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功十分不解,一边替七叔倒满酒,一边问道:“朝廷难道就是坐视京营这样烂下去么?”
    “有识之士,当然忧心忡忡。”张元芳又举起杯,却又放下,笑着道:“你道你吴大叔是怎么进京来的?戚帅是一个,你猜还有谁?”
    “大司马谭少保?”
    张元芳呵呵一笑,赞道:“算你聪慧,当然,仅此两人不够,张阁老想来也是持支持的态度。但此事在阁老眼中明显也没有别的事情那么要紧,所以么,你吴大叔能进京,能在京营立足练兵,但又能被人排挤走,这里头的弯弯绕儿,你想通了没有?”
    “想通了。”惟功此时已经面无表情,淡淡说道:“无非就是用那些下三滥的招数,权谋诡变,吴大叔是粗直武人,斗不过他们也是正常。”
    “你们俩,就别替人家担心了。”叔侄两人只顾着说话,饭菜已经都凉了,七婶忍不住在惟功头上轻轻一敲,又是向张元芳嗔怪着道:“如此这般,算不算带坏小孩?”
    这阵子,惟功给家里补贴不少,这使得七叔七婶的压力大减,连七婶说话都是轻松谐趣起来了。
    “哈哈,吃饭,抓紧吃饭!”
    惟功吐吐舌头,也是连忙扒饭,中间的整只肥鸭和大盘的羊肉被他风卷残云般的消缴了,再吃七婶亲自操刀弄勺子炒的几样小菜,也是稀里哗啦,没一会功夫,就是全部下肚。
    “你这小子,吃饭如猪八戒吃人参果,知道什么滋味么!”
    此时虽然西游记未曾成书,不过宋明话本已经有不少唐僧师徒四人的故事了,用这个来比喻饿狼一样的张惟功,倒是恰到好处。
    “嘿嘿,再怎么吃的快,也是知道七婶的手艺好着呢……”
    其实对张惟功来说,这小厨房的菜和大厨房的,区别还真不大……明朝这会子的调味料已经很丰富,但缺乏味精的前提下,对厨子的功夫要求就高了,爆炒要讲火候,讲刀功,要将几十味道配料调制成功,提鲜对味,这才勉强能和后世的普通馆子相比,只有大酒楼勉强到这样的水平,家常菜,一般还是煮和蒸为主,小灶大灶,对他来说区别不大呢。
    一时吃毕,惟功起身告辞,午后是他学习的时间,看书,练大字,一个半时辰之后,天黑之前,再次习武,天黑之后,就可休息了。
    这样的日子,已经十分规律,对别人来说很辛苦的事情,在惟功来说也是习以为常。
    “七叔,我打算在都城隍庙那边的大市顶一家铺子,先卖皮毛,日后再转做别的。”
    “市籍牙帖之事办妥了没有?”
    “虽未妥当,但有妥当的人在办。”
    “唔。”张元芳轻轻点头,笑道:“这等事你自己做主吧。”
    张惟功笑道:“这若是在别人家,恐怕我的腿早就打折多少回了。”
    张元芳亦笑道:“若是在别人家也出不得你这样的,总之你允文允武也罢了,若是再成为大商人,那我真要大吃一惊。”
    “行商不过是末技,我在这上头兴趣有限,能弄出百万身家,做我想做的事就收手了。”
    “哈哈,”张元芳笑的前扑后仰,七婶也在一边抿嘴微笑,张元芳笑了半响,才对惟功道:“若哪一天小五你真有百万家私,就替你婶子买几个庄子吧,她求田问舍,可惜叔父我一身耿介,实在不是弄钱的人,这事儿就指望你了。”
    七婶也是掩口笑道:“是啊小五,此事就着落在你身上了。”
    惟功平时小大人似的,也是难得有这么叫全家开心的时候,两个大人,都是乐不可支,至于说买庄子的话,当然也是拿来同惟功说笑了。
    倒是惟功很认真的看向这两人……七叔三十五岁,保养得法,仍显年轻,七婶大约三十二三,在后世也就是刚脱离少女状态,在大明已经是被称为中年妇人了。但以惟功的眼光来看,虽然比娘亲要差那么一点,但七婶也是生的蛮好看的……虽是现在说笑着,但七婶眼中的憧憬之色,却也是十分明显呢。
    不要说这年头了,哪怕几百年后,女人对房地产的追求和执着也是一样一样一样的啊……
    他很认真的看了一会儿,才郑重点头,道:“此事就落在我身上了,七婶放心罢!”
