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棠的小手在被褥里摸索了一通,果然在那滚烫的之处,摸到了粘腻的湿润。而且,随着她手下的动作,明显有人的身子跟着微微一动,像是弄疼了他。
    方才夜色浓郁,她根本没有注意到霍重华会受伤,可是现在想对策已经过来不及了。
    须臾,门外响起武成粗矿清冷的嗓音:“屋内可是楚家小姐?本将奉命捉拿逆贼,若有得罪,还望小姐莫怪!”
    楚棠毕竟是个小姑娘家,虽年岁尚小,外男进屋也多有不便,故而武成做出了一个手势,让手底下的人莫要轻举妄动,他自己则身着铠甲,腰跨长刀,大步而入。
    楚棠一看到身魁梧健硕武成,立马做惊讶状:“啊”了一声,将被褥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明媚的尚且稚嫩的脸庞,一双大眼水朦朦的晶亮。
    实在是无辜又可怜!
    在武成眼中,她不过是个娇小女孩儿,别说是她了,就是男子见了他,也鲜少有不惧怕的,武成对楚棠的惊呼并没有当回事。
    他阴沉肃重着一张脸,在内室,净房,碧纱橱,甚至就连屏风后也仔仔细细探查了一遍,未找到任何可疑之人,才出了屋子。
    楚棠松了口气。
    但是外面的官兵一刻没走,她一刻也不能大意,武功成似乎并不甘心,又在海棠斎里里外外搜了一遍,无果后,才领兵撤退。
    至于过了多少时间,楚棠并不清楚,只知道吩咐了墨隋儿出屋后,她才察觉因为裹得太严实,已经浑身是细汗。
    没有等她动作,已经有人掀开被褥,大口的喘着粗气。
    楚棠毕竟不是真的十岁女童,霍重华也有十五六的样子,时下男女大防,她顺势爬起,就看见水色被单上,一抹刺眼的鲜红,妖冶古怪的赫然醒目。
    霍重华很快调整了气息,外面再无动静,他此刻再面对楚棠竟是无言以对。
    他在此之前,对楚棠还起了龌龊的心思,白日里还想着将她卖给人牙子,就在几刻之前,甚至想杀人灭口,谁知这女孩儿还救了他一命。
    霍重华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也懒得跟一个小丫头解释什么,起身后理了理伤口处的衣裳,绷着脸道:“今日多谢了,银子……我改日再送过来。”
    他还想来!
    谁也不会想到,官府今夜所搜查要犯,竟是十五年后专掌律法的吏部尚书兼内阁首辅!
    楚棠唇角抽搐的笑了笑:“银子就不必还了,不过我希望你能记住今天,别忘了欠过我的人情,他日倘若我有事相求,你要尽力助我。”
    霍重华此刻才感觉到伤口的疼痛,不过女孩儿的话险些令他笑出声来。
    方才没听错的话,她应该是楚家小姐,楚家在京城算是名门大户,百年的簪缨世家,她能有什么事有求于他?
    况且,他是什么身份?
    不过是一个人见人厌的庶子罢了,而且这女孩儿也真是奇怪,旁人遇到了这种事,怕是早就吓的梨花带雨,她倒好,非但不问他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提出了一个不太可能发生的将来。
    霍重华挑了挑眉,突然笑道:“呵呵-----哎,我也知道自己长的风光霁月,倜傥无双,也难得你如此看重我,不过这今后……还是不要再见了,银子我会托人送到府上,楚小姐,今日一别,后会无期。”
    他傲慢的转身,如清风一般钻出了窗棂,一道黑影自回廊闪过,这之后再也没有声响了。
    楚棠呆坐了一会,又看了看床榻上的血渍,无力的扶额:“……”她真是怀疑是不是认错人了,这位当真是霍重华?这也太没操守了。
    *
    翌日一早,楚棠按着楚家每隔三日一次晨昏定省的规矩,去太庵堂给楚老夫人请安。
    在此之前,墨隋儿在箱笼了找了件暮春时节所穿的烟罗锦,再配上一条浅绿色的腰带,待穿在楚棠身上之后,不由得唤道:“小姐,您这身段穿这一身最合适不过了,二小姐哪里能跟您比!”
    楚棠微微勾唇,她当然比不得,穿了再多的绫罗绸缎,也只是个庶出!
