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苯的木料可以就地取材,但那些关键部位的铜质或铁质构件,就只能从荆州带来。好在这些部件并不多,匠师们又都很熟练,所以组装起来非常快。
    在逐渐成型的霹雳车前,是数个长枪兵、刀盾兵和弓箭手组成的方阵,他们如同标枪般挺立,肃静无声,唯有秋风卷过旌旗时发出的猎猎声响。
    刘琮端坐于战马上,望着缓缓放下的吊桥,渐渐开启的城门,双眼微微眯起。
    出城的三千益州士卒在张任的率领下,紧张地在城门前列好阵势,接着邓贤等将领也各自领兵,从城内涌出。城头上的守军举着弓弩,随时准备以箭矢掩护城下列阵的己方将士。
    昨日一战虽败,但益州将士们都很清楚,现在自己已无路可退。在他们身后,就是家人所在的城池,是他们在这个乱世中拼命也要保护的家。许多人握着刀枪的指节都有些发白,然而他们的神色,渐渐的肃穆起来,眼神中的怯意,正一点点退去。阵前跃马挺枪的将领,给了他们勇气和信心,身旁的同袍,让他们不再感到孤单。
    与普通士卒单纯的保卫家园不同,出身寒门的张任能够成为益州将领,对于刘璋多少有些报恩的心思。也许刘璋并非英明之主,但张任却并未因此而轻视刘璋,此时他伸手拍了拍战马的脖颈,安抚着略有些躁动不安的坐骑,抬眼向荆州军阵前望去。
    那个身穿明光铠的年轻人,想必就是刘琮。张任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长枪,正要催马冲杀时,却见刘琮已缓缓行出旗阵之下,向阵前空地而来。他有些疑惑,因此轻提缰绳,勒住了战马。
    “张任将军何在?请至阵前答话!”刘琮骑着战马越众而出,在益州阵前一箭之地停下,扬声高喊道。
    益州将士们都齐刷刷的望向张任,包括邓贤等人。张任冷哼一声,却不好弱了己方士气,当下轻夹马腹上前。马蹄得得声中,很快便到了刘琮身前数丈之外。
    两军将士都望着他们两人,近万人马肃然无声,许多人都紧张的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若是我现在突然冲至他身前,一枪将其刺杀于马下,会不会让荆州军立即崩溃?心中转着这样的念头,张任望向刘琮的目光中,便多了几分杀意。
    “师兄莫不是想暴起突袭?”刘琮虽然笑着,不过手中的长枪却握得稳稳当当。他对于自己的枪法很有信心,即便不能在单挑中大败张任,但也绝不会被张任一招突刺就杀落马下,这么问不过是想打消张任的念头罢了。
    张任见刘琮如此说,反倒不好将心中想法付诸实施,只好冷着脸沉声说道:“此时此地,没有将军的师兄,唯有益州之将!”
    “哈哈,说的好!”刘琮赞道:“不愧是吾之师兄!不过师兄真的认为,他们会完全相信师兄所言吗?”
    说着,刘琮抬枪指向张任身后的益州将士,笑道:“今日阵前密语,你说那黄权会不会问你,和我都说了些什么?”
    张任冷笑道:“如此拙劣的挑拨离间之计谁会看不出来?”
    “不错!这计谋的确是简单了些,但是有效就行。”刘琮做窃窃私语状,看他这样子,还颇为得意。张任忍无可忍,正要催马上前厮杀,刘琮却抢先一步跃马飞奔,举枪刺来,张任见状不退反进,两人长枪如蛟龙出海缠斗一处,就见寒光点点上下翻飞,转瞬之间已错马而过。两军将士都各自为自家将领捏着把汗,有那性子急的,忍不住低声嘀咕道:“怎么还不击鼓?”
    “咚咚咚!咚!”城头上的战鼓适时响起,邓贤等益州将领率兵便向对面冲杀。然而刘琮虚晃一枪转身归了本阵,从荆州军阵列中便立即推出了近百架小车,那车上锋利的三棱深槽的箭头在阳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还未等益州将士反应过来,就听荆州军阵中接连响起喊叫声:“放!”
    五尺长的弩箭箭杆几乎有鸽蛋粗细,坚韧而富有弹性的箭杆在被弩臂产生的巨大力量弹射而出时,先是以肉眼难以察觉的半弧形姿态猛地飞出弩车,剧烈摆动的杆尾在半空中犹自颤动不休,尖啸着扑向密集的益州将士。
    “噗嗤!”弩箭轻易地射穿了一匹人力而起的战马前胸,从马鞍前刺出后猛地插入骑士的腹部,去势未尽又刺穿了这骑士的背甲,露出半尺之后才堪堪止住,那锋锐的箭头附着糜烂的血肉,而这名骑士却一时不死,随着战马的悲鸣声轰然摔倒在地。
    战马因被捅穿要害而立即死去,扭曲的脖颈却使得马头侧昂,和牢牢穿在一起的骑士构成了诡异的姿势。
    近百支这样的弩箭如同一道暴虐的狂风,许多人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濒死前的惨叫,便被这无情的弩箭夺取了生命。在这样的弩箭之前,任何盾牌都如纸糊的一般,压根起不到丝毫作用!
