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城冷铺出来,惟功身上已经没了大毛衣服,只有青蓝色的帖里袍服和白色中单,看起来倒也利落,只是寒风一至,那滋味很不好受。
    再看眼前这群少年,有不少穿的还比他单薄,而吃食肯定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惟功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若不是自己的命运发生了变化,在山村惨变之后,恐怕他的境遇也比眼前这些少年好不到哪儿去吧。
    他今天的行为并不是一时兴起,他有自己的抱负,建立基业,无非就有钱有人。现在谈有钱真的是说不上,一时半会也想不着什么赚大钱的法子,但想做一番事业,没有人是万万不行的。
    世家之中,真正有地位的公子身边都有一伙人,如张惟贤那般,身边有护院保镖当武力后盾,小厮男仆充仆役之任,清客相公陪伴左右出谋划策,等其年长后,会有真正有本事的幕客在其身边,提点其朝纲之事,或是协助勋贵们管理京营,打点营务。
    如张惟功这样受冷落甚至是隐隐有敌意的子弟,想有什么出头之事,就非得自己去打拼不可。
    七叔好歹也是三品武臣,只拿死俸禄,身边一个心腹都是不曾见过,这样的世家子弟,无权无钱当然是很正常的事了。
    惟功不愿似七叔那样,碌碌无为终老一生,他有很多的抱负和理想,最为迫切的便是复仇。
    没有人,没有势力,孤身一人去取敌人项上首级,惟功虽然苦练武功,却也不信自己能成为唐人传奇中游侠儿那样的人物。
    姓陶的本身就是军中大将,身边再随时有数十家丁,数百骑兵亲卫,想杀这样的人,自己赤手空拳是太难了!
    “你们先吃几顿饱饭,赚银子的事,咱们再想办法。”
    时辰不早了,已经近午时,太阳直射在院落中,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高兴的笑容,惟功不便久留,匆匆吩咐几句之后,翻身上马,往安富坊的方向疾驰而去。
    在他走后,众少年也不闲着,果真拿了皮袄去当了几两碎银,买来粮食,自己动手煮食了,食得一饱之后,各人都是摸着肚皮,倒在庭院中晒着太阳,个个都是十分满足模样。
    “以后,就跟着惟功大哥干了,你们于我一起举手立誓,如何?”
    周晋材黑脸,脾气也是粗直,他有此议,张用诚几个有威望的也是赞同,几人一起振臂一呼,众少年都是相与举臂,一起立誓道:“誓死追随惟功大哥,有违者,人神共愤,天打雷劈!”
    他们都是曾经在黑社会外围的,立誓的事见多了,此时各人立起誓来毫无违和之感,十分熟练。
    立誓之后,各人又复睡倒,有一个年纪小的少年不觉怯怯问道:“惟功大哥也不是有钱的富贵公子哥儿,你们说,咱们以后跟着他,能混到饱饭吃么?”
    “但愿能吧……”
    张用诚心思是最缜密的,这事情他已经想了多次了,今日热诚相邀,请惟功到他们住处的也是他。
    跟着这个少爷,未必对他们有什么帮助,各人的命运也可能仍然如此,每天都可能冻饿而死。但现在看来,身手不凡的惟功大哥是他们改变命运的唯一指望,张用诚也是隐隐约约间感觉到了这一点,在和其余几个年纪大的同伴商量之后,果断就有了刚刚立誓的那一出。
    立誓之后,算是大家绑在了张惟功的战车上,最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大家是要跟着张惟功一条道走到黑了。
    “有恩不假,可他也要有本事才行啊……”
    “咱们现在也是没法子了,要不然你回南城找朱老大去?”
    “那算了……”
    众少年说来说去,也是没有什么办法,说来说去,也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刚认的老大身上了。
    ……
    收了一群半桩大的小子当手下,当了大哥,张惟功心里也没有什么可得意的地方。
    骑在马上,感觉到阵阵凉风,他也禁不住自嘲一笑。
    为了收买人心把自己的毛皮大袄都脱了下来,这样的老大当的还真是悲催啊……
    好在事后想想,张用诚和王国峰,周晋材这几个,谈吐气质都还算不错的,这一群少年大约是他们拢起来的,眼神灵秀的不少,要是那种目中无神,唯唯诺诺连话囫囵话也说不出来的小乞儿,恐怕他也没有兴趣收在自己麾下了。
    唯一能自解的,就是不积跬步,无以致千里这话了……
    “当务之极,是要拢着他们搞钱。”
    “有钱,就能买衣服,修葺住处,买粮,买肉,给他们增强体质。”
    “训练他们,使他们变强,成为得力的手下。”
    “这些小子,现在年纪还小,就算有些油滑的东西也还只是在表面,心情还没有被真正污染,收他们当小弟,培养起来当然很费功夫和心力,也要耗费大笔的钱财,但论起忠诚来,肯定比以后花钱雇人要强过百倍。”
    “有钱有人,就可以慢慢再多招致人手,十年之后,光景可能比现在截然不同……”
    在马上,惟功越想越觉得心头火热,他在英国公府居住到现在,其实除了习武之外,事事都不顺心,好在是七叔七婶还算疼他,若不然,心里未必能承受得了很多重压。
    现在在外头收服这么一群小弟,虽然若是张惟贤惟德惟平哥儿几个若是知道此事,准定笑掉大牙,但惟功心里,就是隐隐觉得得意,还有一种放声大笑的感觉!
