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这哭声感染了身边的人,一点点迅速波及扩散,到最后喊着“恭送大人”的声音都带着明显的哽咽颤抖。
    他们的大人啊,都要走了还怕他们以后没人撑腰做主。
    向南他们的队伍就在这样的气氛下缓缓离开,最后步出了县城城门。
    三年前的五月,向南带着阿悦跟两个孩子,另外附带一个赶马车的大树,踏入县城城门的时候被这里的平穷破落深深震撼了。
    可三年后的八月,向南带着两辆马车数匹马儿并好几个人一起,踏着整齐宽敞的石板路,踏出了附近数十座县城中最繁华富有的县城城门。
    城门口,数十名衙役不声不响跪在地上恭送向南这行人的离开。
    “……大人。”
    出县城城门口之前向南一直撩开车帘在看外面,这会儿刚因为拐了个弯再也看不见大山县城门口而放下车帘,结果张寒又跑到他车帘处喊他。
    向南这一大早的就狠狠哭了一场,心里现在都还感动又伤感,顿时没好气的撩开车帘,“干啥?又咋了!”
    张寒讪讪的用马鞭戳了戳下巴有些发痒的胡茬子,然后指了指走过来的人。
    “大人,草民卫江毛遂自荐,希望大人能看在草民无家可归的份儿上收留,只要能给草民一口饭吃,哪怕是打杂喂马草民也感激不尽。”
    向南瞪着眼睛看了突然出现在城门外郊区的卫江半晌,唰的就将车帘甩下,而后自己从前面钻了出去,站在刘通身后居高临下的用几乎崩溃的表情看着卫江。
    “卫衙头,你这是弄啥嘞!!”
    人都特么走了,老宋该咋整?!
    卫江肩膀上挂了个轻巧的包袱,此时站在马车边路上抱拳仰头朝向南笑道,“宋大人那里已经批准了草民的辞呈,草民的老宅也早就卖了,现在草民是啥也没有了,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向南能说什么?当然是含泪也要笑着说“好”啦!
    掰着手指头算算,除了张寒他们四个人是由皇上那里给年俸,蓝天白云大树都是他这里开月俸,虽然月俸也不多,说是月俸还不如说是零花钱。
    可他还要养老婆孩子啊,老家的老母亲也要定时寄钱寄东西奉养,现在再来个卫江这样一看就特能吃的大块头要他自己花钱养着,向南突然觉得自己好穷好穷啊。
    之前邵老板他们每年都捐献的钱以及皇上赏赐下来的,除了当初向南自己带过去的,其他的向南都划到了县衙账房充公,半点没揣进自己兜里。
    另外他现在是县令,年俸是四十两纹银外加一定量的禄米。
    任大山县县令期间,当初从京城带过来的那五百两皇上对于活字印刷术给予他的奖励也陆陆续续花了三百多辆,刨除这三年一家几口的开销……
    向南坐在马车里掰完手指头,忍不住又抱住了媳妇儿默默叹了口气,身上只有将近一百两银子的前·县令,真的太不对头了,人家不是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么?
    明明他也很清廉啊,甚至掏自己兜里的银子去填补县城建设,可为啥他见都没见过十万雪花银?
    “阿南,你怎么了?”
