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的冬天显得格外寒冷,尤其是对于孙权来说,派往九江、吴郡和会稽郡各地的信使已陆续返回,然而遵令而来的各郡县兵,却寥寥无几。
    立于城楼之上,孙权的目光有些黯然。与荆州军数次作战失利并没有使他灰心丧气,但江东世家和江右豪强的叛乱却让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虽然还有徐琨、周泰这些部将以及孙贲等宗亲的支持,可仅仅凭借这些人的拥护,是无法赢得这场战争的。
    怎样才能重新赢得江东世家和豪强的支持?孙权抬眼看向铅灰色的天际,思忖着自己执掌江东后的种种措置,他自认为并没有做错什么,至少在刘琮率领荆州军进犯之前,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巩固自己对于江东的统治。如果刘琮再晚两年,不,只要再给我一年时间,我便能更好的笼络住那些世家豪强。
    可惜,这世上最没有可能的,便是“如果”二字。
    这些天孙权明显感觉到张昭、鲁肃等人对于自己的疏离,想来他们也在等着自己说出那个“降”字吧。孙权苦笑着,怅然无语。
    城楼下的士卒们,在避风处挤作一团。自从孙权率部进入丹徙之后,之前那些热情参与守城的世家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一般。没有百姓送来热气腾腾的饭食,更没有民壮帮着他们巡守城头,这些士卒不明所以,大发牢骚。
    “也许,是他们看着大军入城,以为无忧了?”有个年纪较大的士卒迟疑说道。他那被寒风皴裂的脸上,还留着前些日子被箭矢划过的伤疤,单薄的衣衫早已破烂不堪,若非有皮甲收束,只怕被风一吹就会成碎片。
    旁边一个粗壮汉子瓮声瓮气的说道:“哼,这年头谁都指望不上!这守城啊,还得靠咱们这些厮杀汉。”
    “话虽如此,可这变化也太快了。”另一个满脸精明的矮个汉子翻了个白眼:“前些天还好吃好喝的送到城上来,如今却人影都不见一个,你们说这是为啥?”
    那年长士卒叹了口气:“唉,总不是因为将军入城了吧?”说完之后,他连忙摇头,也不知道是觉得这个猜测太过大胆,还是因为这个想法压根不可能。然而周围的士卒们听了,却都沉默不语,并没有人站出来反驳。
    “某可听说,如今水军与将军不和?”粗壮汉子呵着双手,冻得通红的鼻子吸溜一声:“可为何又从牛渚赶到这里?”
    这个问题大伙都很是关心,类似的流言在城中守军早已传的沸沸扬扬,各种说法都有。现在他这么一问,不过是将众人从别处听来的传言再复述一遍罢了。当然这其中是否加上了个人的臆断和猜测,那就不好说了。
    最终大伙都很悲观的再次得出结论:江东军完了。
    至于自己何去何从,又会有怎样的下场,这些挣扎在最底层的士卒们,其实并没有太多想法。他们的命运是依附于将领身上的,然而很不幸,这些士卒的将领是潘璋。所有人都知道,潘璋是被孙权一手提拔,栽培起来的,就算孙氏诸将中有人投降,潘璋都不会背叛孙权。
    他们在寒冷的城头上苟息残喘,在临时搭起的棚子里躲避寒风,谁都不曾注意,甬道上一名顶盔掼甲的将军,正脸色阴沉地大步走过,他身后的数名护卫看上去颇为紧张,大手按在刀柄之上,仿佛在提防着什么。
    这名将军正是孙权的堂兄孙贲。自从孙策身死之后,他便一直领兵驻于曲阿,弟弟孙辅暗结曹操意图不轨之事,使得孙贲很受猜忌,若非无兵可调,孙权又怎么会让他领兵自曲阿而来?
    也正因为孙权如今实力大损,对于孙贲既有借助之心,更有防范之念。孙贲如何会看不出这一点?他方才准备前去城中拜访那几家大族,试图劝说他们继续支持孙权,然而却被孙权告知,此事不必劳烦他亲自前往,让孙贲感到很是郁闷,心情也苦闷到了极点。
    他本没有私心,却被孙权阻止与那几家大族接触,其实孙贲是想着自己与他们曾有过交往,不管怎么说总可以试试,谁知道孙权竟会如此呢?
    “哼,孙家基业,就要毁于小儿之手!”孙贲走到无人处,站在垛口前恨声说道。
    身后一名护卫上前一步:“将军,我等不可在此坐以待毙啊!”
    孙贲猛然回头,眼中厉色闪过,不过他并没有为此发怒,双眼微眯着对那护卫说道:“以你之见,又当如何?”
    那护卫吸了口气,沉声道:“讨虏将军早已大失军心民望,将军何不取而代之?”
