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爷爷怎么样了?”
    回到府中之后,朱鼎臣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来到后宅一片精致的小院之前,这里十分幽静,四周山石环绕,整个院落被布满了奇石的各色花木围在其中,进入都是由一道小径出入,曲径通幽,别有洞天,光是这里的布置,就能看的出来主人的情怀非常人可比。
    一路进去,到院门前时,两个穿青袍的小厮迎着,听到朱鼎臣问,便是答道:“太爷今儿精神很好,适才阳武侯来过了,太爷亲自会了,还起身送到院门。”
    “哦,这样最好。”
    朱希忠已经是三朝老臣,朝中第一勋臣,当然也是国公府里头的定海神针。这老爷子再老,只要他在,成国公府就是一般人不敢轻侮的所在。
    朱鼎臣轻步而行,到得中间堂屋里头,他的曾祖父朱希忠正躺在藤椅上头,闭目养神。
    天已经颇热了,朱希忠却仍然穿着夹棉的五福袍,头上也戴着冬天的暖帽,任由太阳晒在身上,却是感觉十分舒适。
    “曾爷爷?”
    朱鼎臣试探着叫了一声,朱希忠便睁开眼,看到自己最钟爱的嫡长重孙,便微微一笑,道:“你回来啦?当亲从官感觉如何呢?”
    “唉,曾爷爷,我实在后悔当这个官。”
    “怎么啦?”
    “唉,都是些粗鄙的武臣,我实在想不通,张简修是相国之子,李成功也是勋伯之后,怎么和一个将种模样的小子,混在一处,简直叫人有无可理解之感。”
    听到重孙这么说,朱希忠眼中精芒一闪,却是又黯淡下去。
    他身形骨架极大,两手虎口处都是厚实的老茧,现在垂暮之年,半躺着的时候,仍然感觉到身体内蓄积有劲力,年轻的时候,还不知道是如何的一员虎将。
    自从听到张惟功当了亲从官,并且表现十分优异后,这个任嘉靖行营指挥,在火场中和陆炳把皇帝救出来的勋臣就动了心思,将长重孙也塞进宫中,历练一番,真正学些本事。
    现在看来,一番心血是落了空了。
    “那张惟功是将种模样吗,我记得上次你说他才八岁?”
    “嗯,是的。”朱鼎臣点头道:“那个小子太喜爱武事,才八岁多,已经生的高大,骨结粗糙,虎口生茧,听说已经能拉开三石强弓,百步之内,每发必中的。”
    “好小子,了不得,了不得……”
    朱希忠眼中放出光来,喃喃轻语:“可惜这小子不是老子的孙子,狗日的张溶根本就不会喜欢这样的小子。”
    “除此还有何事?”
    看到眼前的重孙却如同一个读书的迂腐不堪的腐儒,朱希忠就觉得浑身懒洋洋的,随口而问,也不指望再听到什么高兴的事情了。
    “哦,还有一件趣事。”
    朱鼎臣虽然迂腐,口才却因为喜欢读书而修练的不坏,一五一十,将武清伯之事向朱希忠说了。
    “有意思,哈哈,有意思的很。”
    朱希忠原本已经昏昏欲睡,不过听了朱鼎臣的话,两眼却是灼灼有其神,老头儿竟是睡不住了,搬开身上的毯子,竟是站了起来。
    “曾爷爷,你老小心。”
    “呵呵,我没事。”朱希忠笑道:“听到这样的事情,感觉身上一轻,似乎都年轻了十岁的感觉呢。”
    朱鼎臣翻翻白眼,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曾祖父对张惟功和其身上的事情,居然是这么有兴趣的样子。
    “把那小子给我带来!”
    “什么?”
    朱鼎臣吃了一惊,下意识的便是道:“他可是庶子,又已经过继出去……”
    “什么屁话!”朱希忠已经垂垂老矣,但突然发火的样子,竟也是神威凛凛:“混帐话!你二太爷爷不也是庶子?你们就知道他是太保,他的身份倒是忘干净了?小子,你这么小就抱着嫡庶之分不放,真是蠢不可极。要知道,血脉是天生,后天得来的东西,才是自己的真本事,懂么!”
