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初春时分,但路边沟壑中仍有残雪未消,春风不觉其暖,一如此时刘备的心情。回想着最近四处出访的情形,骑在马上徐徐前行的刘备,心情颇为晦暗。
    荆州名士众多,他在徐州时便屡次听人提及。未曾来南阳之前,刘备也曾憧憬着能遇到名士贤者,为自己指点迷津,出谋划策。然而拜访过数位在新野颇有名望的人之后,刘备很郁闷的发现,这些人要么提起刘琮便赞不绝口,要么便是些不通时务的酸腐儒生,不是自己看不上眼,就是别人对自己不冷不热。
    难道自己仁厚的名声,竟然起不到一点作用吗?想到这个,刘备便有些恼恨,自己的名声被刘琮那小子一再诋毁,或许这也是那些人才不愿为自己所用的原因之一吧?
    怀着郁郁的心情回到新野之后,刘备却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此人名叫许汜,本是襄阳人,兴平元年担任兖州从事中郎时与张超、陈宫等人背曹操而迎吕布为兖州牧。听说此次下邳失守后为曹操所俘,却不知如何又会到了新野?
    当初吕布谋夺徐州,许汜虽然不曾参与,但也没听说他反对此事,和吕布数次交往时刘备亦见过许汜,只是未曾深谈过。如今在新野相见,许汜先是感慨了一番,谈及那天夜里下邳情形,他说道:“曹公真乃明主也,汜被执后曹公亲手释缚,抚汜之背好言宽慰,并不见责。”
    刘备心头冷笑,不置可否。许汜这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也好,曹操礼贤下士做足姿态也好,与自己有什么相干?且看他此番来有什么说辞就是了。
    “曹公得知将军客居南阳,甚为牵挂,曾对汜说过,刘豫州如鲲鹏,当翱翔于九天之上,奈何栖身于枯枝,受燕雀讥讽嘲笑呢?”许汜见刘备沉默不语,接着说道:“将军之志向,在匡扶汉室,虽与曹公因故见背,曹公却并不以将军为仇寇。如今曹公整顿军旅,欲饮马汉江,窃为将军所虑,故此不避嫌疑,特来觍颜相见,实为将军所忧虑啊!”
    刘备淡然说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了。”
    “将军在南阳乃是刘表之藩属,凡事岂能自专?曹公大军南下,表必会令将军相抗,到那时即便士卒用命,亦不免与曹军两败俱伤。然而将军又能有什么好处呢?此汜为将军所不值者一。”许汜摇头晃脑的说道:“其二,如今曹公乃是奉天子之令讨伐不臣,将军兴兵对抗,就是对天子不忠,大义已失,何以立足?其三……”
    刘备听的心头厌烦,抬手拦住他的话,说道:“若你是为曹贼当说客而来,那便请回吧!如今天下大乱,帝王失色,我刘备与曹贼誓不共戴天!备虽兵微将寡,却未敢忘忧国,若曹贼领兵南下,备定不惜此身,与其周旋到底!”
    这番话说的大义凛然,掷地有声,许汜听了也不禁有些面皮涨红,然而想到自己的真实目的还未说出,只得强忍尴尬,接着说道:“将军!据说刘琮自就任南阳太守以来,横征暴敛,残暴无道,激起许多豪杰怨恨,将军若是能将这些豪强联络起来,共同对付刘表刘琮父子,即便仍旧与曹公为敌,亦有地可持啊!”
    刘备听了心头一跳,反客为主吗?这个念头一起,便不可遏制,他暗自思忖道,许汜所言,定然是出自曹操授意,然而未尝不可一试啊。只是此事难度太大,须得暗中缓缓进行……
    “哼,刘荆州好意收留备在此屯扎,备如何能做出这种不义之事?”刘备见许汜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冷笑一声,勃然作色道:“你有国士之名,却来此行挑拨离间之事,若不是念在与你有旧,定然斩了你的项上人头送往襄阳,以明备之心迹!”
    许汜被他这话吓了一跳,跪伏于席,哆嗦着嘴唇说道:“将军息怒!汜此来也是迫不得已啊,如今家眷皆在许都为质,汜怎敢不来?望将军念往日情分,开恩恕罪!”
    “罢了,我知道你这是身不由己,速速回往许都去吧!”刘备见许汜两股战战,满头冷汗,愈发鄙薄其为人,意兴阑珊的挥手打发他滚蛋。
    就在刘备赶走许汜,召来糜竺、孙乾等人密议的时候,安众城内,吕布也见到了曾经的属官王楷。
    王楷自那夜在下邳被俘后,立即选择了投降曹操,如今偷偷跑来安众见吕布,自然也是曹操打发来的。不过在他口中,却变成了心怀旧主,特意从许都跑出来的。
    吕布听了自然非常高兴,拉着王楷叹道:“若是都如你一般忠心,我又怎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听这口气,似乎对当下的处境颇为不满,王楷心中觉得把握又大了几分,面上却故作惊讶的问道:“温候这是说的哪里话来?”