    “是啊!如今就连广陵兵都欺负到咱们头上了。以将军的资历威望,定可服众。只要将军……”另一名亲信护卫也从旁劝说道。
    孙贲冷笑一声,呵斥道:“够了!”
    “你们以为,换做是我便能解此危局了吗?换做是我,那刘琮就会善罢甘休,领兵返回荆州?还是广陵兵会回师北渡,从此两家言和,再不起兵戈争斗?”孙贲的语气有些萧瑟,更多的是对当下局面的无奈。他环视着这几个跟随自己许久,数度出生入死的护卫,摇头说道:“如今江东已无孙氏立足之地,换成是我,也无力回天啊!”
    护卫们面面相觑,还是有人不甘心的低声说道:“那也总比受制于人好。”
    孙贲长叹一声,转过身往向城外,他并没有取而代之的心思,可人人都仿佛认定了他会如此。旁人也还罢了,现在就连近卫都如此相劝。孙贲有些感慨的想到,若是伯符尚在,江东何至于此?想到孙策,孙贲便又想到周瑜,更想到前日去往水军相见的那一幕。
    当日也是今天这般阴沉沉的天色,不同的是那天刮着狂风,战船虽大,却也摇晃不止。不知为何,见到脸色憔悴的周瑜,孙贲准备好的说辞,竟然无法说出。他本想旁敲侧击,试问周瑜到底如何打算,然而自看到周瑜的那一刻起,孙贲便明白了,周瑜并没有如传言所说,有叛降荆州意。同时孙贲也猜测出,水军诸将中,必然有人已与荆州刘琮暗通款曲,很显然周瑜率部自牛渚赶赴丹徙,便是要切断这种暗中往来。
    可以说,周瑜在南渡北士集团中的影响力,也正在急剧降低。
    “这种话,以后不可再说。”孙贲说完之后,转身向城楼而去,就在刚才,他忽然做出了一个决定。望着孙贲坚定有力的步伐,几名护卫无暇多想,连忙追了上去。
    待上了城楼,孙权见他去而复返,不由有些疑惑。
    “伯阳还有何事要说?”孙权的语气有些冷,左手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悬挂的长剑。
    孙贲仿佛没看到他这个动作似的,微微垂首,对孙权抱拳说道:“将军!今荆州军分兵数路,直取吴会,各郡县难以抵挡,还请将军率兵往阳羡等地增援,丹徙防守之任,贲愿一力承担!”
    立在孙权身侧的徐琨见孙权沉默不语,也劝道:“丹徙固然重要,但将军之根基乃在吴会。请将军回师南下,以拒荆州军侵入吴会!”
    孙权并非不知道吴会的重要性,也有领兵返回吴会的打算,只是还没有想好让谁在此留守。现在孙贲主动提出,他却有些怀疑其用心。现在江东军早已四分五裂,再禁不起折腾了。然而当面拒绝,更会让孙贲为此寒心,思来想去,孙权决定留潘璋在此,名义上听从孙贲调遣,实际仍有暗中监视防范之意。
    对于这个安排,孙贲心中苦笑不已,不过却并没有提出反对。既然自己已下定决心,孙权的猜疑又算什么呢?
    就在孙权下令以孙贲为丹阳太守,留潘璋部共五千余人守卫丹徙,而自己则率领其余人马去往曲阿之后没几天,荆州军借给陈登的霹雳车,也通过水军战船护送到广陵军营中。
    随军而来的,还有近千荆州炮车营士卒,由一名校尉率领,见过陈登后立即下令在城外竖起霹雳车。
    对于霹雳车陈登早有耳闻,然而亲眼看着一架架高耸厚重的霹雳车拔地而起,还是给他带来很大震撼。因要防备江东军出城进攻尚未立起来的霹雳车,广陵兵大部出寨结阵,如此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城头上的守军。
    “完了!”有经验的老卒见到城下忙碌的人群中,那正在逐渐成形的霹雳车支架,顿时知道这丹徙城怕是守不住了。
    那些县兵未曾与荆州军打过仗,虽然不知道霹雳车的厉害,但看着周围士卒面色如土,神情惶恐,也都各自心中不安。有人悄声问道:“这是何物?怎么大伙都吓成这般模样?”
    “这便是无坚不摧的霹雳车,看来广陵兵得了荆州军相助,咱们这回可守不住城了!”老卒长叹一声,摇头说道。
    却不想他这话声音不大,但恰巧被路过此处的潘璋听到,潘璋怒目圆睁,揪出这老卒劈面一刀,鲜血溅起老高,顿时染红了他的铠甲。
    “胆敢妄言乱我军心者,斩!”潘璋抬脚将老卒踹下城头,厉声高喊。
    只是他这声音听起来空荡荡的,透着些垂死挣扎前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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