    赵悦放柔了声音在昏暗的马车里询问,向南低头吻了一下媳妇儿的嘴,“没事,就是突然发现自己好穷啊,阿悦居然也不嫌弃我。”
    赵悦不由轻笑一声,伸手回抱这个傻子。向南心里沉甸甸的,干脆在马车里抹黑时不时啄一口媳妇儿的嘴唇,感受到怀里满满的,这才稍稍好受了一点。
    无论怎样,他喜欢的人陪着他,他的儿女也健康聪慧,母亲也尚且健朗,妹妹妹夫一家也过得很好。
    故友亲眷皆在,生活就已经足够美满。
    一行十二人,一路直接从北肃郡往京城去,路过郡城的时候向南自然是又去告辞感念一番,留下用了一顿午饭,也没留宿,直接启程赶路。
    一个多月以后,向南一行人终于踏入京城,这回来接他们的除了陈大人以外还有钟大人以及林渊。
    见到三人向南自然是高兴又激动的,陈大人去年还陪着向南一家过了春节,笑笑已经会记人了,路上的时候就知道再过不久就能见到师公,此时一见面就扑到陈大人那里要抱抱,陈大人高兴得一把就将笑笑抱了起来,两人头挨着头说悄悄话。
    阿泽见了钟大人,自是恭恭敬敬的行了晚辈礼又礼貌的询问了钟家两位哥哥近况如何。
    向南则是跟林渊说着话,林渊妻子已经怀孕有六个多月了,要不然今日是定然要一起来接向南他们的。
    “弟妹养胎要紧,听说今年你也要外放了,到时候岂不是见不到孩子出生?”
    说起这个事林渊也是愁眉不展的叹了口气,毕竟是新婚燕尔,且林渊对妻子十分欢喜,这个孩子又是林渊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是十分渴望能够亲眼见到孩子的出生,也希望能够在妻子第一次生产之时能陪在妻子身边。
    向南却是拍了拍林渊的肩膀叫他放心,“等明儿或者是后天有空了我带你坐坐我家的马车,用了塑胶空气外轮胎,马车即便是快速奔跑都感觉不到多少震动,里面再好生装扮一下,便是弟妹要在马车里生产都完全没有问题。”
    林渊闻言顿时好奇,可惜现在也不方便真个就去撩向南家的马车,只能按捺住急切的心情笑着朝向南说了声“好”,两人自是定好了下回见面叙话的约定。
    向南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要不然钟大人跟陈大人林渊三人也不一定能有空来接人。到了陈大人的府邸,这里还是那样儿。
    只是换了几个下人,毕竟当初那些下人都是年纪大的,陈大人也不好意思再让几个老人家伺候他,便让他们几人去庄子上养养老种种菜养些鸡鸭啥的,过他们喜欢过的日子。
    府上另外买了几个十三四岁的小厮跟丫鬟,厨娘没换,洗衣裳打扫庭院的也没换。
    梧桐虽然已经出去自己考了明经做了个小吏,可平常一有空还是会过来,估计也是知道向南他们晚上到了,晚饭的时候还特意买了许多好东西让厨娘给向南他们加餐。
    向南要留梧桐用饭,梧桐却是笑着表示明日再聚,这是知道向南赶路太累了,今晚且让他方便跟陈大人说说话。
    向南总觉得梧桐是真把陈大人当自己的长辈了,以前还是贴身小厮的时候就对陈大人周到又细致,现在即便是消了奴籍甚至还考了秀才当了小吏,半点不避讳当初自己在陈府做下人的往事不说。
    在外面但凡寻摸到点稀罕的好东西都要第一时间往陈府跑。
    若说是想要攀陈府的关系往上爬,那也不存在,毕竟梧桐真没什么大志向,当初考明经就是考的算术,现在也就是类似于一个账房小伙计的职务。
    平日里也没啥想要往上爬的意思,颇有种要在那个位置干一辈子的趋势。
    向南觉得梧桐很有他当年刚来这个世界时的影子。
    当晚张寒他们四人护送向南一家到了陈府,向南就让张寒跟郑浪先回家看看,这两人都是世家里出来的,这会儿回了京城自然是该回家跟家人团聚。
    刘通跟金常不是京城人,向南也就没说别的,让两人跟着留在陈府。
    当晚终于好好休息了一回,第二天向南早早醒了,房间里刚碰出响动外面就有丫鬟端了热水进来,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是端着一直站在门口听里面的响动?
