张用诚直起腰,对惟功道:“大人,口外的伙计回信来了。”
    “哦?”
    惟功精神一振,笑道:“是不是马价过来了?”
    “是的。”张用诚笑道:“马分三匹,三岁到五岁的青口,五岁到十岁的壮口,十岁以上的就是老马了,另外从肩高,重量,马的脾气等等,分为好多个等级。”
    在张用诚说的时候,惟功也是很用心的听着。他对自己不是很了解的事务,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先听人说,然后结合自己的印象,最后得出结论和分析。
    “战马和杂马的不同,除了肩高和耐力等硬指标外,训练也很重要。战马可以在战阵中听闻枪炮声不惊,面对战阵,更加兴奋。而杂马就不行了,杂马中也有高低,有的能负重远行,有的就只能当挽马拉车耕地。”
    “嗯,很好,用诚你用心了。”
    其实在同时代的西方,用挽马耕地是很正常的事,但在中国一直是耕牛为主要的畜力来源,如果中国也一直用马匹耕地的话,可能整个文明发展史都会有所不同。
    “战马上等是六十两银子一匹,中等战马四十两一匹,下等战马三十两一匹,最便宜不会低于二十两。我已经与口外那边打过招呼,我们是大量购买,但这个价格不会再低了。如果加买一些挽马或骡子,倒是便宜,平均十两左右。”
    “我们要买就最少买中等以上,劣马就不投入银子了。骡子和挽马,倒是能买一些。”
    “这样算来,均价一匹马在五十两左右,甚至更高。”
    “不妨事的。”惟功温和的笑笑:“元辅拨给银五万两,我们也将就够使了。”
    “这一次朝廷还真大方。”张用诚也是有点吃惊。
    “现在太仓储银已经有近二百万两,很可以做点事了……”惟功感慨道:“元辅不容易,积攒这样的家底确实不容易。不过好在他也知道在关键的地方使银子,哈哈,正好便宜我了。”
    “大人,阁老这是要拿我们当标杆。”张用诚肃容道:“我们的压力更重了。”
    “压力重怕什么。”惟功起身,笑道:“人没压力轻飘飘,活着也就没意思了……走,随我去太仆寺!”
    “领银子?”张用诚没有正事的时候倒也诙谐,笑道:“拿银子这事,我们这群兄弟没有一个不喜欢的,要不要带别人?”
    “不必了,就我们吧,带上国峰那一伙人。”惟功笑道:“周晋材他们有的忙了,现在也叫他们体会一下,老子当年是怎么训练出他们这些混蛋来的。”
    当年他训练张用诚和周晋材一伙,真是要累吐血了,近三年时间,头半年几次他都想死。惟功自己是天赋过人的那种,挑的少年也不是笨蛋,但天赋这种事不是人人都有的,练功也好,识字读兵书也罢,进度都不会叫他满意,甚至有不少次深为失望的时候。
    现在好了,除了总纲是他抓,练兵的实绩工作和细则,周晋材带的人就能胜任愉快。
    “哈哈。”
    “哈哈哈。”
    惟功先笑,张用诚几人也是十分不负责任的笑出声来。
    ……
    一行人从军营中出来,很艰难的穿过那些卖吃食的小摊小贩……这几天是封闭训练,每隔五日才分批放假,允许舍人们回家休沐,这些家伙没吃过这样的苦,军营的饭菜其实热量和营养都足够了,张居正除了给太仆寺的五万两银子外,还拨给了几千两维持费和饭食费用,当然还有养马的豆料费,用完了再领,所以伙食不差,不过对那些官宦人家的子弟来说,军营的伙食实在太单调了一些,每天都是大桶的肉和馒头,加上青菜汤一类,吃的人头晕,为了改善伙食,每天自由活动时间就到栅栏这边买吃食,生意人的消息最为灵通,舍人营这边已经成了军中一景了。
    “哼,还是训练的不苦。”看到这样的场景,张用诚冷然道:“当初我们被大人训的时候,每天吃饭都能含在嘴里睡着了,这些家伙,大人还是太客气了。”
    王国峰等人连连点头,简直是深以为然。
    现在在惟功身边已经有三十六人的小组为护卫,分为三班,每班十二人,携带盾牌,长枪,弓箭,短弩等利器,但并不全穿铠甲,只有四人穿甲,其余人穿长随衣服,这样免得被人太过关注,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王国峰是主持其事者,最近,惟功已经对他展开特别的训练,主要的核心内容当然就是保护和刺探收集情报,归纳汇总,分析上报。
    这些事情很复杂,惟功自己也不是很内行,只能一边商量一边进行,王国峰苦不堪言。
    太仆寺是在皇城之中,朝廷的部门,六部是最有权的,然后就是都察院和翰林院,再下来就是监和寺,太常、光禄、太仆,又是以太仆寺最末等,负责的是马政等事务,衙门小,事务杂,是京师诸衙门中的浊流,和翰詹科道这样的清流没法比,更没有办法和六部相比。
    惟功等人赶到之后,出迎的居然是一个太仆少卿,也是四品文官了,这就是很难得的礼遇。
    “见过李大人。”
    太仆少卿李可求四十左右,大袖飘飘,长须当空,颇有几分儒雅气质,他向惟功拱了拱手,还礼道:“张大人不必多礼,请进吧。”
    待宾主在太仆寺的大厅落座,仆役送上茶来,惟功象征性的喝了一口,便是道:“李大人当知下官来意?”