    ……
    “回来了,是他没错。”
    “好家伙,可算露头了。”
    惟功是到府的西南角门下的马,虽说是角门,一样是红门朱户,银环高阶,气派也不算小,平时有五六个门上的轮班守值,有人负责栓马桩,有人负责通传报信,光是一个角门就得用这么些人,公府气派,真真不是一般人家能比。
    从这角门进去,穿过夹道,绕过两个院子,便是惟功所在的梨香院。
    往常出入,那几个门政大爷都懒怠起身,由着惟功自行出入便是,最多是上来一个将马匹拉好栓上,由马房的人过来牵走涮洗喂食便是,但今日惟功一下马,一群门政便是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道:“五哥儿赶紧过去吧,太爷已经发火了。”
    “哥儿你真是大胆,今日入宫,不说早早回来禀报详细情形,反而悄没声的跑去野了,太爷正在嘉乐堂发火呢。”
    “赶紧的吧,不过现在就算去怕也是晚了,哥儿你今天屁股要糟殃,哈哈。”
    这些门政哪里有什么好心,眼见惟功小,或是恐吓,或是调笑,幸灾乐祸的多,一点儿也没有替惟功着急的模样。
    原来那四个长随早早回来,原说惟功人小鬼大,自己也能回府,谁知这一晃半天不见踪影,偏今天又是头一回进宫,太爷国公张溶突然想起这事来,着人来询问惟功进宫之后的情形……国公府在宫中当然有一些内线,不过回报出来的消息都不准确,只有人说惟功在殿上有奏对,而且说了不少,但具体说了什么,却是没有说的清楚。
    这么一来,张溶自是上了心,现在不是成化和弘治年间,也不是正德年间,那时候对勋戚多有照顾优容,嘉靖年间也差不离,但隆庆之后,文臣越发势大,特别是张阁老秉政以来,对勋戚一点儿也不照顾,甚至屡有风声,朝廷对优免田赋一事已经很难容忍,清理之事势在必行,优免,就是按品级免除力役和田赋,从九品到一品各有标准,勋戚贵族之家,优免的田亩数字极多,原本已经占不小的便宜,但这些贵戚哪有知足的,肯定多拿多占,最近风声颇恶,各家都十分小心谨慎……这种时候,万一英国公府叫人拿住什么把柄,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嘉乐堂就是张溶所在的后宅精舍,从西南角门过夹道,穿安善堂,福字碑,绿天小隐,过大戏楼,荷花院,竹子院,明道堂,再穿垂花门,艺蔬圃,流杯亭,妙香亭,独秀峰……惟功足足走了一刻钟功夫,总算是赶到了嘉乐堂外。
    仍然是那两进套的院子,外院里头已经满满当当站了一院子的人,不少人已经挤在假山石旁和金鱼池边上了,再进两个,怕是有人要一头载倒在长满荷花的池子里头。
    惟功一过来,众人都是眼前一亮,人群中张贵疾步而出,指着惟功的鼻子,厉声道:“哥儿你怎么这般不省心?入宫出来,不说早点回来,去哪儿鬼混去了?”
    “管家这是和我说话?”惟功淡淡道:“若是外人不知道,怕是以为我是府里的一个小厮呢。”
    张贵被这话噎的说不出下文来,一张脸涨的通红,正难堪之际,张元德闻声出来,皱眉道:“你这般不守规矩,胡作非为,说真的还不如咱们府上的家生子小厮省心……赶紧进来吧!”
    “你看,你们看看!”
    惟功一进内堂,端坐在正中椅上的张溶便是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张元功和张元芳道:“你们俩还护着他,你看他连外袍都没了,穿的这般模样回来,成什么体统?野的就是野的,一点儿规矩也没有,今日若不重重罚他,咱府里索性就真的没王法了……来呀,传家法,快传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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