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嬷嬷适时地将那卷手稿捧给了雍若。
    雍若接过来看了看,字迹不算很端正,却苍劲有力。
    她点了点头:“倒像是路郎中的字迹。只是比当年更苍劲了些……能写出这样的字,他手腕上的旧伤完全好了吗?”
    李瑶轻轻叹息一声,简短地说:“托娘娘的福,已经完全好了。”
    雍若将书卷搁在案上,十分温和地问李瑶:“路郎中这些年过得好吗?漉漉怎么样了?她为何不亲自来见我?”
    “多谢娘娘惦记,师傅几年前伤了腿,有些不良于行,身体倒还好。璐璐师姐如今有孕在身,即将临盆,故而不能亲自来见娘娘,只能由民女来跑这一趟。”
    雍若悠然道:“子嗣这个问题上,她可是抢在本宫前面了。她可有跟你说过我们小时候的事?”
    李瑶笑道:“师姐的记性可远远比不上娘娘。她已经不记得娘娘的样子了,只记得娘娘家的院子里有两棵桂花树,开的花很小,却香极了。娘娘的阿婆做的桂花饼,可好吃了……”
    雍若笑道:“是啊!我祖母做的桂花饼那是远近闻名的。”
    李瑶又道:“师姐还说,她还教娘娘唱过一首名叫《萤火虫》的童谣,不知娘娘可还记得?”
    说完她就轻声唱起来:“萤火虫萤火虫慢慢飞,夏夜里夏夜里风轻吹……”
    雍若这回真的惊讶了。
    她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心想:这个骗子能量不小啊!居然连这首歌都知道?
    她心中一寻思,便已明白。这首歌她教过凤寥。在他们分隔两地的那三年中,凤寥想必是唱过的,或许还不止唱过一次。
    所以,这个李瑶的背后,是一个非常熟悉宫中之事的人在指使?
    “原来如此。”雍若似是终于相信了李瑶的身份,微笑着结束了这一番应有的试探,转入了正题,“你有什么要紧事要对我说?”
    李瑶有些为难地看看左右:“娘娘能否摒退左右?此事或许不宜声张,最好由民女单独禀奏,再由娘娘决定要不要告诉其他人。”
    她这话说得十分合情合理、通情达理。
    雍若却不为所动地摇摇头:“你就这样说吧!我没什么事不能被人知道。”
    第108章 套路多
    “娘娘真要民女……就这样说?”李瑶看着雍若,又看看四周,微微瞪目。
    雍若微笑道:“没错。”
    李瑶低头想了想,然后深吸一口气:“那民女就直说了。娘娘嫁给当今皇上已近五年,却一直没有身孕,娘娘可知道为什么?”
    雍若笑道:“为什么?”没有说自己已经有身孕了。
    “因为娘娘中了一种名叫‘紫樨’的绝育之毒?”李瑶语速颇快地一口气说完了。
    殿中有刹那的静默。雍若略微讽刺地勾了勾嘴角:“你怎么知道的?”
    “是师傅说的。至于师傅是怎么知道的……还请娘娘容许民女把话说完。”
    雍若淡淡地说:“好!我看你能胡说些什么。”
    李瑶朝雍若微微躬身:“师傅说,娘娘很小的时候,他就诊断出娘娘的奇经八脉有些异常。
    “娘娘的任脉、冲脉、带脉过于狭窄,还有一些阻滞;督脉却太阔,以至于有些干枯。阴蹻、阳蹻、阴维、阳维四脉都是阴盛而阳衰。
    “有此脉象的人,其头脑之聪慧、容貌之秀美、肌肤之光洁会远胜旁人,便如娘娘这般。
    “但是,这样的人从初潮来临开始,就会因为奇经八脉的异常而病痛缠绵。大约二十几岁,就会不治身亡……”
    “大胆!”不等李瑶说完,花柔勃然变色,厉声喝道,“你竟敢诅咒娘娘?!”
