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老爷子并不想插手后院妇人的事,但霍重华此举无疑是与人在示威。
    夫妻二人双双跪下,从婆子手里接过茶,先后敬给了高堂上的两位。
    霍老爷子不欲家宅不宁,面上客气的给了红包,到了霍夫人这里,一口茶差点没给她呛死,红包要给,见面礼也少不得。
    不过,当楚棠伸手去接,她手腕上露出的镶金翡翠玉镯让霍夫人拿出的见面礼顿时黯然失色。
    那玉镯通透纯净,玉制温润,镶金的工艺放眼整个京城也是上等货,与楚棠皓白的细腕衬托的相得益彰,一下子就拉升了她的贵气,旁人与她一比,就不由得俗气了去。
    “多谢父亲,母亲。”二人谢礼,霍重华扶着楚棠站了起来。
    那个腻宠的样子,霍老爷子是看不下去了,还以为霍家祖坟当真冒了青烟了,一个不起眼的庶子在仕途上竟如日中天,却不想是个绕指柔的。
    楚棠将霍夫人给的见面礼交给了身后的丫鬟收着,霍夫人盯了她手腕的镯子看了好几眼,心头不是滋味。
    *
    后园子里昨日就搭好了戏台子。
    霍夫人不待见楚棠和霍重华,但面子却不能缺了,该怎么热闹还得怎么热闹。
    霍家宗族里的亲眷今日再度登门霍府,因着第一天没见到,对霍家四奶奶也是越发好奇。
    却无人敢主动与她搭讪,只见美人独自一人坐在圆椅上,吃着茶点,身后五六个丫鬟伺候着。
    这架势就是霍夫人也不曾有。
    果然是恃宠而骄,无教戒的女子,要是家中有人教她规矩,也不会这般做派?!
    楚棠却不知她已经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她只是早上没来得及吃东西,而且感觉格外的饿,好像一天没进食似的,身后的丫鬟除了墨随儿和墨巧儿,还有几人是霍重华给她安排的,她也不想高调行事,霍重华却说这几个丫头会些手脚功夫,能护着她。
    楚棠知道,莫来和莫去二人被他给指派到别处去了。
    这人……当真小心眼!
    她还没嫁他时,他尚且知道收敛,成婚当日就将她身边的人给调走了。
    楚棠备了不少银袋子,是准备认亲这一日,分发给霍家小辈的,不过她发现没有人与她亲近,长辈也没有给她赠见面礼的意思,大抵都是看着霍夫人的脸色在行事,如此,她也省得去彩衣娱亲。
    反正霍重华也不喜他们。
    她嫁了他,总该和他站在同一条船上,是以,楚棠更是悠闲自得的吃着茶点。
    霍夫人那头以为自己给了楚棠难堪,她会想办法来挽救,谁料等了半个时辰,那新妇还是兀自品茶吃点心,单是看侧脸就知是明玉一样的人儿,可惜了,跟霍重华一个德性,不招人喜欢!
    霍夫人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下不得,又不能放下脸去主动与楚棠说话,就这样干巴巴的看戏。
    楚莲就在楚棠附近,她寻思了良久,才说了句话:“棠儿,你身子可好些了?”
    楚棠:“……我很好啊。”
    楚莲默了默,悄声道:“你昨个儿没过来,母亲可是动了大怒了,本来这戏班子今日就要离府的,因为你身子不妥才耽搁了一日,多花了不少银子,也难怪母亲敬茶那会给你难堪,霍家家风严,用度上极为小心谨慎。你今后可得注意着,你今个儿是新妇,穿的艳丽些也正常,下回可别这般招摇。”
    楚棠:“……”她好像从楚莲的话里听到出了不少东西。
    她也不想穿着太过奢华,但霍重华给她准备的衣裙首饰,都是恨不能向外面展现家底有多丰厚,她自己在闺中的素银子簪子之类的物件也不知道被他归置到哪里去了。
    楚棠:“我昨个儿没过来?”她是睡了一整日?