    向南洗漱好又自己梳头将头发弄好,床上的赵悦也起来了,等到向南在院子里照常跑步背书,隔壁房间的阿泽跟白云也出来跑圈扎马步背书了,一天似乎也就这么被打开了。
    之前还一片安静的院子渐渐的就多了许多声响。
    似乎很久没有看见新的一天是如何苏醒的了,向南跑完圈抬头一边用搭在脖子上的巾子擦着汗一边往东边看,那边有火红的朝霞宛如顶级绸缎在天边铺陈。
    大山县似乎已经远离,每个人的生活都在一样不急不缓的继续。
    作者有话要说:  向南:你们都走了老宋咋办!
    卫大江:没事我跟宋哥说过了【笑
    老宋哥:屮艸芔!!!说个锤子!【宝宝气得都怀孕了
    第121章 入宫
    在陈府歇了一晚,向南也就轻松了那么一时片刻,早上用过早饭,上午陪着赵悦整理了一下今天要送出去的东西。
    临近中午的时候宫里来了位德通公公,这人向南听陈大人提起过,说是老关身边第一公公。
    德通也是第一回 见向南,可谓是闻名已久,这会儿见到了自然是笑吟吟的行了一礼,向南自然是一开头就把人给扶了。
    这位虽然按理来说还是下人,比不得前朝官吏,可到底是皇上身边的,向南还没那么愚蠢的真就要坦坦荡荡的受了人家的礼。
    “皇上跟陈大人正在宫里等着大人呢,咱现在就走?”向南也没啥好打理的,原本向南还换了官服准备先去吏部递交文书算是报个道,这会儿刚好就能让守门的老张回头跟夫人说一声,自己就跟着德通走了。
    陈府距离皇宫说不上远可也不算近,每日里陈大人都需要坐马车去上朝,向南出了府门,外头已经停了一辆暖黄色宽敞马车,一看就比格不低的那种,轮胎也已经用内部有纹饰的透明胶胎包裹了,行走间不再颠簸吵闹。
    向南多看了一眼那装饰得堪比艺术品的轮胎,再想想自家简单粗暴的黑色树胶轮胎,不由心里感慨一回果然是大佬与小弟的距离。
    或许是因为马车不一般,入宫门的时候守卫居然拦都没拦一下,甚至远远的看见就恭敬的低头避让开。
    等到入了宫道行了一段时间,坐在外面的德通公公通知向南下马车。这回是向南正儿八经第一回 进宫,上回殿试时还是在外宫,这回却是真个进了皇上办公行走居住的内皇城了。
    或许这世界上真有那种人一踏入就能瞬间感受到不气势的地方,据说这座皇城已经屹立有数百年了,也不知是不是真有啥龙气之说,几乎连续五个朝代的开过皇帝都有志一同的将皇城定在这里。
    所以说,现在向南脚下踏着的那一块地砖都很有可能比他大几百岁。
    向南心中不由生出一种对时间对岁月的敬佩,哪怕是德通公公态度温和还时不时跟他介绍宫中沿路风景,向南也不敢放松心态的东张西望,只匀步跟着德通公公前行。
    便是路边有宫女太监躬身行礼避让向南也没好意思转眼多看几眼。
    约莫走了两刻钟左右,向南一路都被皇宫里这数百年气势给镇得有点晕,只听见德通公公直接带着他拾阶而上进了一座宫殿,而后又转了偏殿,见到了已经坐在长长饭桌前等着的师傅跟老关,老关身边还有已经渐渐退去婴儿肥长出少年模样的太子。
    太子今年应是十三,却已经跟着皇上处理一些杂物了,现在连小朝会的时候都会带上太子,让太子参与朝政。
    陈大人私底下跟向南说起过这事儿,觉得只要不出别的意外,下一届换天子将不会生出什么动荡。
    这对于大业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对像陈大人钟大人他们这样的纯臣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大家都不用站队,就一心一意为龙椅上的皇上效忠就好了。
    用其他皇子来磨砺太子的皇帝向南一向认为是思想过于极端,那样磨砺出来的太子或许会心机深沉,可与此同时也将花费过多精力到阴谋案算中。