    旁边侍立的玉净、焦竹等人也是脸色难看。苏名剑站着没动,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瞄了瞄屏风的方向。
    雍若已经听到了屏风后面的凤寥,将一个茶盏重重地搁在几案上。
    她朝花柔挥了挥手,高声说:“别急,让她把话说完。”这也是提醒屏风后的凤寥。
    李瑶再度向雍若躬了躬身:“多谢娘娘。民女长话短说吧!
    “民女的师傅诊出娘娘的身体隐患后,看在娘娘与漉漉师姐交好、娘娘的家人又和气善良的份上,苦思了很久,想了一个不算太好的法子。
    “这个法子就是:以独门针法在娘娘的奇经八脉之中搭一个五行九宫桥。这可以弥补娘娘的先天不足,让娘娘能够健康长大,寿数也与常人无异。
    “但这座五行九宫桥只能治标不能治本。若娘娘有了身孕,它就会慢慢地不堪重负,大约怀孕六七个月时就会完全崩解失效。
    “到那时,奇经八脉的异常就会让娘娘的身体无法负荷一个胎儿的成长,要么小产,要么难产。
    “因此,师傅偷偷给娘娘下了‘紫樨’之毒,绝子嗣,保寿年。
    “师傅说:他曾经告诉过娘娘,说娘娘会子嗣艰难,不如娘娘是否还记得?”
    屏风后面一片寂静。
    殿中更是鸦雀无声。
    雍若有一种“夜路走多了、终于遇到了鬼”的感觉。
    这真是特么地太巧了!
    她曾经忽悠凤寥说:游方郎中说过自己会子嗣艰难。
    这话只有她自己、凤寥和许太医知道。要么许太医跟这个骗子是一伙的,要么就是这伙骗子歪打正着了。
    这些骗子编的这番话,竟能把所有细节都弄得如此丝丝入扣却又似是而非,真是人才!
    而自己的谎话竟然这么巧地与骗子的话对上了,她又要如何让凤寥放宽心?怎么抓出幕后的指使者?
    雍若看了李瑶几秒,突然轻笑一声:“不好意思,本宫已经有身孕了。”
    “已经……有……身孕了?”李瑶瞪大了眼睛,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怎么可能?”
    雍若保持着微笑:“怎么不可能?”她一直观察着李瑶的神色,觉得她的种种表现,都带着一点刻意表演的痕迹,显得不太自然。演技不过关啊!
    李瑶脸色凝重地说:“娘娘可能让民女诊一诊脉?”
    雍若摇了摇头:“不行!”
    不是谁都可以给我诊脉的。万一你是死士,趁机刺杀我怎么办?
    李瑶想了想,沉着脸,摇头苦笑不已:“看来,是太医院的高人为娘娘解了这‘紫樨’之毒。
    “唉,这个解毒之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怕是要好心办坏事了……民女医术浅薄,也不知如今这情形要怎么办了。
    “娘娘若相信民女的师傅,最好还是出宫一趟让师傅看看;或者将他召进宫里来,为娘娘诊断一下……”
    雍若轻笑一声:“你说得倒是挺玄乎。可这些年,为何太医们从未发现我的脉象有异?”
    李瑶对答如流:“娘娘有所不知。师傅给娘娘搭了这五行九宫桥之后,娘娘的脉象就会与常人无异。太医们自然不会发现什么异常。”
    “路郎中在我身上下针的事,我怎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师傅说:他怕暴露了自己的医术节外生枝,下针之前就将娘娘迷晕了。娘娘只以为自己睡了一觉而已。”
    雍若有些讽刺地勾了勾嘴角:“他倒是为善不欲人知。那现在呢,你为什么要进宫来告诉我这些?不怕惹祸上身吗?”