    楚棠上辈子因着相貌过于媚/艳,穿着打扮上,多半会清淡了些,当初最在意的莫过于名声,生怕落了个绣花枕头的闲名。
    可是如今,她丝毫也不在意。
    母亲给她这张脸并不是让她小心翼翼过活的,她是楚家二房嫡长女,身份尊贵,又是年华正好时,该怎么穿着打扮就怎么穿着打扮。
    墨隋儿梳了一手的好发髻,又专门挑了两条红榴石的坠玉链子,一圈一圈的缠在楚棠的双丫髻上,剩下的部分落在了耳垂后,她本就生的白嫩,如此一来,更是鲜活可人。
    楚棠来到太庵堂时,才得知楚娇因为昨夜武成带兵搜查而吓坏了,今个儿一早就起了高烧,病的下不了榻。
    楚老夫人虽对武成此举颇有意见,但到底不会阻碍公务,面上笑道:“棠姐儿怎滴不怕?我听说昨夜武统领还去搜了屋子?”
    说话间,傅姨娘,连同楚二爷的其他几房妾室也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楚棠便让她们看个够,让她们知道谁才是楚家的正经嫡女,她笑的很有礼数,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已经隐隐可见一股子娇媚了,楚棠盈盈道:“棠儿没有做亏心事,自是不怕,我楚家乃高门大户,理应配合官府查案,天子脚下,难道还真有如此胆大妄为的人不成?反正棠儿是不信的,祖母,您说呢?”
    楚老夫人见女孩儿落落大方,可人端庄,也不乏灵气乖巧,点头朗声笑了起来:“嗯!这才是楚家嫡女的样子,不像有些人,还没怎么着,就吓病了,连我这个老婆子的身子骨都不如!”
    此言一出,傅姨娘抱着楚玉的双臂僵住了,在这之前,她才在楚老夫人面前提及了武成昨夜进了楚棠闺房的事。
    楚棠就算年纪再小,她的闺房也不能容下一个外男!
    谁料楚老夫人非但没说什么,还暗示她嚼舌根子!
    众人在太庵堂用了早膳,按理说妾室是没有资格出入太庵堂请安的,只是沈氏过世之后,楚二爷念及楚老夫人孤寂无人陪,就让自己几个小妾每到晨昏定省时,皆来陪老夫人吃吃斋,说说话。
    楚老夫人的相貌十分祥和慈爱,对楚棠更是照顾有佳,楚棠曾今也一度误以为,她当真是祖母眼中的娇娇孙女。
    直到她没能如楚老夫人的愿,入宫为妃,直到她嫁给了一开始只是定北侯府庶四子的顾景航之后,她才真正认识了她的好祖母。
    什么怜惜孙女儿?那不过只是为了利益而已。
    第10章 风流少年
    京城,霍家大院。
    扫地烧水的婆子早就忙的满头是汗。
    管家董自厢房走出,一路勤快急促的跑腿,尚未行至府门,立在垂花门处的小厮就叫住了他:“董管家,您看这……四少爷又是夜不归宿,现在烂醉不醒,一会老爷指不定又怎么惩戒,您倒是看看能不能先把人给扛回去?”
    董管家是府里的老人,当初霍重华的生母就是他的义女,所以于情于理,这些年董管家对霍重华多有照拂,可这位四少爷就是扶不起的阿斗,饶是他多番去劝阻,也改不了他放荡玩虐的性子。
    董管家忙让人带路,在府门口认出了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锦衣,浑身酒气冲天的霍重华,摇头叹了句:“哎呀!这是造孽啊,又是去喝了一宿的花酒?年纪轻轻就这般行事,你这身子骨可承受的住啊?!” 董管家痛心疾首,忙招了招手,本来是寻思着吩咐小厮无声无息的将霍重华抬入屋,万一被老爷知晓,又是一顿毒打。
    却不知,还是迟了。
    霍家三公子—霍重明与霍老爷已经朝着这边气势冲冲的走来,三公子也是庶出,却因着姨娘得宠,自己争气,去年刚考了秋闱,得了榜尾的名次,虽说不算冒进,但霍老爷也欢喜的很。
    三公子与四少爷同为庶出,待遇却是千差万别,单是每月的月银就不一样,可见霍老爷的偏心程度。
    “这个逆子!一大早的就在府门口丢人现眼,来人,给我押起来关进柴房!”霍老爷气的内火中烧。
    身着华服,头发玉冠的三公子在一侧添油加醋:“四弟好大的酒气,我听说你昨晚还包了春花楼的场子?难怪先生说你这几天根本没去进学,敢情是去风流快活了。”
    他与霍重华皆是庶出,家中的资源都是先由两个嫡出的兄长占着,故而他处处打压霍重华,以图霍家能够多重视他。
    霍重华面朝门廊,不动声色的轻蔑一笑,旋即做痛苦状哼了一声。
    霍老爷此言一出,就有家丁上前架起霍重华,却在那一刻,众人神色一滞,就见霍重华青棕色袍子胸口一大块骇人的血渍,周边已经干涸成暗红色,中间却还在溢血。
    董管家见势,忙上前解围:“老爷,四少爷许是醉酒磕碰到了哪里,看着样子,伤口不浅,这样血流下去,怕是会闹出人命啊。”
    再不怎么宠信,那也是自己亲生儿子。
    霍老爷摒弃的爆哼了一声:“真是个混账,连死都要死在家门口,让我霍家门楣受污!”他摇头转身,根本不想多管,董管家明白霍老爷这是交由他全权处理的意思。
    他遂松了口气,命小厮将霍重华抬回院中。
    霍重明仔细看了霍重华一眼,见他果真伤的不轻,便也没有继续的落井下石,只道:“今日一早,官府就下令全城搜捕受了伤的男子,药房铺子里也查的紧,四弟这个样子还是不要外出就医了,免得害的霍家不安定!”
