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五十里外,赶了一天路的益州将士们终于可以停下脚步,安营扎寨了。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设好拒马,组成简易的寨墙,搭起帐篷。一面大旗在夕阳余晖中竖立起来,旗上“吴”字随着晚风吹展旗面而时隐时现。
    这支五千余人的益州军,自绵阳而来,统帅者便是中郎将吴懿。自数十日之前接到刘璋的军令之后,他便立即点起兵马南下,看样子明天便能到成都了。
    吴懿本是豫州陈留人,不过却并非东州兵系统。他父亲吴匡曾担任过大将军何进的属官。与刘焉交情甚笃,所以当刘焉入蜀成为益州牧之后,吴懿便带领全家从豫州投奔而来。没成想到了益州不久,就有相士对刘焉说吴懿的妹妹吴氏当“大贵”,刘焉便让跟随自己入蜀的儿子刘瑁迎娶了吴氏。
    所谓“大贵”除了当皇后,还能贵在何处?从那以后吴懿便对刘焉的心思有所了解,不过这相士的预言很快就成了个笑话,刘瑁在成亲不久之后,便得了狂病一命呜呼,妹子吴氏成了寡妇,刘瑁死时,连一男半女也未曾留下。好在吴懿的仕途并未因此受到影响,如今不过二十多岁便成了益州中郎将,领兵驻守绵阳。
    其实吴懿心里很清楚,刘璋之所以提拔重要自己,无非是想培植亲信,以便与东州兵和益州的大族相抗衡罢了。毕竟在外人眼中,自己只能算是刘璋的人。
    益州错综复杂的权力结构,使得吴懿无法超脱其中,做起事来又往往会受到来自各方的掣肘,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被派往绵竹。可以说这是一种各方妥协的产物。然而随着刘琮领兵入蜀,搅动得各方势力不得不暂时摒弃仇怨,特别是刘琮占领德阳率领大军向成都进发之后,吴懿敏锐的感觉到,往常束缚着自己的那张无形大网,已经开始松动,甚至变得若有若无了。
    否则以他对绵阳军的控制力,怎能在接到刘璋军令之后这么快便能率部出发?往日里的阳奉阴违、推诿扯皮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粮秣军械被迅速组织起来,速度之快,准备之充分,令一向为此头疼的吴懿大为惊异。原来大伙儿同心协力起来竟然会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
    只是这种情况又能持续多久呢?
    天色越发暗了下来,原本显得有些喧嚣的营寨渐渐安静下来,然而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立即将这种安静大破。守卫在辕门处的士卒正要举起手中长枪拦截,却猛然发现这是己方的斥候,忙不迭的搬开拒马,那斥候快马加鞭飞奔入营,直到了中军帐外才翻身跃下马背。
    “报!荆州军昨日已至成都,府君等人出迎,却不料荆州军突袭我军,我军伤亡甚重!”斥候顾不上擦拭额头的汗水,进帐之后单膝跪地向立在帅案后的吴懿报道。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吴懿还是非常吃惊。他皱着浓眉沉声问道:“详情如何,你可探查明白了?”
    那斥候回道:“据闻府君等人安然无恙,唯荆州军夺了东门营寨,似有攻城之意!今日邓、张等将军率部出城与战,又遭败绩。”
    吴懿听了眯起双眼,摆手将斥候打发出去,自己回到案几后坐下来。
    荆州军欲对益州不利,这是刘璋在军令中便隐晦提到过的。可是吴懿却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如今双方战端已启,接下来必然是一场腥风血雨,自己虽名为中郎将,可实际上能够指挥的,不过数百部曲亲信罢了。
    正思忖着如何利用这次与荆州军的战争,进一步掌握军队的时候,帐外又有人前来报告,却是有昨日被打散的益州将士逃奔至此,请求入营的。
    吴懿急于知道战事详情,挥手让人放入营中,又喊来几个据说是什长之类的小军官,叫到戎帐内细细盘问。
    直到此时,吴懿仍然不知道黄权等人安排的计策,不过即便知道又能如何?荆州军如今已杀到成都城下,而据这些溃兵所言,荆州军的战力极为恐怖。
    “汝等既然来此,便暂时编入我部,待本将军入城之后,汝等若想归于原来各部听由自便!”吴懿问完之后,和颜悦色的对这几个溃兵说道。那几人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突然跪倒于地,拱手对吴懿说道:“我等被荆州军俘获,逃出敌营后流落至此,若再想归于本部只怕……”
    只怕怎样,他却住口不提,转而说道:“恳请将军收留我等,我等愿为将军鞍前马后,竭力死战!”
    他这么一说旁边几人也都跪下苦苦哀求。
    吴懿知道某些将领对待部下颇为苛刻,此时见这几人又是惧怕又是恳求,不由心中一软,颔首道:“既如此,汝等便加入我军便是!”