    张元芳一叹点头,心知这孩子心气高,虽然不曾改口,但心底早就接受自己夫妻二人当亲人一般,只是他偶然感觉也是奇怪,自己不曾将这半大小子当儿子看,却隐隐有当成朋友一般的感觉,有时候想一想,都是可发一笑。
    他在惟功身上抚了一下,温言道:“一会看书莫太久,防伤了眼。晚上小心门户,晓得么?”
    惟功知道他今晚是宫城的“坐更将军”,也就是提调皇城和宫城禁军,严密关防,驻扎在乾清门外的外朝部份到整个皇城,都归坐更者管,所以责任十分重大,每逢日子,都是下午就到宫城,一直到第二天午时才回。
    好在坐更者非一人,而且还有御马监和司礼监的太监们提调,张元芳只要老老实实的在值上当差,小心谨慎些,也就平安无事。
    ……
    拿住书本不到半个时辰,来兴儿到得惟功门前,敲了敲窗。
    他的小屋之中,已经堆的满满当当,全是自己这大半年来买的或是人送的书籍,英国公府张小五酷爱读书,且喜欢史书和兵书的话,已经在勋戚圈子里传扬开来了。至于是夸赞还是讽刺嘲笑,那就不知道了。
    只是这屋子里头的书籍可比这年头的古董还贵重,一套宋版的武备志价格肯定比唐三彩贵的多,也比汝窑的瓷器贵重的多,至于这年头常见的黄花梨的桌椅……嗯,现在屋子里床和书架和书桌全部是花梨木的,惟功屁股底下的椅子却是紫檀的……国公府的家俱要不是这种硬木,那才是活见鬼。
    东西贵重,等闲他不准人进来,来兴儿又是笨手笨脚的,惟功严禁他进屋,有事就只准在窗子外头讲。
    “什么事?”
    来兴儿一脸迷糊,答道:“外头有人要见五哥。”
    “谁呀?”
    “是二哥和三哥。”
    “哦,是他们?”
    午饭前大家还亲切交流了一番,惟功还用拳头申明了自己的立场,这才过来多久一会儿,怎么这哥几个反而回来拜自己的门子?
    “且等一下,我马上就过来。”
    “是!”
    来兴儿答应一声,自去了。
    惟功在窗前又坐了一会儿,脸上也是浮现出一抹笑容来。
    ……
    足足过了一刻功夫,惟功才慢悠悠的晃到院门前,在单开音的院门外头石阶底下,对面一排梨树下头,张惟德兄弟几个已经等的脸色发青。看到惟功过来,张惟德眼里已经满满的是怒气,但说来也怪,待惟功靠近时,他眼神中怒气全消,居然破天荒的对着惟功笑了一笑。
    “二哥,三哥……老四。”
    叫到惟思时,惟功故意打了个顿,用挑衅的眼神看了一眼张惟思。
    这小子比惟功大些,但个头却是差的远了。
    看到惟功的眼神,张惟思打了个寒战,情不自禁的往后缩了缩……真是一次管够,被惟功揍过一次之后,这小子见到惟功就跟老鼠见猫一样,怕的要死。
    “小五有礼了。”
    “小五。”
    张惟德和惟平兄弟也都是叉手还礼,兄弟几个,客客气气的十分和气,瞧不出彼此间有什么成见似的。
    张惟德勉强笑道:“小五,午前之事,大哥知道了着实说了咱们几句。”
    张惟平也道:“是啊,大哥说本是同根生,何必闹的那般生份,父亲对你还有些误解,不过不必着急,慢慢化解便是。”
    “两位哥哥好意,小弟生受了。”惟功笑呵呵的一揖,答道:“都是族兄弟,亲近的日子尽是有的,好日方长。”
    张惟德干笑一声,道:“如此最好了。”
    兄弟几个又寒暄几句,彼此间却是感觉不甚对味道,惟功只对张惟平还有一些好感,对粗暴的张惟德和一脸纨绔像的张惟思毫无好感,彼此毫无诚意的站了一会儿,就各自长揖作别了。
    “对了。”告辞之时,张惟德似乎刚想起来似的,扭头对着惟功道:“这几日若是小五有空了,到咱们兄弟的住处来,我们小饮几杯。”
    勋戚子弟倒是真的早熟,寻常百姓人家的小子,十来岁时怕是连酒味也没闻过几回,张惟德兄弟几个,却是经常在家设宴招待其余公侯伯府中的子弟,甚至也经常在外头的酒楼里头设宴,有没有写条子叫勾栏胡同的官妓过来,那还真不知道。
    人家这么客气,惟功自然也不好拒绝,当下含笑答应下来。
    待他入内之后,张惟德兄弟几个的脸色都是阴沉下来,他们兄弟几个连一句话也不说,甩开大步,便是迅速离开了梨香院这边。
    看着他们的背影,惟功微微一笑,只是笑容之中,带着些许无奈,些许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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