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鸢的耐心得到了回报,九月十五日,风陵渡的守将急报封陵城,原本停泊在河水对岸的四百多艘秦国船只在一夜之间消失地无影无踪。这则消息引爆了封陵城。暴鸢飞快地意识到,秦军开始行动了。
    很显然,秦军确实是用了疑兵之计,否则,不可能放弃风陵渡这个天然渡口转攻其他地方!只是,各地尚未传来求援的急报,暴鸢无法确定,秦军的真正目标是什么。
    对此时的韩军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确定秦国战船的动向。因为无论秦军用什么阴谋诡计,最终都需要借助战船渡河。这四百多艘战船的去向在哪,秦军的攻击点就在哪里!
    秦军是趁着夜色的掩护离开的,战船要么顺水而下,要么逆流而上。如果是逆水的话,一夜的时间,行进的距离势必不长。而顺水而下的话,秦军的目标肯定是三川乃至颍川。而这,绝对瞒不过沿途的县邑。所以,暴鸢立刻下令,沿着河水打探秦军的动向,再作计较!
    在暴鸢看来,秦军逆流而上的概率还是比较大的。不仅因为上游也有几个适合渡河的渡口,还因为顺流而下的话,秦军遇到的困难将重重。首先,秦军要冲破河水舟师在陕县设置的防线。其次,有函谷关阻隔,秦军即便在三川郡站稳脚跟,也可谓孤军深入。洛阳近在咫尺,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酣睡。韩国势必视这支秦军为眼中钉肉中刺,集中大军消灭之。秦军面临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当然,领军的如果是白起那也许就该另当别论了。毕竟,白起攻破郢都,大败数十万楚军精锐的时候,也是带领一支不过五万人的舟师顺流而下,深入楚国腹心,如入无人之境,将楚国搅得天翻地覆!暴鸢担心白起会兵行险计,将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以绝大的牺牲来让韩国动荡。赵国如果抓住时机,肯定在河内郡大动刀兵!两国一旦形成呼应,韩国面对的压力将不是一般的大。
    一天后,暴鸢接到了来自上游的消息。上游百里内的城邑都没有发现秦军战船的行踪,其中包括和河水毗邻的智邑。即使是秦国骑兵,想要在一夜之间赶到智邑也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何况,秦国战船是逆流而上,还逆风,速度完全没办法和骑兵计较。暴鸢几乎可以断定,秦军放弃了河东,直奔三川而去。
    三天后,暴鸢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只不过,消息不是来自陕县,亦不是来自陕县对岸,河东郡治下的吴县,而是来自安邑,来自郡守魏辙。
    魏辙将吴县求援的急报原封不动地转给了暴鸢,并且告知暴鸢,两日前,秦军一支在四百艘战船以上的舟师出人预料地冲破了河水舟师在陕县设置的第一道防线,然后在河水对岸吴县治下的渡口上岸。因为渡口的守军没想到河水舟师会败得如此之快,猝不及防之下,全军覆没,让秦军顺利拿下了渡口。
    秦军随即封锁了这个沟通河东、三川两郡的唯一渡口。一日前,至少一万秦国大军包围了吴县,吴县县令随即向安邑紧急求援!为了防止中了秦军的调虎离山之计,魏辙虽然知道吴县的重要性,但也不敢轻易抽调安邑的大军前去救援!因为吴县方圆百里没有什么其他大的城邑,秦军攻入河东的消息还没有传开,影响不大,若是从安邑抽调五千大军前往增援,一旦中了秦军的埋伏,秦军再长驱直入,直奔安邑城下,河东才是真的乱套了!
    魏辙宁愿任由秦军在吴县肆虐也不愿意冒险救援,不仅仅是因为吴县拥有超过三千守军,也因为魏辙相信洛阳方面肯定得知了河水舟师惨败,秦军切断河东和三川联系的消息。魏辙相信,韩王一定派出了援军强攻渡口。只要韩军攻下了渡口,那这支深入河东的秦军将成为瓮中之鳖,败亡是迟早的事情!当然,为了将损失降到最少,为了赵国得知这个消息后大做文章,也为了减小恶劣的影响,自然是越快消灭这支秦军越好!
    秦军冲破韩军防线的结果完全超乎了暴鸢的想象,因为韩国在此之前做过最坏的打算,河水舟师在陕县设置第一道防线就是防备秦国兵出险招,不顾死活地冲入韩国的心腹之地。自己临行前,途径陕县的时候更是反复交代,没想到,在韩国最自信的一环出了这样大的纰漏。
    原本固若金汤的河东防线因为秦军的冒死一击而土崩瓦解,暴鸢将五万河东大军分别驻守在岸门、汾阴、命瓜、智、蒲阪关、风陵渡一线成了最大的笑话,白起用了一招避实就虚就让暴鸢看似缜密的计划漏洞百出,告诉了暴鸢,什么叫天马行空的战术!