    “因为……因为民女等人对娘娘有所求。民女的师傅本名陈艾,原是……枯荣阁的人……”
    李瑶开始向雍若讲起了本名陈艾的游方郎中判逃出枯荣阁的事。
    因为被枯荣阁追捕,当年她师傅才隐姓埋名隐居京城,认识了雍若一家。也因此,行事才那样神秘。
    这些年,她们师徒几人东躲西藏,吃了不少苦头。
    现在师傅年纪大了,漉漉师姐也成了婚,便想以救娘娘的功劳、枯荣阁的一些药方讨一道恩赦,让自己以后能过上安生的日子……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当了皇后,又是怎么想到来找我的?”雍若问。
    李瑶恭恭敬敬地说:“娘娘民女出身,还曾因父亲的冤狱而三餐不继,最终却成为了皇后。这样的传奇,早已轰传天下。民女等人自然有所耳闻。
    “不久前,我们回到京城一打听,才确定了娘娘就是漉漉师姐当年的故友。思之再三,师傅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你师傅他们现在在哪里?我想派人去看看。”
    “娘娘恕罪!京城是枯荣阁的势力范围,他们在宫中也有颇多耳目。师傅等人的下落,民女只能悄悄告诉娘娘,免得消息走漏害了师傅他们。不知娘娘可容许民女上前禀报,或者……暂时摒退众人?”
    雍若想:这是李瑶第二次试图让自己摒退众人,也是她第二次试图接近自己。
    她说了这么多危言耸听的话,是为了……挟持自己?刺杀自己?
    “你说的话,我已经知道了。你先下去歇一歇。别的事,我要考虑考虑。”
    雍若吩咐赵嬷嬷等人将李瑶带到毓秀宫去休息:“李姑娘身边时刻不能离人。也不许她踏出房门一步。”
    等李瑶告退之后,凤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的脸上,深有忧色。
    雍若朝旁边让了让,给他空出了半个座位,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凤寥与她并排坐在宝座上,勉强地朝她笑了笑,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愁眉深锁,欲言又止。
    “你们都到外面候着,我有话单独对皇上说。”雍若吩咐道。
    等殿中的侍卫和宫女、太监都退出去之后,她直接告诉了凤寥:“这个李瑶根本就不是路郎中的弟子。她在胡扯!”
    凤寥一呆:“你怎么知道?路郎中说你子嗣艰难,这事没有外人知道吧?还有那首叫《萤火虫》的童谣,她也会唱的。”
    雍若道:“子嗣艰难这句话,我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听说的,还是纯属胡诌却偏偏歪打正着了。
    “至于《萤火虫》这首歌,我正想问问你……我在汤泉山时,你在宫中没少唱这首歌吧?”她笑盈盈地看着他。
    凤寥脸上露出一点不自然的神色。
    他轻咳一声,视线有些游移:“那……那时候我想你嘛……有时候小酌两杯,就会唱两句。”
    雍若心想:果然如此。
    她又说:“路郎中的手腕根本没有受过伤,至少我认识他时没有。可我随口问路郎中手上的伤,她竟然顺着我的话说完全好了。
    “当然了,这一点不是决定性的证据,因为路郎中可能在离京后受过伤,却没把受伤的时间跟她说清楚。
    “可你想想她用来证明自己身份的那些‘旧事’,桂花树、桂花饼……哪一件不是流传颇广的?我和漉漉、路郎中之间许多旁人不知的小事,她怎么一件不提?”
    凤寥脸上的凝重之色一扫而空,绽放出了由衷的笑意:“所以,她那些什么奇经八脉异常、要么小产要么流产的话,全都是胡说的?”
    “自然是胡说。”雍若道,“我之所以没有当面拆穿她,是因为我想到了一件事:这个李瑶有可能是枯荣阁的人。”
    凤寥略想了想,恍然大悟:“对了!那卷手稿!她是把那卷手稿当作信物拿来的!她为什么有那样的自信,觉得那卷手稿能‘证明’她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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