    那为首的矮个汉子连忙叩首感激,只是低头时嘴角却微微上扬,似乎很是喜悦。
    当夜逃散的降卒远不止这些人,直到半夜时分,还有些成群结队的溃兵降卒往此处涌来,毕竟离开了军队,他们又将怎样生存下去?而营中燃烧的篝火仿佛明灯一般,将附近的逃卒们纷纷吸引过来。
    对此吴懿早有军令,凡是益州军溃兵来投,皆不得阻拦。所以这些人都得以顺利入营,来的早的还混上了点残羹剩饭,至于睡觉的地方,篝火旁挤一挤凑合一晚,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第二天清晨,吴懿得知一夜之间竟然有八百余溃散的益州将士来投,并没有太多意外。毕竟之前盘问那几个降卒之时,他便已经知道当日荆州军大破伏兵,俘虏了数千益州将士。
    将这些溃散的降卒分到各部之后,吴懿便下令拔营,今日务必要赶到成都,不过为防止荆州军在路上设伏,他派出了比平时更多的斥候。好在一路上除了溃散的益州将士,并未发现荆州军的踪迹。
    离成都越近,行军中的气氛便越发紧张。虽然斥候不断的报告附近并未发现敌情,但各部将校司马,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因而行军的速度并不是很快。
    好在路程不远,道路也勉强算的上平坦,到了这天下午总算抵达城外北门,因早有斥候往城内通报,刘璋还特意派人到城外迎接。全军在傍晚时分入城,不过令吴懿有些奇怪的是,荆州军并未开始攻城。
    及至到了东门他才明白,并不是荆州军没有攻城,而是人家已经立起了霹雳车,不断地向城头轰击。
    “子远!你总算来了!”一见到吴懿,刘璋便喜上眉梢,对他来说,吴懿还是比较能够信任的。之前因为各种原因,将其放在绵阳,他也是迫不得已,如今局势危急,吴懿却是第一个领兵抵达成都的将领,可见吴懿并未因此而怨恨自己。这么想着,他看向吴懿的目光中,便不觉带了几分愧疚。
    吴懿趋前便拜,刘璋连忙将他扶起,因此时城楼中人多且杂,不是说话的所在,两人便很默契的只稍稍就战事谈了几句。
    城楼早已千疮百孔,甚至连三楼的屋檐都塌掉了一角。墙壁上满是孔洞,好在这种城楼多是梁柱结构,墙壁并不承重,倒也不虞因此坍塌。
    刘璋脸色灰败满眼血丝,看上去很是憔悴,原本就有些单薄的身子,如今看上去更加瘦弱。吴懿见状心中黯然,不过大敌当前,说什么安慰的话都太假了。
    了解到自从昨日傍晚荆州军立起霹雳车,便开始断断续续的向城中投射石弹,吴懿有些惊讶的对张任问道:“我看这霹雳车颇为庞大,不知荆州军是如何将其运至城下的?”
    张任在昨天的战斗受了伤,肩膀上裹扎着白布,闻言苦涩说道:“敌军并未携带此物,乃是到城外山中砍伐树木,就地取材建造而成。”
    “这样也可以?”吴懿纳罕地向城下望去,虽然天色昏暗,但还是勉强能够辨认出那霹雳车主要用木料构成。
    旁边邓贤愤愤道:“是啊!谁曾料到那刘琮竟然狡诈如斯!昨日我与张将军等人率兵出城,就是打算将这些霹雳车毁去,然则荆州军早有防备,我军力战不胜,只得退回城中死守。”
    什么力战不胜?败了就是败了,换个说法难道就能改变这个事实吗?吴懿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反倒更加严肃。他举目环顾,见城楼破损严重,但总算没有倒塌,不过城头上就更加凄惨了。
    许多用以遮蔽守军的垛口都被敌军投射的石弹砸毁,虽然碎石残砖已经被清理到一旁,但仍然可以想象出当时惨烈的战况。只是这种惨烈,完全是被动挨打的益州军而言。
    “难道荆州军打算用霹雳车将城墙毁坏,然后再攻城吗?”吴懿收回目光,凝神思忖道。他并不认为荆州军会如此,因为即便能够将城头垛口损毁,甚至将城楼砸成废墟,但仅仅依靠霹雳车,却很难将如此坚固的城墙砸塌。
    成都乃是座大城,尤其是自从绵阳发生大火烧毁了很多建筑,刘焉将治所转到成都之后,这座城池的城墙就一直在加固扩展。各门多筑有瓮城,城墙也不止一道。
    加上城内数万益州将士,刘琮就不怕啃不下来反倒崩掉牙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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