    暴鸢觉得自己输得很冤枉,毫无疑问,在和白起的第一轮交锋中,暴鸢吃了一个很大的暗亏。所以,暴鸢仔细追问了秦军是如何打败自己寄予厚望的河水舟师的。要知道,河水舟师虽然是一支新军,但训练不可谓不严格。为了堵死秦军的出路,一半的河水舟师主力也就是一万五千人在陕县驻守。四百艘秦国战船,最多容纳两万人,哪怕按照三万人来计算秦军,河水舟师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就大败。
    传信的使者沮丧着脸,将白起的奇迹又说了一遍。在悄然离开阴晋后,秦国舟师便一路顺流而下,不止顺流,因为当晚刮得是西风,秦国舟师可谓一路顺风顺水。因此不过半夜的功夫,便悄然绕过函谷关,抵达陕县的地界。
    河水舟师确实尽心尽责,虽然是深夜,但依然有不少战船在巡视水面。秦国舟师的到来自然惊醒了河水舟师,河水舟师迅速集结准备接战。哪料到,恶毒的秦国舟师在最前排的战船当中都是载满了引火的材料,西风烈,这些着了火的战船一下子冲进韩国的河水舟师当中,搅地河水舟师阵形大乱,死伤不计其数。如果没有这场大风,河水舟师的损失虽然大,但也绝对到不了快要全军覆没的程度。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河水舟师毕竟缺乏临战经验,当漫天的大火映红了水面,秦国舟师借着速度所向披靡,河水舟师只能吞下了战败的苦果。
    暴鸢听后也是苦涩一笑,如果真的如此,自己输得还真不冤。这个计策看似简单,实际上却大有文章。首先,秦国必须知道在陕县驻守着一支舟师,并且还熟悉韩军的心里,熟悉这支舟师。否则,秦国苦心安排的这场夜袭就不能奏效。因为河水舟师完全可以设下营寨,躲过这次灾难;或者任由秦军越过自己,再尾随攻击!秦国,不,应该是白起,肯定准备了各种突发情况的对策。
    另外,不是所有的主将都有这样的勇气来冒这个危险。因为一旦失败,这支舟师将被困在河水之上,除了投降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河东郡郡尉李歆有些着急地看了看陷入沉思的太尉暴鸢,提醒道:“将军!吴县虽然地多民广,但算上渡口损失的大军,城内可战之兵最多三千五百人。秦军此次来势汹汹,携带的粮草肯定不多,他们的首要目标肯定是获得一个落脚之地,吴县是方圆百里内唯一的一座坚城,秦军攻势必然甚急,我们还是速速前去营救为上!”
    暴鸢点了点头,援救吴县是必须的,但怎么援救还得计较。吴县若是陷落,秦军就算是有了容身之地,到时,秦军凭借吴县固守,韩军想要拿下,所要付出的代价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李郡尉以为,此次秦国进犯河东的大军有多少?”暴鸢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这个问题。
    李歆明显一愣,下意识地回答道:“三日前,河对岸的秦军有五万之数,虽然末将不确定秦军这些日子又暗中增加了多少战船,但即使再多,也不过是勉强容纳这五万大军吧!”
    暴鸢听后暗自点头,因为当时是深夜,渡口逃回到吴县的守兵也是语焉不详。秦国的战船在四百艘以上的肯定的,但五六百艘也有可能,甚至,最糟糕的情况是秦国有第二批战船在陕县以西的河水上游,白起想要故意营造出一种自己兵力匮乏的假象也不一定!但也许是虚张声势!
    暴鸢估摸着秦军和河水舟师的战损,综合秦国舟师战船所能容纳的重量,抛开充作引火战船的数量,最终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秦军如果只携带十日粮草的话,如今在吴县的秦军数量在一万五千人到两万五千人之间。之所以有这么大的误差,完全是因为暴鸢不确定在两日的时间里,秦军又调集了多少战船!
    保险起见的话,暴鸢认为自己必须调集两万左右的大军,迅速赶往吴县,才能保证吴县不会失守。而且,援救吴县有两个方法,一者是直奔渡口,切断秦军的退路,同时坚壁清野,防止秦军在河东郡流窜!另一个则是直奔吴县城下,寻找战机和秦军决战!
    当然,如果暴鸢手里有十万以上的大军和足够的船只,也有第三种办法,那就是趁着阴晋防守相对空虚,直奔阴晋。只要拿下了阴晋就可以趁胜追击,进入内史郡。河东毕竟远离洛阳,对韩国不过是有些震动。韩军若是攻入内史,对咸阳的震动则非比寻常!也许,秦国就会割地求饶!
    只是,暴鸢凭借直觉也可以断定,河水对岸的阴晋城,白起至少留下了一万人的大军,自己又没有足够的船只渡河,只能是想想而已。顺水而下和逆流而上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尤其是河水在函谷的河段险之又险,舟师的速度甚至还不如人走路的速度!
