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新郑。
    喧嚣热闹了两个多月的新郑随着韩王和百官们的离去渐渐冷清了下来,虽然相比许多城邑,新郑仍然称得上车水马龙,但总像是迟暮的老人,难以再现过去的辉煌。新郑所有的人都知道,洛阳,只有洛阳才是韩国接下来的中心。新郑顶着故都的名头,迟早都会像阳翟一样,变成一个稍大点的普通城邑。
    华夏人的恋土情节是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都无法比拟的。只要故乡的土地还能养活人,很少有人会背井离乡讨食吃。只有向往富贵、迷恋权力的官吏和商人才会不辞辛苦地举家搬到洛阳——那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所以,许多新郑百姓选择了留下。不仅仅因为对这里的生活已经习惯,更因为这里埋藏着自己的祖先,自己生于斯,长于斯,也会埋葬于斯。
    这个时候,留在新郑的除了周转的商旅就是本地人了,长安君倒是一个例外。他既不是行动自由的商旅,也不是心恋故乡的土著。他更像是一个筹码,维系着韩、赵两国的关系。
    来新郑已经一年多了,长安君也长高了一些。虽然赵太后时不时会写信来问候,虽然赵王时不时会送来许多稀奇的玩意儿,但长安君总觉得,自己和六百里外那个叫邯郸的城池没有太大的瓜葛!
    韩国对待自己不可谓不优渥,只要自己提早请示,甚至可以出城打猎。当然,韩国每次都会以护卫自己安全的名义派卫兵监视自己。对这一切,长安君都已经很满足了。自己虽然不过是一个质子,但却是赵太后宠爱的幼子,赵王的亲弟弟,相比其他的质子,自己的待遇已经算是很好很好的了。
    但新郑虽好,却不是故乡。如果可以,长安君宁愿吃着粗茶淡饭在王宫里嬉戏打闹。而不是锦衣玉食,像个囚犯一般,小心翼翼地注意着自己的一言一行,每天演着自己都生厌的戏。
    韩王下令迁都洛阳的事情长安君自然知道,他也猜测过,自己可能会随韩王一起搬到洛阳。事情也和长安君料想的差不多,在韩王迁都洛阳后,长安君接到了自己将前往洛阳居住的命令。
    长安君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何况,他也没有拒绝的权利,洛阳虽然不是邯郸,但和新郑相比,终究离邯郸还要近一些,不是吗?
    长安君没想到,就在离开新郑的头一天晚上,会有一个黑衣人潜入自己的府邸,手持赵王的书信,说要来带自己返回邯郸!
    长安君对此又惊又喜,返回邯郸是长安君日思夜想的事情,但长安君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赵王的书信是不会作假的,酷爱书法的长安君自然认得赵王的笔迹。何况,黑衣人还拿着赵王、长安君两人才知道的信物。更重要的事情是,长安君不认为韩国会给自己开这么无聊的玩笑。
    但凭黑衣人一个人是不能单枪匹马从万军之中杀出,将长安君带回邯郸的。虽然因为韩王的离开,新郑的防御无可避免地松懈了一些,但尚有万余人驻扎的新郑也不容小觑。更关键的是,羽林军的三千精锐昨天不早不晚地在新郑郊外驻扎!若是明日押送长安君前去洛阳的官员发现长安君不见了,一定会惊动韩国,而韩国也一定会在全国搜捕长安君!谁也不敢保证,他们可以逃出去多远!