    楚棠聪慧,虽说在霍重华面前时常被他逼得犯傻,但有些事一点就通,旋即没等楚莲回复,又莞尔一笑:“偶感风寒,今日才好些,母亲真要是生气,我也没有法子。”
    楚莲见她跟没事人一样,说的云淡风轻,一看就是底气足有人罩着的缘故,她就是羡慕也羡慕不来。
    谁会知道当年最不得待见的霍家庶四子会有今日的地位?算起来,霍重华彼时在霍家的待遇还不如霍重明。
    几年下来,一切都变了。
    楚莲跟着笑了笑:“棠儿放心吧,母亲不会当真说你什么,不是还有四弟么。”
    楚棠心道,就算没有霍重华,她也不打算巴结霍夫人!见楚莲脸色不太好,有作呕之态,问道:“你是不是有孕了?”
    楚莲声音压得更低了,“你小声一点,可别叫两位嫂嫂听见了。”
    楚棠:“怎么?她们自己生不出孩子,还不能让你有孕么?”
    霍家大爷常年在外,陈氏想生也生不出来,而二爷与李氏前几年是有过一个孩子,却是不幸夭折了,霍家下面一代子嗣凋零,至今只有一个李氏所生的女儿。
    楚莲有苦难言,她是庶媳,娘家又垮了,在后院只有看旁人脸色的份。陈氏和李氏出身好,嫁的又是嫡子,待遇完全是不一样的。
    她艳羡的看着楚棠面色微红的脸,目光又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四弟这般疼惜你,身边又没有莺莺燕燕的,棠儿估计用不了多久也能怀上了的,到时候母亲对你的态度会不一样的。”
    楚棠忽的心头砰然跳了一下,大婚那天总算是知道霍重华是如何折腾人的了,像他那样,自己应该……很快能怀上吧?
    她很想有个孩子。
    *
    霍老爷子将霍重华叫到了书房,神色严肃的开口就问:“你是什么时候与康王结交的?”
    霍重华有些不放心楚棠,霍家后宅这些妇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好手,还不都是看着霍夫人那张脸,他快言快语:“早年无意结识。”
    既然康王与霍重华走近的事已经尽人皆知,霍老爷子也没办法了,又问:“你筹办大婚的银子是从哪儿来的?”
    本来娶的就是楚家女儿,楚家如今也没剩下什么了,用不着大费周章,却不想大婚那日的派头能比得上三品大员家中了,酒席的归置堪称奢靡。
    霍家老宅子这边除了给了一份单薄的聘礼之外,没有再出一锭银子。霍老爷子很想知道霍重华哪里来的本事,短短几年就置办了丰厚的家底。
    霍重华已经不耐烦了,“银子来的正当,父亲多虑了。还有事?”
    霍老爷子胡子一颤,他好歹也是半世为官,却不知如何与这个庶子说话,每次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霍重华更没有靠着霍家荫蔽,他自立成户,霍老爷子不能说他什么。
    霍重华抢言:“那我先出去了。”
    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很快就出了书房,有万人不及的风姿,也有出尘置身丘壑的雅致。
    霍老爷子纳罕,这真是他生的儿子?!
    *
    楚棠吃饱了,起身消食,身后的六七个丫鬟随后紧跟,另有面色肃重的婆子陪护最后,园中女眷瞧着她的架势,就算是上前说几句,也打消了念头。
    楚棠就像蚌里的明珠,而她们无形中被衬托成沙砾了。
    是个女子,不论年纪大小,都不会真心喜欢处处比自己强的女子。
    这是绝大多数女人的通病。
    什么娇纵,奢侈,不知礼数,狐/媚胚子……统统都用上了形容楚棠,不出几刻,后院里这些本不相□□人仿佛找到了共同话题,连楚棠的发髻也拿出来说事。
    “一个姑娘家能重金买马赠给男子,她什么事做不出来!”