    很明显神弩车的目标并不包括张任,那些狂啸而去的弩箭转瞬间射倒了一大片益州将士,而张任却毫发无伤,在血肉横飞残肢断臂中,显得尤为刺眼。
    城楼上黄权面色阴沉,让人分辨不出,是因为荆州军突施冷箭以至于益州将士伤亡惨重,还是因为张任在最前方却……
    “这便是荆州军的神臂车,虽与弩机相仿,但力道却数倍于弩,用于战阵之上,颇为犀利!”王累心有余悸的望着城下,只求将士们能顶住伤亡,继续冲杀。
    城外的益州将士并没有让城楼上的众人失望,他们嘶吼着,喊叫着,咒骂着,踩着滑腻腻的血泊,跨过战死者的尸体,举起刀枪向荆州军阵前冲杀而来。
    又一轮神臂车发射的弩箭在他们才冲出数十步后,便如同狂风一般席卷而来。这便是荆州军炮车营独有的间隔释放法,能够较为连续的对正面之敌造成密集的射击。如果不是此次入蜀携带的数量较少,甚至还可以用更为连续的三段式。
    在这样凶残的弩箭射击下,益州将士冲锋的何其悲壮!
    张任被这样的场景刺激的双眼赤红,他催动战马向敌阵冲杀,你们不是不射向我吗?那我冲到阵前之后,更不要四散躲避才好!
    幸亏邓贤见状急忙过来将张任死死拦住,否则他单骑冲阵,下场可想而知。
    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张任冷静下来之后也明白过来,这样乱冲乱杀只会令荆州军更加从容,于是他深吸了口气,带住战马指挥部下加快速度,向自己会合。
    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之后,益州兵在张任等将校的率领下,终于杀到了荆州军阵前。
    益州军不是没有弓箭手随行,只是他们的数量太少,抛射出的箭矢在敌人坚固的盔甲前,显得绵软无力,几乎没有造成多少伤亡。
    荆州军的神臂车在益州将士逼近时已撤到了阵后,此时站在最前方的是手持长枪的长枪兵和提刀护盾的刀盾手。面对冲上来的益州军,如林长枪仿佛被飓风吹过似的猛然倒下,略带着点角度刺向敌军。
    血肉之躯怎么能抵挡得住与锋利的枪头?然而冲在最前方的益州士卒根本没有退缩的机会,他们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向前,杀死对面的敌人,才有可能活下来!
    一名被长枪捅入胸腹的益州士卒,临死之际狠狠地将手中的环刀脱手掷出,磨得雪亮的刀锋在阳光下闪过一道短促的寒光,深深地劈在对面那名荆州兵的面门上,然而当这名荆州兵向前扑倒之后,立即从他身后涌出更多的枪兵。
    双方短兵相接之处几乎立即厮杀在一起,密不透风,长枪从前面兄弟的肩膀上向前乱刺,短刀在身体的空隙中猛戳。有人身不由己的向前,有人不小心被尸体绊倒,立即淹没在人群之中。
    鲜血狂飙,碎肉横飞,旗帜倒下又被人艰难的举起,半空中呼啸纵横的飞矢,如同蝗虫一般遮云蔽日。
    无数人的嘶吼和呐喊汇聚成冲天的声浪,使得城头上观战的益州文官们面色苍白,冷汗迭出,甚至有人弯腰呕吐。即便是久经战阵的将领,也对此时血腥残酷的场面,而感到脊背发凉。
    刘琮冷静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随着他的军令传出,侧翼的骑兵动了,这三百余明光骑从阵中侧翼杀出之后,踏着如雷的马蹄声,卷起鼓荡而起的烟尘,如同一条黑色的蛟龙,直扑益州军的右侧。
    对于战机的把握,刘琮现在已经非常熟稔,他知道就是此时,益州军的攻势已经露出了疲态,而他们缺乏保护的右翼正是最大的软肋。
    光有精准的判断并不足以改变战况,所以刘琮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自己最为犀利的撒手锏:明光骑!
    重装铁骑对于缺乏骑兵保护的步卒来说,完全是最不愿意面对的噩梦。
    轰然而至的明光骑立即撕开了益州军的右翼,如同一柄锋锐的长刀切入了不知所措的益州军中。
    直到此时,张任才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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