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线无战事,说的就是如今渭水以南的形势。韩、秦两国很有默契地只派出小股斥候,侦察敌情,刺探消息,双方交手不断,却从来不会爆发千人以上规模的战斗。似乎,韩、秦双方都无意改变目前的这种局势,双方只想着井水不犯河水,互相牵制对方。
    秦国在河东的大捷鼓舞了齐、楚两国,之所以没有赵国,是因为廉颇的大军在跟蒙骜率领的韩军又鏖战了半个月后,依然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对秦国,赵国有的,是忌惮;没有的,是羡慕和嫉妒。赵国巴不得秦、韩两国拼个你死我活,而不是如今秦国在河东郡大占上风,韩国损兵折将。
    二十万赵军在河内不得前进,韩军的伤亡一日大过一日,但赵军作为进攻的一方显然更不好受。在战事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赵国迟迟没有动静的十万大军露面了。赵奢领军十万,猛攻韩国上党之阏与。
    虽然赵国在一开始就在武安方面集结重兵,试图营造出赵国有意借道涉邑攻入上党的假象,但韩国方面却从来没有放松来自井陉方向的威胁。不仅仅因为赵奢在历史上成名于此地,也因为韩国前不久才来了一场声东击西、千里奔袭,若是赵国依葫芦画瓢,韩国可就贻笑大方了。
    所以,赵奢大军兵临阏与城下并没有让韩国惊慌失措,相反让韩国大松了一口气。要知道,最可怕的不是敌人多么强大,而是强大的敌人躲在暗处,不知道何时给你致命一击。现在赵国三十万大军悉数露面,韩国需要做的就是见招拆招。当然,不可否认的是,赵军进攻上党这造成了韩国在上党郡的兵力相对紧张,但比起提心吊胆的日子,总归是好的。
    河东郡,蒲阪。
    苍山如海,残阳似血,临近初冬,天地间一片萧瑟。经过长达二十天的强攻,这座矗立在河水之畔的关隘终究是落入了秦军的手中。白起登上城头,眺望着远方,无悲无喜,身后的校尉也尽是默然不语,恭敬地肃立在一旁。
    秦军拿下这座关隘的代价不可谓不大,足足付出了一万多人的伤亡后,秦军才在城中豪族的接应下,出人意料地拿下了这座似乎不可能被占领的城邑。之所以说是出人意料,是因为韩军的顽强抵抗给秦军造成的巨大伤亡让不少秦军将领都打了退堂鼓。仅有五千驻军的蒲阪让秦军见识了韩军的坚韧,如果不是因为韩军是占领蒲阪未久没来得及完全收复民心,如果不是秦军昼夜强攻没有给韩军一丝喘息的时机,也许会是另外一种结局。
    这二十多天,韩军的援军迟迟没有露出踪迹,白起就知道,韩国已经主动放弃了小半个河东郡,即使这小半个河东郡占据了河东郡大半的人口,韩军也是义无反顾地舍弃了。所有的城邑都知道,蒲阪知道,阳晋知道,封陵知道,他们被放弃了,秦军想要借此游说这些城邑的守军投降,收获的回应却是箭雨和滚木。恼羞成怒的秦军自然乐意成全韩军的忠义,于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城邑被秦军强攻而下。十万秦军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与这个相比,八个城邑总共两万初头的韩军实在有些不够用,但即使孤立无援,也没有一个韩军选择投降,没有一个韩军选择跪着生。
    仅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十万秦军就兵分三路,连克八座城邑,拓地两百里,这样的速度不可谓不神速!歼灭超过两万韩军也是累累的硕果,是秦国这些年对韩国少有的大胜,但考虑到韩军这一次是猝不及防,考虑到秦军也付出了超过四万人的伤亡,这样的胜利不可谓不惨重。
    白起的心事很重,韩国的壮士断腕让白起诧异万分,原本白起以为暴鸢在得知自己的大军攻入河东后,暴鸢一定会带领大军驰援阳晋、蒲阪一带,自己正好可以围点打援,通过野战这种伤亡较小的方式一战消灭韩国在河东郡的有生力量。岂料暴鸢主动收缩兵力,放弃了安邑西面的所有城邑,摆明了一副死守安邑的架势。
    在这种时候,白起自然可以凭借兵力上的优势直奔安邑,制造与韩军主力决战的机会,但这注定是速战速决不切实际的战法,一旦韩军拒不出战,必定进入僵持局面。这个时候,从上郡到安邑的粮草运输会成为秦军很大的隐患。所以,白起只能是稳扎稳打,将通往安邑的沿途城邑逐一攻下。仅仅用一个月的时间就攻下八座城邑,超过两万韩军,这已经是白起一系列奇谋取得的最大成效了。
    白起第二个失算的就是韩军的顽强,被消灭的两万韩军当中,许多是年轻的新兵,如果是野战,因为军事素养的问题,白起认为秦军可以以一当二,但在攻城战中,双方的差距缩小了许多。抱定必死想法的韩军差一点就拖垮了秦军,三万秦军战死,万余名秦军轻重伤,其中,超过五千人即使治愈也要永远告别战场的伤亡,就是秦军胜利背后的代价。
