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亲卫举着的火把,刘琮打眼向诸葛亮望去,大雪纷飞中,只见他面如冠玉、眉清目朗,立于雪中真个是风神秀异,说不出的俊秀儒雅。让人一见,便不由心生好感。
    诸葛亮与徐庶见礼之后,随即笑着向刘琮揖礼道:“久闻将军威名,今日得见,幸之如何!”
    对于诸葛亮能猜到自己的身份,刘琮内心其实并不怎么惊讶,而熟悉诸葛亮的徐庶更是小有得意的看了眼刘琮,那意思是我这个小友还不错吧?只一见面,便知道你是何人了。
    笑着对诸葛亮还了一礼,刘琮说道:“不速之客冒昧来访,扰人清净,实在是罪莫大焉,幸勿责怪!”
    诸葛亮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似乎没料到刘琮言辞如此文雅,不过他将自己的惊异掩饰的很好,含笑伸手请众人过桥。
    到得草庐之前,刘琮解下满是雪花的斗篷,拍打几下递给刘虎,又在门槛处仔细将靴底的雪泥蹭干净,这才进屋。
    正堂之中布置的颇为简洁,屋内正中是个火塘,三面置席,席前各有质朴无华的长几,泥壁之上唯有书法一幅,想来应是诸葛亮手书。侧面的书架上累累垂垂地摆满了书简,一联竹屏后方,隐约露出木榻一角。
    主位的矮几上摆着一具形制古朴的素琴,琴头旁放着个小小的青铜鼎炉,青烟袅袅略带暗香,自鼎炉的孔洞中缓缓释出。
    “草庐寒酸,将军介意否?”诸葛亮见刘琮落座之后,一边呵气暖手,一边环目四顾,似乎对于自己的居室布置很感兴趣,不由出言询问道。
    这其中,自然也有考量刘琮的意思。
    刘琮微微一笑,心中却忽然想起一段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这句以主人的身份直抒胸臆之词,让年轻的诸葛亮顿生知己之感。他双目闪亮,躬身向刘琮说道:“将军过誉了!”
    刘琮颇为自己的记性得意,暗道我会告诉你那篇《陋室铭》中还有“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吗?
    之所以想起这几句话,实在是因触景生情,下意识的反应罢了,还真不是刘琮要故意虚言示好。
    后世有一股翻案风,对历史人物任意臧否,哗众取宠,语不惊人死不休。秦桧成了维护祖国统一的悲情英雄,岳飞成了破坏团结的大反派。至于三国人物,更是调侃戏说加抹黑,为此各种论坛上口水横飞骂战四起,其实无非是借古讽今甚至借此出位博眼球罢了。
    在这样的环境中,诸葛亮作为“多智而近妖”的著名人物又怎能逃过被黑的下场?
    不过刘琮对诸葛亮有自己的认识,从本心上来说,他是非常喜欢这个历史人物的,如今见到年轻版的诸葛亮,刘琮更加确定,这小子以后绝不能逃出自己的手心。
    “哈哈,什么将军,不过是虚名而已。今日没有什么将军,唯有与元直一起访友的不速之客。”刘琮一摆手,对诸葛亮说道:“琮表字仲怀,你我以字相称即可。”
    诸葛亮一愣,他确实没想到刘琮真的如同传闻中那样,如此平易近人,稍一迟疑,便爽朗笑道:“亮表字孔明,仲怀兄可以此相称。”
    两人相视一笑,席间气氛不觉轻松自在起来。
    此时诸葛亮的侍童抱着一捆柴火进来,挑了几根干燥的放入火塘,其余被雪水打湿的则先摆在一旁烘干。
    诸葛亮见状,笑道:“风雪之夜不意客来,亮已令人整治饭食,却要稍等片刻。”
    “无妨,孔明贤弟方才放飞的灯笼,可有名目?”刘琮转头看看徐庶,接着说道:“方才元直兄说了个‘又’字,想来孔明贤弟平时没少做些令人匪夷所思的物件吧?”他一口一个孔明贤弟,心里着实爽歪歪,言语之间,不觉眉飞色舞。
    没想到刘琮观察如此入微,诸葛亮稍稍有些愣神,回道:“不过是闲时偶然所得的玩物,哪里有什么名目?”
    “不然!”刘琮正色道:“此时此地,或可说是玩物。然而若是用至战阵之上,夜半明灯升空,则可为联络之号,元直兄以为如何?”
    徐庶以手按几,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我却没想到还有如此用途!”
    这会儿诸葛亮简直有些惊诧了。那灯笼是某次他夜里读书,观油灯青烟徐徐升腾而有所悟,后来让童子伐竹劈篾,细绳捆扎成骨架,再以极为轻薄的上好纸张糊面,下置轻巧油灯,试过数次之后终于成功。
    在诸葛亮而言,那不过是兴之所至的玩物,然而被刘琮这么一说,他便也意识到,原来这玩物竟然也是大有用处的。
    对于刘琮思维之敏捷,诸葛亮不得不佩服了。他望着刘琮认真说道:“请仲怀兄为此物赐名!”
