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圣宫中,太后面若寒霜,低声喝问道:“张先生是这么说的?”
    “奴婢不敢多说一字,也不敢少说一字。”
    “哦,那你下去吧。”
    “是!”
    慈圣殿中,太后先是愕然,接着眼神深处不可避免的掠过一丝怒气。
    “你瞧你瞧!”李伟跳起来,大叫道:“俺的面子他不给,你的面子他也不给。俺真是奇了怪了,这大明究竟是谁在当家?”
    “张先生辛苦操劳,也是为了国事!”
    太后终于暴走了,对着父亲大怒道:“父亲你就不要拿这一点小事来烦扰他好不好!”
    “这哪里是小事……”李伟气势被打了下去,但也不肯偃旗息鼓,嘟囔着道:“俺修这园子花费可真不小,要是二十年前,俺哪能舍得?就现在也得精打细算过日子是不是?俺,俺手头可真没啥钱雇力役了啊,几百人呢,一天吃饭就得多少……”
    李伟以前是个普通的商人,精打细算着过日子已经融入了他的血脉之中,这一生怕是再也改不了的了。
    太后虽然幼时选入裕王府中,现在又成了天子之母,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太后,但幼时到少女时代,每天看到的也是父亲在拨弄算盘计较生意出息,时间久了耳闻目染,其实对这样的事也是很上心的。
    当下想想也是替父亲心疼,但身为皇太后总不能公然犯法,她下个诏旨倒是简单,但自己的脸面就没处摆了。
    于是只得掩面咬牙,对着父亲道:“父亲且先下去,我会着内使搬运一些内承运库的财货到你府中的。”
    “如此甚好!”李伟闻言大喜,笑道:“这样俺今晚就睡的香了。”
    说罢喜滋滋的去了,太后虽感心痛,内廷财货等于就是她的私房钱,但父亲在这里胡搅蛮缠,不拿出钱就得下令出人,现在这样的选择实在非她情愿。
    “唉……”面对父亲的背影,太后终于是低语道:“张先生人虽好,但也太不给吾家面子了!”
    ……
    天家闹的鸡毛鸭血的同时,张惟功也是从宫中回到了英国公府,在府门前,正巧遇着从角门处往里头搬运东西。
    熙熙攘攘,总得百来十人,全部是府中的男丁,张贵坐在一张圈椅上,手持茶壶,意态安闲的指挥着众人。
    国公府总人口在四百人左右,主子虽然只有不到二十人,服侍他们的仆人却是平均在二十人以上,分门别类,五花八门,光是专门伺候陪主子们出门的家丁和小厮就有好几十,其中不乏象春哥儿秋哥儿这样在家里武学练过一些武艺的家丁,主子惹遇危险,他们当然是第一时间得冲上前去护卫。
    武师,家丁,护卫,普通的男仆和未成年的小厮,这些还只是冰山一角,在京城郊外和通县,遵化一带,皆是有国公府的庄田,大大小小总有过百个庄园,管庄的执事等等最少亦有数百人之多。
    眼前这里,除了国公府本身的仆役之外,多了百多名庄稼汉模样的男子,粗衣短褐,近五月的天气,搬抬着大包入内,各个都是满头大汗。
    “杨大叔好啊。”惟功在马上,抬了一下手,向着站着最近的杨达打了个招呼。
    不论如何,就是这个杨达将自己带到京师,在他眼前展现出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如果不是杨达,自己将是落在什么境地,有时半夜静思之时,也是不寒而栗!
    “哟,哥儿回来了。”
    杨达犹豫了一下,终是脸上带出几分笑容,低声向惟功问安。
    惟功问道:“这里是在做什么?”
    “回哥儿,是昌平和遵化的庄子送今年的麦子过来了。”
    “哦,倒还真早。”
    惟功醒悟过来,庄园收成除了直接交代给各层管事在自己开的粮店发卖变现换成银子之外,还要有相当一部份精选的送到府里来,公府之中人口众多,一年好歹得吃几千石粮,其余的鸡鸭鱼肉蛋飞鸟走兽各种禽类更不必提,负担和开销还是不小的。
    眼前最少有几十辆两轮四马或两头牛拉的重型大车,每辆车除了牛马拉辕之外,还得有十个八个壮汉在一边推着,最少都是三四千斤的重量,也就是京郊官道尚好,距离也近,不然的话旱地里送这么多粮食来,还真的是不小的负担,开销想必也小不了。
    除了粮食,果真还有不少走兽飞禽,猪有上百头,而且有品种也有三四样,还有鹿、羊、鸡、鸭、鹅等各数百只,整个巷子,羊咩鸡鸣,闹成一团,简直有不可开交之感。
    眼看张贵向自己这边瞟来,杨达忙讪讪退后了两步。
    “这是几个庄子送来的?”