    “李郡尉所言极是!吴县若是失守,我等皆是愧对王上的信任!不如这样,你我二人将兵两万前往吴县,李郡尉先行,领兵五千作为先锋!抵达吴县后,不必急于和秦军交战!静待本将军率领主力到达再作计较!”暴鸢说出了自己的主意。
    说是主意,其实是命令。因为韩王下令,太尉暴鸢在战时可节制河东、三川、南阳郡尉,不过,暴鸢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知人善用。郡尉是秩比两千石的高官,因此给予了李歆足够的尊重。
    李歆自然知晓,很有可能,这次领兵的乃是战国赫赫有名的名将白起,和这个屡次三番以弱胜强最擅长制造奇迹的杀神相比,自己无论是名声也好,能力也好,都不是对方的对手。哪怕是暴鸢也曾折在白起手上,整个天下,没有一个人敢说可以稳胜白起!更何况,白起的兵力虽然不详,但绝对超过五千人。拿白起的人头成就自己的威名固然很好,但前提是有命去享受这份荣耀!否则,说不定会成为败在白起手上的下一个亡魂!
    “末将遵命!”李歆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下来。
    救兵如救火,暴鸢决议派兵速救吴县后,就和李歆带领两万韩军离开了。至于风陵渡和封陵城,则留下了五千韩军镇守!暴鸢相信,有近在咫尺的晋阳(阳晋)和蒲阪关的五千韩军策应,河水沿岸最重要的两个渡口足够打消秦国的不良之意!何况,秦军即使想要渡河,也要有船,不是吗?!至于汾阴和岸门,各有五千韩军驻守,在暴鸢看来,已经成为最安全的地方,已经不在暴鸢的考虑范围之内!
    暴鸢现在一直在思考的就是如何击败白起的大军!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自己这一生最大的屈辱,也因为白起是韩国的心腹大患!韩王曾经在无意中感慨,秦王威望不足,自己唯一忌惮的不过两人而已!一人是武安君白起,另一人却不是众臣以为的丞相魏冉,而是声名鹊起的卫尉王翦!待众臣欲要再问时,韩王却是闭口不言了。
    暴鸢当然相信韩王所说的,因为韩王不止一次派出刺客刺杀二人,但在失败了两次后就作罢!因为白起、王翦从那以后每次出行都是亲卫众多,韩王派出去的刺客完全找不到机会!不止如此,秦王派出了最精锐的士卒护卫他所认为比较重要的秦国大臣!
    论和白起交手的战绩,暴鸢可谓惨不忍睹!暴鸢确实有过击败白起的经历,但那是在还是太子的韩然的指导下,在赵、魏两国的帮助下做到的。暴鸢不过是名义上的主将!实际上那时候韩国不过是狐假虎威,即便如此,也是有义渠的帮忙才勉强做到的。
    所以对暴鸢来说,只要身在吴县的是白起本人,那这就是天赐良机!韩军的数量占据绝对的优势!韩军的士气高涨!秦军孤军深入,没有后援!这些都是对暴鸢有利的一面!但同样的道理,暴鸢深知,只要对方是秦军,只要对方是白起指挥的秦军,哪怕数量再少,也绝对不能小觑!否则,失败的就很有可能是自己!不,一定是自己!
    只是,有些事情绝非暴鸢想象的那么简单,也没有韩国想象的那么简单。秦国在连续几年的失败后,深刻总结了种种和韩国交手的经验教训,秦国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重视韩国,早在战前,秦国的细作就搜集到足够的情报!秦国这一次,是打定了主意要打一个翻身仗,因为秦国已经承受不了再一次的失败。
    在得知负责河东镇守的乃是太尉暴鸢后,秦国上下皆是松了口气。韩国有名的将领当中,秦国最不怕的就是暴鸢。
    虽然论职位,暴鸢最高,论威望,暴鸢最足,但秦国就是不怵暴鸢。暴鸢用兵谨慎,守城自然尚可。但遍观暴鸢的野战,几乎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至于这些年的胜利,更多的是沾了韩王然的光,有多少是暴鸢亲自指挥的,秦国知晓的一清二楚。秦国承认暴鸢相比年轻的时候有了进步,但暴鸢年事已高,用兵已经定型,偶尔的灵光一闪说明不了什么。这次河东鏖战,绝对不是单独的守城就是能做到的。只要秦军突破韩军的河水防线,用连绵不绝的攻势搅乱河东,失去了三川支援的河东将顾此失彼,暴鸢的弱点将会放大到极点!
    如果是蒙骜镇守河东,秦国的胜算相比是暴鸢镇守河东会降低不少。如果是李牧、蒙骜的组合,秦国将干脆转过头来经略汉中。但如今李牧要对付齐、楚两国,蒙骜要防备赵国,韩王安排暴鸢镇守河东,可谓正合秦国君臣心意!
    如今,秦国计划中最为关键的第一步——从吴县进入河东郡已经完成了。渡口在手,秦军切断了河东郡和三川郡的联系。河东的韩军唯一可以获得的援助只能是来自上党郡的平阳方向,除此以外,河东郡可谓是一块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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