    “哈哈,何须我来赐名?其名由来有自。既然是孔明贤弟所创,何不就叫孔明灯?”刘琮微微一笑,回道。
    徐庶抚掌赞道:“好,这名字当真贴切。”他看得出来,刘琮对于诸葛亮颇有好感,这让一路上还有些小小忐忑的徐庶,心情大为高兴。
    诸葛亮又何尝不高兴?他今年实际上不过十六岁而已,只因长的高大,又自小失怙,自八岁起就跟着叔父诸葛玄一同生活,今年夏天诸葛玄病逝,他更要自立,所以显得比同龄人更为成熟,但心底到底是个孩子。这从他发明孔明灯就可见一斑。
    不过因战乱频仍,他在随叔父迁居南阳的路途上,目睹了因战争而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诸多惨状,便立志要结束这个乱世。他平日好念《梁父吟》,常以管仲、乐毅自诩,那些庸人对此不屑一顾,唯有好友徐庶、崔州平等相信他的才干,并不计年龄差距与之结交。
    如今徐庶更是将刘琮引至草庐,其意不言自明。
    对于择主,年轻的诸葛亮其实还没有这个打算,他虽自认才华足够,但对于天下间的形势,仍然觉得不够明朗,群雄蜂拥而起,却并没有谁展现出能够匡扶天下的实力。
    这其中曹操或许有这样的野心,但目前实力别说与雄据翼州、并州等四洲之主的袁绍相比,便是连荆州刘表、益州刘璋也比不上。至于袁术、公孙瓒等败象已露,覆灭只是反掌之间。而江东孙策子承父业,虽然称霸吴越但若是论及天下,尚不足也。另有一位刘备,听说是仁厚长者,只是一直以来困厄流窜,其实力可以说在群雄之中最为弱小。
    再有关中马腾、韩遂等,不过是苟且偷安之辈,不足一晒。
    那么眼前的刘琮呢?
    自刘琮就任南阳太守以来,其推行的种种政策在诸葛亮看来,倒也有不少可取之处。去年年底曹操大军南下,叔父诸葛玄曾断言刘琮必败,这也是当时大多数人的看法,没想到最终曹军反倒损兵折将,羽铩而归。于是后来刘琮的名字,便越来越多的出现在各种场合,甚至连好友徐庶都投到其麾下……
    及至方才相见,刘琮文雅的言谈、敏捷的思维,都让初次见面的诸葛亮颇为欣赏。他很高兴好友得遇明主,同时也暗暗希望,自己能给刘琮留下一个好印象,现在看来,似乎对方并不因自己年少而轻视,言语之间颇为亲热。
    于是原本三人之间的谈话,渐渐变成了诸葛亮与刘琮的单独交流。两人上自天文,下至地理,农桑水利,工商兵学,几乎无所不谈;诸子百家、世间英雄几乎无所不包。
    说到兴起处,两人干脆联席而坐,以杯盘为表征,竖箸为梯,撒米当兵,演练起城池攻防来。
    徐庶在一旁听的聚精会神,两眼放光。就连刘虎和许亮两个武夫,也都站在刘琮背后伸长了脖子,看的津津有味。
    侍童不知给火塘里添加了几次柴禾,每次揉着惺忪睡眼悄悄打个哈欠,再看看那几个不知疲倦的家伙,心中就涌起一团怒火,大雪天的不在家里老实待着,却跑来扰人清净,让人不得安生。
    对于小主人,侍童则颇为心疼,这大冷的天钻被窝里睡觉多舒坦,陪着这几个疯子有什么好说的?
    不知不觉,东方渐白,草庐外金鸡报晓,声声高亢,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刘琮一手握拳,敲了敲坐的发麻的双腿——其实后半夜的时候,大伙儿都围坐在了一起,并不是那种正襟危坐的跪姿。几人或是盘膝而坐,或是曲腿扶几,否则这会儿就不是发麻,而是毫无知觉了。
    一夜长谈,他并不觉得疲劳,反倒神采奕奕,心情颇为舒畅。
    来之前,甚至更早以前,他一直有个疑惑,那就是诸葛亮的才华到底从何而来?经过这一夜坦诚交流,他逐渐有些明白了。诸葛亮读书涉猎之广,为他在这个时代所仅见。而且诸葛亮并不盲从,他善于思考,对人对事,往往有自己的独到见解,只要假以时日,他必然还是那个将名动三国的诸葛!
    乘兴而来尽兴而归,至始至终,刘琮都不曾向诸葛亮发出任何招揽之意,也不曾就当今之乱象,询问他的看法,甚至连自己的志向,都没有提及。
    对于聪明人,有时候并不需要说太多。
    诸葛亮显然也没有因为刘琮不曾发出邀请而感到失落。他完全沉浸在对刘琮的惊讶和钦佩之中,虽然在他看来,刘琮的有些言论太过匪夷所思,但细细思之,又有其道理。
    他感到自己需要好好思考刘琮所说的话,甚至在送别刘琮等人离去时,都显得有些恍惚。
    同样恍惚的,还有徐庶。
    骑着大青骡踏雪而归,一路上徐庶不时瞅两眼刘琮,心说将军原来深藏不露,却不知还有多少奇思妙想,将在何时使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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