    “回哥儿,总得七八个庄子吧。”
    “唔……”惟功轻轻点了点头,突然对杨达道:“张贵掌总儿,张福管帐房,林瑞兴管庄子,都跟着二老爷混,就你一直张罗这些没找头的事,老杨你就这么甘心?”
    “当然不甘心了……”杨达几乎是下意识的就答了一声,答完之后脸色涮一下变的惨白。他看着惟功,感觉面前的这小爷就是一个魔鬼,怎么就这么轻易的把他的心事给说了出来。
    “放心,我不会害你!”
    惟功呵呵一笑,又深深看了一脸惊惶的杨达一眼,这才策马离开,他每常到角门外早早下马,今日张贵在此,偏一路骑到阶前,这才身手利落的翻下马来,瞧也不瞧张贵一眼,就这么昂然而入。
    眼见惟功如此无礼,张贵气的面色如纸,却也是没有办法。
    按规矩,大家子的哥儿看到得力的管家和管家娘子,少不得叫一声大叔大娘,以示尊敬。但惟功就是视规矩为无物,除非张贵拉下脸来争吵,不然的话这闷亏是吃定了。
    惟功看似无礼,又得罪人,其实也是故意为之。
    张贵这厮向来攀附张元德,对张元功都不怎么听使唤,更加不论张元芳和惟功这样身份的半拉主子了。
    人家已经做到都总管,惟功自忖怎么也拉拢不过来,就好比勋戚不会投效新朝,是因为没有办法得到更高的地位和更多的好处了,张贵也是如此,就算他转投张元功,将来能得到的酬劳无非还是一个大总管,不然还能如何?
    拉拢不得,就无时不刻给这厮找点别扭,也是叫杨达等人瞧着,看张贵威风煊赫又如何!
    他进了角门,却是不曾见张贵在背后冷笑道:“瞧你再能蹦跶几天!”
    ……
    此后数日无事,惟功按常例一样,无事练功,看书,下午得闲出去督导众少年打猎习武,同时开始在城隍庙市操办皮货店一事。
    他与这些少年之事算是能洗白了,不然的话以勋贵子弟的身份啸聚无赖少年,习武打拳,说轻不轻,说重也能重,有些事情是流氓能做,官员不能做,勋戚更加的不能做的。要不然,张惟贤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被查察到了就感觉找到了惟功的痛脚,只等找到合适的时机就发作出来。谁知道张元德父子几个其蠢如猪,给惟功找到了修补的机会。
    几天功夫匆匆而过,第二日又得是入宫伴驾的日子,傍晚时分,惟功正欲早早入睡,宫中翩然一骑而至,却是回回接引惟功入宫的魏朝小公公奉命前来传旨。
    “臣,叩谢天恩!”
    一时接旨毕,在场的英国公府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不少仆役之流看向这位五哥儿时,眼中色彩变幻不定,有些机灵的已经决定要在张惟功身上也下些小注,做一些邀好之事了。
    原来这是万历皇帝手诏御旨,加封惟功为尚宝司导驾官,明日不需要到乾清宫门外候驾,直到午门外等候,明日是穆宗皇帝冥诞,所以皇帝要摆驾出宫,到太庙祭祀穆宗皇帝。
    以散骑常侍的身份,惟功是可以每日凭金牌入宫,伴驾左右,已经是亲从官的一员,但皇帝的旨意是叫他加为尚宝司导驾官,也就是在皇帝出行的时候在仪前导驾,位在班次最前,是一种十分有荣誉地位的官职。
    一般来说,勋贵子弟除了任武职府卫官,亲从官之外,还有大量的勋贵世家子弟云集在尚宝司里,大家都干领一份俸禄,具体的事务是由那些进士出身的文官来做便是,不过象惟功加封的这种导驾官还是有实事的,每遇大朝会,皇帝出宫,祭祀郊庙等等,导驾官需在皇帝之前引导仪驾,手捧符宝册文,颇具荣誉色彩,地位自然也是不低。
    张惟功不过是八岁小儿,已经是散骑常侍,府军前卫千户官,现在又加朝参导驾官,皇帝荣宠,也是无以复加了。
    魏朝领了赏银,和惟功寒暄了几句,又告之明日出午门的大约时间,免得惟功早早去了无事早等,然后才喜滋滋的去了。
    “老七,恭喜恭喜。”
    “小五,好做,好做。”
    英国公正堂之前,又是云集了不少人一同接旨,老国公身子不爽,此次没有出来,张元德也是托病未出,这爷俩不在,其余的众人便是步上前来,对着张元芳和惟功两人大加恭喜,言词之中,当然不乏艳羡之情。
    惟功小小年纪,简在帝心,将来的前程,恐怕也真的是一片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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