    两天前,最初的奇兵——吴县的两万秦军在白起派出的一支偏师的掩护下,成功地退回了石门山下,依山扎寨。出发时的三万秦军在陕县击溃了两万韩国舟师,战死一万人,在吴县和超过四万韩军周旋,伤亡又过万,最终活着回到石门山的秦军不过堪堪一万人。至此,白起指挥的十五万秦军如今只剩下不到十万人,其中,两万人在阴晋以为后援,随时可以渡河赶来增援,如今在河东郡的秦军尚有八万。
    韩军的兵力无疑更少一些,前前后后损失了三万人后,河东原本的七万大军只剩下四万人,好在,来自新郑的援军借道上党郡,及时抵达了安邑。如今,安邑一线的韩军也达到了七万人,考虑到秦军即使集中大军攻打安邑也需要留守相当的兵力在新占领的八座城邑,所以,实际上,秦、韩双方的兵力相差无几。论士气,自然是秦军更加高涨一些,但论地利、论人和,韩军无疑占据了上风。如今考校双方的就是各自的指挥和应变能力。白起vs暴鸢,似乎看起来,秦军的胜算更大一些。
    不过,令人狐疑的是秦军在占据了八座城邑后就再也没有了动静,似乎看起来,秦军已经很满意现在的现状了。
    秦国,咸阳。
    十一月的天空虽然尚未飘雪但已经变得有些清冷,咸阳宫内燃起的炭火似乎应征了时节,此刻,秦国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聚集在咸阳宫,商议国事。
    若论国事,对此时的秦国而言,自然再没有比伐韩更大的国事。随着秦军在河东的节节胜利,秦国庞大的战争机器完全投入到河东方面。越来越多的粮草、御寒的衣物、武器等物资借道阴晋运往河东,往来传递军情的使者不绝如缕,每日里,咸阳城上至达官贵族下到平民百姓,谈论最多的是秦军又攻克了哪里,取得了什么战果,韩国又该多么惊慌失措。
    这一次的河东大捷让秦国阴霾了数年的天空终于重见阳光,老秦人们对生活又有了指望。只要将这种胜利延续下去,大家的生活肯定会越来越好。军功意味着财帛,意味着有更多的土地养家糊口,这也就难怪咸阳这一个月的欢声笑话格外多。
    和百姓们简单的想法不同,咸阳宫里的达官显贵们没有被表面的胜利假象蒙蔽。在河东战场上,秦国的确的大占上风,战局似乎尽在秦国的掌控之中,但这并不意味着秦国就可以掉以轻心,高枕无忧。如今,秦国君臣忧心的就是白起刚刚传来的战报。
    五万人的伤亡换来接近四万韩军的牺牲,这个代价对作为进攻一方的秦国来说,也不是难以接受,甚至于,如果是秦国单独进攻韩国,这已经是一场空前的、完美无暇的大捷了!
    但现在的形势却不是,说好的秦、赵、齐、楚四国联合伐韩,但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齐国完全是凑热闹的状态,楚国则是有心无力,对韩国只能是搔痒而不能造成多大的威胁。原本寄予厚望的赵国,二十万赵军被十万韩军死死挡在了朝歌,十万赵军望着险峻的阏与束手无策。如果按照这个形式发展下去,四国伐韩会变成秦国一个国家的独角戏。韩国追加了兵力,而且,据说,第二波五万人的大军用不了多久就会从新郑出发。似乎看起来,韩国明摆着要死守安邑,和秦军死战到底。按照这个战损比打下去,韩国完全可以活活耗死白起手下可以调动的十万大军。
    十五万的损失韩国可以承受,但秦国可承受不了。秦国的最终目的是人、地兼得,而不是得地失人。所以,如今秦国犹豫的是,要不要将这场战争继续这么打下去。
    打自然是要打的,但打的方式需要做些改变,否则,巨大的伤亡比例是秦国无法承受的痛。眼下的形势是秦国用了全力,赵国留了一份力,楚国在越国出兵后似乎和齐国变得一样,完全是隔岸观火,凑热闹。秦国想要改变这种局面,无非是让齐、楚、赵三国全力以赴,尤其是齐国,只有这样,韩国才能真正的顾此失彼,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把矛头对准了自己,和自己死扛。
    “王上!臣以为若要减小我们大秦的损失,最关键的一点在乎齐国。齐国临阵而胆怯,瞻前而顾后,开战一个多月,战死不过数千人,可见其观望之意甚浓。楚国有越国掣肘,又恐齐国趁火打劫,暂时不敢发力,倒是情有可原。若是齐国肯真的攻打韩军,楚国必然欢欣鼓舞,形势必然急转。韩国用兵东郡、砀郡,河东必然弃守,武安君当可传檄而定河东。”丞相魏冉献言道。
    群臣纷纷称是,四国伐韩之所以陷入如今困顿的局面,最大的原因就在于齐国这个方向给韩国的压力实在太小了。先出头的楚国被李牧集中半数大军打击了一下后,效仿齐国观望时局,只等着秦、赵两国打开局面。这个影响实在太坏,齐国不做出改变,四国伐韩也就变成了秦、赵伐韩。
    赵国倒是有心开疆扩土,但河内的韩军利用一系列先进的守城器械,让赵军进退维谷。上党方向受限于地形,大军轻易展开不得,让韩国以少打多却不处于下风。所以,如魏冉所说,想要破局,最关键的在于齐国。
    秦王颔首,长叹道:“寡人何尝不知,只是,求人不如求己。齐国主少国疑,后胜领兵,图谋自保,倒也在寡人的意料之内。有二十万齐军和二十万楚军在,李牧麾下的四十万大军终究不敢妄动。韩国若是敢调集李牧麾下主力赶来河东,寡人不相信,齐、楚两国会无动于衷。这就是我们大秦的机会!依寡人看,河东已然无险可守,寡人有意调卫尉王翦领兵五万驰援河东,以堂堂之兵,拿下河东,众爱卿以为何如?”