    “是的,”李可求沉声道:“想来张大人是为了买马用的五万两银子而来?”
    在对面而坐的时候,李可求用好意的眼神打量着惟功……其实在历次逢三六九朝会的时候,或是十五,三十的朔望朝参的日子,又或是正旦冬至等大朝的日子,他肯定也见过惟功,但当时惟功只是在小皇帝身边的一个少年导驾官,在大群的仪卫人员之中并不起眼,就算瞄上两眼也肯定是因为惟功的年纪而不是其它。
    但不成想,现在对方也是京营的实职武官,而不是普通的亲从官了,和自己对面而座,侃侃而谈,十来岁的少年,偏生这般老成,李可求以前只是听说进神童或是少年老成,或是会相人的人见到一些名人的少年时,断言其长大必成大器,以前他认为这只是穿凿附会,现在他已经明白过来,张惟功在他面前,他已经可以断言,此子将来的前途,必将不可限量。
    “今日却要得罪张大人了。”看了一会儿之后,李可求苦笑着道:“知道小张大人是为了五万两银子而来,但我却不能给付。”
    “这是为什么?”
    惟功非常平静,他直觉眼前这个中年文官对自己十分友善,并不象是故意刁难自己。
    “本官实话实说吧……”李可求道:“顺天巡抚张大人是本官的同年好友,有潞河驿一事,本官不会对小张大人你心存敌意,不给付银子,是因为这一张手诏。”
    说着,李可求将自己怀中的一张纸掏出,上头字迹公正,笔迹有力清晰,惟功在前一阵是每天都能看到的笔迹,他一看就知道是真迹,绝不可能是伪造。
    而且也不可能有官员敢伪造皇帝的手诏,除非是不想活了。
    纸上是白纸黑字的写着:“着太仆寺八月中秋之前交进白银十万两不得有误钦此!”
    待惟功看过之后,李可求将手诏收回,小心翼翼的又收好。
    现在已经是八月中了,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中秋节在大明已经是很重要的节日,万历皇帝手诏令太仆寺交进银两,看来是在为中秋节的节庆做准备。
    不过事实并非如此。
    惟功苦笑道:“李大人,这是太仆寺这几年第几次交银了?”
    “第三次了!”
    李可求竖起三个手指,无奈道:“这是第三次,金额也是一次比一次多,三次相加,我们太仆寺已经交进二十万两之多。”
    “这样影响马政了吧?”
    “自然是大有影响了。”
    李可求道:“勋阳镇请马一千三百匹,朝廷允了,但马费到现在不曾拨付,该镇自然无马可用。湖广镇,山东镇,俱有请马之请,但本寺没有银子,只能提前说明,朝廷允准的话,也是由其余衙门设法,本寺无法可想。”
    太仆寺是有一些生财之道,事实上大明的财政混乱的无以复加,几乎每个衙门都有自留地,都有自己的财政权力,包括兵部工部户部各部在内都是如此,每部都有自己的金库,在一些重要工程上很容易就限入各部互相扯皮的窘迫境地。而太仆寺的财政来源主要是设计用来养马,大明的财政没有统筹,各部门自己负责,自从马政败坏,太仆寺养马地的收入来源却是没有被掐断,这导致太仆寺也拥有自己的大注财源。
    不过这银子并不是存着不动,自从互市开始之后,太仆寺就每隔一段时间拨银出来购买战马,这些银子是负有军国重任,轻易不可动用的。
    一般人想挪用是不可能的,而且就算有什么衙门和权贵在打太仆寺存银的主意,惟功打起张居正的牌子,那就是神鬼辟易。
    但只有一种情形是例外,就是挪用者是皇帝,是至高无上的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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