    “我还听说是四奶奶让四爷将楚家二房的妾室给弄到军营里去了。”
    “人不可貌相,别看她长的娇滴滴的,是个狠角色。不然楚家大房败落至此,二房却安然无恙,也不知道四奶奶使了什么手段让四爷死心塌地的护着。”
    “还能有什么手段?无非是靠她那张脸!你瞧瞧她那样子,招花引蝶都不及她了。”
    楚棠不听也知道霍家的女眷会在背后说些什么。这种事太正常了,如果她嫁的只是一个普通庶子,保准这些人还会拉着她一起,吃喝谈笑。
    人最擅长的就是画圈子,将不属于自己这个圈内的人,摒弃在外,没有适当的理由,那就编造适当的理由。
    霍重华从甬道而来时,楚棠正掐了一朵芍药,他见小妻子一人,身后除了下人,也没个女眷与她说话。他自己是被人孤立着长大的,太清楚这滋味了。
    霍重华牵过她的手,夺了那朵芍药,“芍药有什么可看的?为夫回去命人给你种一片牡丹。”
    他的声音磁性雄厚,是那种随意一句话也能引起旁人注意的,不远的女眷们正留意这边动静,这话一听,各个呆了一呆,仿佛看到的不是朝廷命官,而是一个江南风流才子,正哄着佳人开心。
    众人:“……”其实,谁都愿意当那个招蜂引蝶的人,只是没有那个命罢了,所以只能酸溜溜的过过嘴上的瘾。
    楚棠面不改色,“我不想去隔壁,但我想见见我二哥。”
    霍重华就知道她还惦记着楚云慕,拉着她游园子:“我已经暗中命人购置了你二哥的字画,他现在用度上不会短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那一百两的礼金,楚湛会送回去,我也不会让楚云慕走投无路,你休要操这份心了,霍宅那么大家业,你还不够管么!”
    语气有些重,楚棠听了一愣一愣的。
    他不会连楚云慕也介意吧?
    他可是她堂哥啊!
    霍重华看着前面,他长的又高大,楚棠站在他身侧只能看到他削挺下的侧面和下巴,那里还挺扎人的。
    楚棠:“楚莲有孕了,你三哥估计还不知道呢?”她突然开口。
    霍重华挑了眉:“嗯。”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楚棠觉得很好奇,他这个岁数还没一个孩子,他就不急么?男人都想要儿子的吧?他就不想?
    生孩子这种事,她当然不好意思自己说出口。
    霍重华一个侧目,就见楚棠半咬着粉唇在寻思什么,他心头一热,握着楚棠的手紧了些,他也想跟她生个孩子,儿子像自己,女儿像她。
    用过午饭,霍重华就带着楚棠离开了,霍重华才刚大婚,王重阳允了他三日的假。二人回了霍宅,各自看了一会书。
    到了晚上,楚棠洗漱后躺了一会,霍重华才走了过来,他刚洗过澡,身上是清冽的气味,中衣敞开,她一眼就瞥见了他胸口的划痕,还是红色的,应该那晚留下来的。
    她这一次又睡了一天一夜,他怎么也不跟自己说?
    霍重华撩开了幔帐:“先起来把药喝了。”
    又喝药?
    楚棠靠在了软枕上,老实的把药喝了,不太好意思提一天一夜的事。
    霍重华吹了外间的烛火就上了榻,灯厨里的小油灯还是亮着的,楚棠见他闭上了眼,笔直的躺在那里,心里那份古怪又腾升了起来。
    回来的路上,他抱着她在马车上亲热了一会,他那里的反应如此强烈,怎么现在又与她隔开一大截?
    她只是纯粹好奇,倒不是真想继续大婚那日的事,那实在太累了,要了她半条小命。
    接连几日都是这种情况,过了半个月,楚棠愈发觉得不对劲。
    这一日霍重华依旧回来的晚,按理说户部最忙的时候是在下半年至年关那一段,他每晚都会睡在她身侧,这一点错不了。但过分的君子做派让楚棠一时间摸不透他。
    霍重华一上榻,楚棠便侧过身看着他,明显感觉到他身子一僵,楚棠大惊,难道真是大婚那日过头了,他损伤了身子?
    楚棠:“你没事吧?”她的手伸了过来,搭在了霍重华的手臂上,感觉到他又似乎僵了一僵,臂膀上硬梆梆的,腾起了青筋。
    这……都严重到这个程度了?
    这种事,男人肯定羞于说出口,楚棠也知道霍重华要面子,没有当面点破,靠近了他一些:“近日很忙么?我让小厨房炖了补品,给你补补身子?”
    他对她好,好过这世上所有人,那么她肯定也是要对他好的。这无关乎情/爱和风月,单纯是人与人之间的默契。
    霍重华深吸了一口气,鼻端全是迷人的气味,她靠的那么近,他能清晰的感受到那里柔软曼妙的轮廓,脑中瞬间全是他曾见过的诱人画面。
    楚棠见他又闭眼,又吸气,也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话是不是伤到他了,改了语气:“你别多想,就是一些滋补的食材,楚湛读书辛劳,我让青柳儿也给他炖了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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