    “曾爷爷莫要生气,孙儿懂了……”
    朱鼎臣哪敢顶嘴,只得诺诺连声,称是自己懂了。
    看着他倒退出去,朱希忠却只是摇头……他的儿子,孙子,都不成器,欺男霸女,纨绔子弟一个,朱鼎臣这个重孙儿倒是品性不坏,就是失之方正,迂腐不堪。
    想到自己百年之后,家业落在这么一群儿孙手里,朱希忠心情就是一阵灰恶。
    但一想到张惟功的所行所为,这个年近八十的老人微微一笑,笑容竟是十分的生动动人。
    ……
    城西冷铺之中,张惟功也是在瞧着所有人在操练长枪,周晋材和陶希忠等年长成熟,功夫学的好的少年站在第一排,身后是六十多个神情肃穆的少年,最小的年纪和惟功相当,最大的是十三四左右,超过这个年纪,就算想要投效也不能要了。
    市井就是一个大染缸,十来岁的少年变成杀人犯和恶棍的也不在少数,不过总还能挽救,超过一定的年纪,性子定型,就算付出再多努力也是无用了。
    张惟功毕竟是看过纪效新书的人,戚少保当年在浙江带兵打倭寇的遭遇他可是很清楚,在市井中招收的无赖混混,平时管束再严,甚至以斩刑来威胁,这般严格的军纪之下,仍然是自行其事,动辄在战场上逃脱,弄的戚继光十分狼狈。后来还是招募的淳朴农民重新编组训练,这才真正练成了海内无敌的戚家军。
    他可不想自己辛苦带出来的全是一群恶棍,所以只收年纪尚小的少年,而绝不收那些成年的无赖恶棍。
    最近这段时间,惟功一直在思索自己要练出一群什么样的部下。毫无疑问,未来最少十年之内,他不可能去边关成为一个武官,他将在北京这个当时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城市中,练成自己的基本班底,靠这些人,打出自己的势力出来。不论是钱财还是权势,都是如此。
    在教导这些小子们练了几个月的基本功和刀法之后,现在他又加上了枪术的练习。
    不论是戚继光还是俞大猷都是枪术高手,并且练兵也是以长兵器为克敌先手,然后以盾牌和刀上前使用杀招,充当杀手。
    如果这些少年掌握娴熟的枪术,临敌之时,一跃而前,敌人在两丈之内将会毫无抵抗之力,只能等着被杀伤。枪法变化多端,对于各种武器,如棍、剑、叉、铲、鞭、戟、刀、锏等各式兵器,都有破法。枪的弱点,在于害怕敌人近身,在登城做战,攻打堡、寨等近距离做战时,杀伤力和方便程度就远不及短兵器了。
    考虑到他不太可能领着这些少年去攻城夺寨,练习好枪术,在威势和杀伤力上都是上佳的选择。长枪配合刀法,最少在京城之中,将会无往不利。
    这一阵子,所有少年都开始练习枪法。惟功的枪术当然来自吴惟贤短时间的传授,当时流行的枪法很多,沙家枪法、杨家枪法、石家枪法、马家枪法、少林枪法和峨眉枪法等等。张惟功和吴惟贤学的是军中的枪术,简捷实用,以少林枪法为主,夹杂一些石家枪和峨眉枪法的精华在其中,和民间稍显花哨的枪法不同,吴惟贤教授的枪术基本上是以群体配合及一招杀敌为主,拿来授给眼前这群少年,十分合宜。
    张惟功将眼前这六十多名少年分成两队:一队用一丈八尺到两丈四尺的竹竿为枪身,另外一队则是用一丈左右的硬木杆为枪身,根大盈把,尖径半寸,身硬如铁。竹竿枪身长而软,重要在善用双足,必须身随其足,臂随其身,腕随其臂,进退迅速,讲究的是群体的配合,每次出枪,都要强调整体性,三十余名少年正好分为三排,合力而击,已经可以做到整齐划一,但距离掌握好长枪,彼此配合,出刺的时候做到身法与长枪合而为一,这还差的远。
    另外一队用木杆枪,枪身较短且粗硬,重在十斤出头,这个重量,对少年来说握时间短还能把握,握的久了,就感觉吃力。但惟功没有减轻重量,他已经传授给这些家伙练气养气之法,伙食也很好,再不把力气练上来,就不必留下来在他这里了。这一队人,主要练的是经过俞大猷整理过的少林棍法演化的枪术,主要是连戳带打,不仅仅是戳刺,而是要将步枪当成短兵器来用,做到身法合一,戳刺之法和打法融合,这样才算合格。
    “总之,步伐和身法要配合好,戚家军的枪术之所以成功,以长短配合,将枪术的所有变化都掌握随心,同时熟知长短兵器配合……等你们枪术掌握之后,再练习变阵吧。”
    “杀!”
    在场所有的少年都是将长枪紧握,按惟功教导的姿式拿在手中,同时挺立腰杆,往地上重重一顿,一起喊杀起来。
    虽说戚继光和北军是以“虎”为口号,不过这叫惟功想起后世的一些不好的东西,结果当然是学习先进经验,每次他训话或是训练结束后,所有的少年都会用这样的姿态,并且出尽全力,一起喊杀。
    幸亏这是在冷铺,四周那些穷的饭也吃不上的流民根本懒得理会这边的动静,兵马司和锦衣卫也不会到这种污水横流的地方来巡查,不然的话,这样的动静还真是叫人感觉惶恐和害怕呢。
    “城市里的鸳鸯小阵……真是期待啊。”夕阳之下,惟功却是很不负责任的这般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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