    “唉,你有所不知,如今陈公台已弃我而去,我现在连个商量事情的人都没有!”吕布越说越烦躁,猛地拍了下几案,怒道:“本以为投了荆州,那刘琮会厚待于我,却不想凡事都拖拖拉拉,战马不给,兵器也不给,若不是文远等人相劝,我都恨不得离开荆州了!”
    王楷闻言大喜,笑眯眯地道:“温候何必去往别处?在南阳未必就不是件好事啊!”
    见他笑的颇为诡异,吕布纳闷道:“你的意思是?”
    “温候来此时日尚短,还不知刘琮在南阳,不,在荆州已经弄的天怒人怨了吧?”王楷夸张道:“他好大喜功,穷兵赎武,以至于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更有那些豪强大族,被他掠夺家产,因此很多豪杰对其恨之入骨!”
    吕布奇怪道:“没听说过啊!就我所见,安众城内百姓日子过的还算不错,不像在下邳城里,个个面黄肌瘦,没精打采的。”
    “呃……”被吕布这话噎的有些难受,王楷翻了个白眼,接着说道:“温候切勿被表象所迷惑啊!只要温候能将这些豪强收拢起来,借助他们的力量共同对抗刘琮,到那时各地景从,豪杰四方来投,温候就是做个南阳太守,也比如今屈居在这小小的安众城好啊!”
    在王楷看来,吕布既然满腹怨气,定然会大声叫好,然后自己再去联络那些被刘琮打压的豪强,待时机成熟之后,趁曹公南下之时借机发难,到那时岂不是大功一件?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吕布听了却勃然大怒,起身厉呵道:“住口!”
    王楷茫然抬头仰望吕布,一时竟觉得吕布如此陌生,心中还暗自猜测,难道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话不成?
    吕布瞪着双眼怒视王楷,咬牙切齿道:“你是来劝我背叛荆州吗?”
    “是,不是?”王楷被他带着杀气的凌厉眼神吓的有些呆滞,下意思的应了一声又立即摇头否认,只是这否认也不彻底,反倒带上了疑问的语气。
    吕布被他这模样气的冷哼一声:“世人皆以为我吕布乃是反复无常的小人,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这话王楷如何敢承认?当下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连声否认。
    “虽然刘琮对我吕布并不怎么样,可是背叛这种事,一次便已太多!”也许是想到这些年背负的骂名,吕布的神情颇为复杂,他在堂上走动了几步,猛地回头望向王楷:“我不管你从何而来,奉了谁的旨意到此,总之我吕布不会再轻易上当!念你也曾跟随过我,今日便不与你计较,你且去吧!”
    王楷冷汗涔涔,哪儿还敢久留?起身抱头鼠窜,灰溜溜的出去了。
    看着他佝偻弯腰的背影,吕布长叹一声,转而又对自己方才的应对颇为满意,自得的想道,那刘琮岂是好对付的?若是自己一时糊涂,只怕到时候连安众都待不下去!
    及至回到后室,见了妻子严氏,吕布将方才的事说与她听了之后,严氏狐疑道:“王楷?他不是在下邳被曹军俘去了吗?哼,说什么自许都偷跑出来,妾身估计,他八成是曹操派来诱惑将军的。”
    吕布哈哈一笑,说道:“我已识破其奸,将他赶走了。唉,若是公台在此,想必也会赞同我吧。”
    说起陈宫,严氏却冷哼道:“将军还念着他作甚?当初若不是他,咱们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非也!”吕布摇头道,见严氏犹自不服,气道:“你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公台一向忠心,是我让他太过失望,这才弃我而去。不过他数日之前还有信来劝我。唉,悔不当初啊!”
    严氏见吕布发怒,忙换了笑脸道:“是!先生对将军一片好意,将军切莫再辜负了他便是。不过……”她抬起头犹犹豫豫的说道:“绮儿之事,到底当如何?孩儿如今又添一岁,这般年纪还未嫁人的,能有几个?”
    不说此事还好,提起这件事吕布便头疼欲裂,跌足道:“罢了!随她喜欢找个汉子嫁了便是!”
    严氏气苦道:“哪儿有你这样做阿翁的?女儿的终身大事,岂能如此随意?”
    “唉,我倒是想把她许给刘琮那小子呢,可是他才刚娶了甄氏,如何会再娶妻?”吕布长叹一声,发愁道。
    门外一个窈窕挺拔的身影似乎听到了屋子里的对话,不由楞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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