    做皇帝,特别是做一位想要开创盛世的皇帝,目光必然是需要放远的,远到什么程度?远到超出大业朝原本的疆土,到雪山之外到大海的尽头。
    当一个人将世界当做是自己的征途,那后宫中那些尔虞我诈就变得犹如顽童稚子的玩耍,毫无引人或气或笑或悲或喜的资格。
    “微臣参见皇上,参见太子殿下。”
    向南垂眸恭敬的向两位现任大佬与未来式大佬行了跪拜礼,皇上笑着抬手示意德通公公赶紧将人给扶起来,“怀允可算是到了,来来来,三年不见,朕对怀允可是想念得紧。今日召你入宫也没别的事,只为你摆桌接风洗尘再好好叙叙旧。”
    陈大人站在一边笑着走上前将向南拉到桌旁坐到自己下手,“皇上今天可是难得大方的让御膳房上了好些个难得一见的菜色,你赶紧坐下好好尝尝。”
    向南笑着跟太子对视一眼,太子满眼笑意的朝向南拱了拱手,向南拱手微躬回了礼,这才在陈大人的拉扯下坐下了。
    一顿饭倒也吃得挺放松的,没有什么一道菜不能吃三筷子的规矩,也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皇上时不时就会问一两句话。
    或是跟陈大人说今儿早朝时谁谁在下面站着打瞌睡,以为躲在前面人身后他就看不见,或是问向南昨晚睡得好不好。
    总之都是很拉近关系的家常话,等吃完饭,向南哪怕伸出陌生环境,可因着身边的人都是熟人,也放松了很多。
    吃过饭四人移至偏厅内室,一人一盏茶坐着说话。
    “今年秋收之后大山县粮食产量已经略有富余,山薯在微臣离开之前就已经有几处商户谈妥了订单,申请这个冬天修建温室大棚的农户增加了十之三数,矿厂那边今秋就得抓紧时间扩大规模,隔壁几个县也发现了煤矿……”
    “等修路队再花一年,怕是北肃郡整个郡都能将主要道路修好,到时候要运进运出就方便多了,路上所耗费的时间也能减少约莫三分之一。”
    “以微臣愚见,咱们大业各处主要道路都应该重视起来,特别是南北干道,以及各处重要军营驻扎地之间的。”
    个中原因自然是一想就明白,皇上点头表示赞同,一旁的太子琢磨了一下,“可是这花费是否太巨大的,修全国道理让孤想到了古时长城以及人工沟通南北大河山川之事。”
    那些虽然对于后世来说确实是很好的工程,可对于当时的国家以及百姓来说,却是劳民伤财,叫国家负担沉重,百姓也苦不堪言。
    现在虽然大业经过了几年的风调雨顺国库显得充盈,可若是真要大动工的干这个,怕是也要落下后患。
    皇上对于太子的出声也没阻止,显然是允许太子跟向南直接对话的意思。陈大人在一边本着吃大户的念头喝着茶啃着点心,皇上就喝着茶靠着椅背面上带着放松的浅笑听着太子跟向南说话。
    “微臣在大山县的时候,一开始修县城到郡城的那条道路前后加上各种事项,约莫耗费了四百多两银子,中间途径三十多个村子,没有绕路别的县城。”
    “不过修通之后第一年单单是将道路客流货物运输权限租出去,一年为一百八十两,往后大山县越发繁荣的时候道路租金也能慢慢往上加,中间维护道路的费用约莫一年四十两以下银子。”
    “也就是说,除去修路时大山县更加繁荣以外,未来道路维护费用不再需要衙门负担,甚至连修路的投入也能从这里慢慢回本。那么这条路促使县城发展的结果,就是白赚的。”
    这些账本皇上那里自然是有的,当初向南可是每年都会整理大山县财政数据给皇上寄回来。太子估计是没看过,此时听说修路居然还能挣钱,顿时露出吃惊的小表情,抿着嘴想了想,太子继续询问,“为何要将道路租给商人?那以后全国的道路都要租出去?这岂不是叫商人掌控了咱们大业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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