    群臣顿时议论纷纷,秦王所言,也倒是一个办法。秦国既然想要减小代价,要么迫使韩国分兵,要么追加兵力,除此之外,绝无好的办法!等王翦的五万大军抵达河东,秦军的规模将达到十五万,而韩军的人数不过只有七万余人。若是韩军分散在各个城邑,那秦军就各个击破;如果韩军集中在安邑,也合了秦国的心意,秦军可以围困安邑,徐徐图之。不过若是如此,秦国的兵力就有些紧张了。
    真是基于这样的想法,丞相魏冉斟酌了下语气,回应道:“王上,如今我们大秦可用之兵不过四十五万,五万在陇西郡防备月氏,五万在北疆防备匈奴,三万镇守蓝田,两万镇守潼关,五万防备汉中,若是再调集五万大军驰援河东,只有五万大军可以调动。再分散到四郡各个城邑,咸阳附近可以供王上驱使的大军只剩下两万人,这个数量是不是太少了?”
    “是啊!王上!咸阳乃王畿,兵力若是空虚,恐为宵小所趁。”宗正嬴渠也是附议。
    此言一开,有附议者,有摇头不语者。很显然,群臣之中有人对魏冉、嬴渠的看法不敢苟同者。但摄于两人的威望,又不敢出言反对。
    客卿吕不韦将一切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却是起身作揖道:“丞相、宗正大人,臣倒是以为,调集卫尉王大人前往河东倒是妙计!至于两位大人所说的咸阳空虚,倒是不足为虑!”
    秦王不置可否,眼角的一抹笑意一闪而过,饶有兴趣地等着吕不韦接下来的言论。吕不韦见此,更是确定自己押对了宝,信心满满地说道:“关中,四塞之地,乃我大秦根基,如今潼关、峣关、萧关、大散关皆有重兵把守,且秦与赵交好,韩国若要犯境,无异于痴人说梦。这如同韩伐秦不易,秦伐韩亦难。武安君天纵奇才,也是侥幸调开韩军主力,如此方才攻入河东。只要谨守四关,韩国有何惧乎?韩国若要乱我大秦,最多不过派些刺客,不足为虑!”
    丞相魏冉眉头皱了起来,这些道理自己自然懂,所谓的担心咸阳兵力空虚只是自己的一个托词。自己之所以不太赞成秦王的想法是因为自己觉得,河东的战事不必那么着急。哪怕齐、楚两国继续观望下去,事情也会有转机,就因为赵国这次兴师动众地出动三十万大军,绝不会就这么点伎俩,否则,赵国就等着无功而返吧!秦国完全可以等赵国牵制更多的韩军后再在河东呼应,而且,五万秦军抵达河东后,所需的一应粮草物资都是需要秦国需要头疼的。自己身为丞相可是很清楚,秦国的国库是多么的囊中羞涩,即使可以在河东就地征召一些粮草,也是有限,战争无疑太过考校一个国家的后勤实力,而秦国如今颇有些外强中干的味道。
    秦王见魏冉皱眉不语,还以为魏冉是拉不开脸面承认他方才没有想到这些,刚要出声就被宗正嬴渠的声音打断了。
    “王上!国库的粮草已然不多,从咸阳到河东道路难行,运送粮草的成本不菲,若是久战不下,恐伤士气啊!”宗正嬴渠道出了实情。
    秦王一愣,下意识地问道:“夏粮秋粮不是刚收吗?国库的粮草怎么会不够呢?”
    魏冉苦涩一笑,回道:“王上忘了,去岁我们大秦折损了不少青壮,年景又不好,王上下旨让各地的府库留下半数的粮食,半数运送到咸阳!”
    秦王恍然大悟,自己确实下过这样的旨意,当时考虑到长途运输路上耗费的粮草会多,干脆就让各地把一半的粮草运送到咸阳,其余的都运送到渭水一带的国库,其中,尤其以陈仓、蓝田一带居多。这直接造成了征召上来的大军在当地不缺粮草,调动到数百里甚至上千里的地方后粮草就短缺了!
    (开头写错了,是秦、韩两国不是韩、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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