    言罢,霍重明无情的转身,再无他言。
    董管家闻此言,面露难色,四少爷伤成这样,府上的人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无,怎叫他不寒心。
    不过,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霍重华却悠悠睁开眼,对董管家道:“董老头,还愣着干什么?去药圃拔两株仙鹤草过来!”
    此时,霍重华已经在他自己的院中,见董管家睁大了眼,又催促:“董老头!几天没见到少爷我,你是不是认不出了?”
    第11章 她叫楚棠
    董管家僵住了:“……”都这个时候了,还嘴硬!董管家到底不敢耽搁,很快就去了药圃,再者霍重华在他面前一直都是这幅吊儿郎当,纨绔成性的样子,十几年了,他早就习惯了。
    霍重华这才释然,平坦了在榻上,身上撕裂的刺痛此刻无比清晰的席卷四肢百骸,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又从怀里取出一条轻纱罗帕,上面绣了一朵小小的海棠花,玫粉交错,一个‘棠’字掩映其中,可爱又精致。
    棠……那丫头叫楚棠么?
    真是个怪人,比他还奇怪!
    董管家火急火燎的拔了草药进来时,就看见霍重华平躺着,面上盖着一方绢帕,呼吸平缓。
    这一看就是女子所用之物。
    四少爷风流成性,十三岁时就开始光顾青楼,自那之后经常夜不归宿,如今就连女子的贴身之物也覆在了脸上……当真是无药可救啊。
    董管家又是摇头叹气,将仙鹤草放入茶盏中碾碎,伺候着四少爷敷药:“你啊,也该想想今后的出路了,大公子如今已在翰林院观政,二公子是今年的监生,来年也要秋闱,就是你三哥也在族学里备受大儒称赞,你再这样下去,霍家迟早容不下你!”董管家恨铁不成钢。
    霍重华疼的额头溢出了冷汗,干脆将楚棠的帕子嚼在嘴里,翘起二郎腿,口齿不清道:“董老头,你放心好了,来年我也给你考个解元回来,让你脸上也光彩光彩。”
    董管家全当他在说笑。
    解元?
    那是谁都能随随便便就考上的么?当初大公子秋闱也只得了榜上二十八名!饶是那样,霍老爷仍旧大喜过望,办了三日的流水宴庆贺。
    董管家怒其不争,但到底管不得多宽,清理了霍重华身上的伤口,叹道:“我也不求你大富大贵,四少爷你只要能在霍家站稳脚跟,哪怕在老爷面前争点气,得一处庄子营生,我将来下了地府也能同你那可怜的生母交代。”
    一提及生母,霍重华就干脆闭眼不说话了。
    所有人都说那女子心肠狠毒,手段残忍,他彼时是不信的,现在想想,或许正是因为她,自己才这般。
    董管家知今日多嘴了,见四少爷对其生母闭口不谈,他也不再多话,让小丫头送了饭菜进来后,就出了陌兰院。
    霍家前院闹的人仰马翻时,霍重华已经喝了一碗米粥,淡定的蒙头大睡了。
    霍老爷越想越气,想来自己也算是功成名就,四十出头就任太常寺卿一职,手头虽没什么实权,却也是执掌一部,乃九卿之一,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庶子!
    王氏是三公子霍重明的生母,王氏相貌清丽温婉,又喜胭脂水粉,三十好几的人了,还保养得宜,大夫人容色已衰,故而,眼下王氏在霍老爷面前最是得宠。
    为了给自己儿子挣地位,上头的两个嫡出公子,她不敢斗,就一心将霍重华往尘埃里踩:“老爷,您莫要气坏了身子,四少爷屡教不改,您不如放任他去算了,有什么样的生母,就能生出什么样的儿子,这年头人心不古啊,老爷。”
    霍老爷一想起霍重华的生母亦是一时憋闷,要不是他当年酒后误事,如今也不会多了这么一个孽障让他头疼。
    霍重华小憩了一会,到底不敢耽搁大事,就将怀里的账本掏了出来,这东西放在自己身上着实不安全,他需要在与先生接头之前,将东西好生保管,这可是他用命换回来的。
    可当他反复确认那册子上的字时,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徐霞客游记》?!
    这……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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