    信陵君的宾客,此次援救长安君的首领田横将自己的计划对长安君和盘托出。从新郑到洛阳的距离有两百多里,按照日行六十里的速度来算,需要四天的时间才能抵达洛阳。在一开始的时候,韩国对长安君的看管必然严格,这不是下手的最佳时机。在第三个晚上,洛阳触手可及的时候,押送长安君的韩国官员绝对会松懈,所以,田横会带着一百多名死士,袭击营寨。
    一切顺利的话,在营救长安君以后,一行人就会赶到汜水河畔,那里会有一艘船只在等候。长安君一到,船只便会顺流而下,在滑县靠岸。滑县,如今已是赵国的境内了。从出发的汜水河畔到滑县是三百里的水路,最多需要一天半即可。到时候,韩国即使想要追也来不及。何况,田横会让其他死士迷惑韩国,为长安君争取足够多的逃跑时间。
    而长安君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尽量配合,营造顺从的假象,让护送他前往洛阳的韩军松懈下来。田横已经得知,明日护送长安君的韩军人数绝对不会超过两百人,以有心算无心,加上是夜袭,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韩军绝对想不到,会有胆大包天的劫匪敢在洛阳郊外劫持长安君!田横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在乱军当中,不要误伤了长安君,而且,行动的速度一定要快,还不能留下活口,否则,面对反应过来的韩国,自己这些人死不足惜,关键会拖累君上的大计!
    正如田横打探的那样,第二日一早,颍川郡的郡守荀况便带领两百韩军拜见了长安君,告知长安君这两百韩军将负责长安君一路上的安全。长安君热情地点了点头,恭维了荀况一番,感谢他这些日子对自己的照顾后就上路了。
    在路上,长安君更是很好地展现了自己热情的一面,吃的喝的都是长安君出钱,和这群大头兵混成了一片,丝毫没有公子高高在上的模样。韩军们也乐意和长安君打交道,即使不苟言笑的韩军都尉也不得不承认,长安君很尊重自己,没有给自己添任何麻烦。而且,长安君很有分寸。比如说从不劝自己这些人饮酒,比如说从来不会去自己的视线之外。眼看着过了今晚,再有半日的时间就可以抵达洛阳,所有的人都不自觉地开始松懈下来。
    从新郑到洛阳的路途中,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城邑。在城中留宿总好过野外露营,这是不变的真理。只是,越过浮戏山的时候,长安君吃坏了肚子,耽误了不少时间。如今,都尉只能带着自己的麾下和长安君在野外宿营。
    虽然身在韩国的腹心之地,但该有的戒备还是有的。这倒不是因为长安君地位尊崇,而是韩国新法规定了多少人的军队在野外露营需要扎多大的营寨。若是自己不按规矩来的话,被有司知晓了,不仅要被杖责三十,还会被降两级。若是产生恶劣的后果,惩罚更大!
    长安君眼看着韩军都尉派出去二十个人去警戒四周,心中只能暗暗祈祷。韩军的谨慎和田横预料的偏差太大,虽然营寨内的韩军戒备松散,但外面那些负责警戒的韩军绝不是吃素的。除非田横他们可以悄无声息地解决掉外面的二十名韩军,否则,多半会让警戒的韩军发现!只要他们及时示警,枕戈待旦的韩军就会惊醒,突袭就很有可能失败。
    长安君虽然早就知道,田横一行人会在下半夜人困马乏的时候袭营,事情的成败已经不是自己所能左右的了。但还是因此辗转反侧!长安君一直在想,田横他们会不会发现外面的暗哨,如果行动失败了,韩国会如何处置自己。他们假扮的是劫匪,虽然自己可以证明自己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但恐怕,接下来韩国会看管地自己更严,自己出逃的机会将变得渺茫到极点!自己只能强颜欢笑,安心地待在洛阳。
    如果没有田横营救自己一事,长安君虽然怅惘,但也会接受命运的安排!但对任何一个身陷困境的人来说,最可怕的就是给了他希望又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希望破灭!所以,患得患失的长安君理所当然的失眠了!
    当长安君因为旅途的劳累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时候,田横他们在子时发动了夜袭,火光四起,杀生漫天,长安君一个激灵猛地醒过来,就看到了人生迄今为止最难忘的一面。一百个蒙面的死士冲入毫无防备的营寨,逢人就杀,如入无人之境!韩军在混乱中失了方寸,长官找不到下级,士卒找不到上级,哪里还有白日里精锐的风采!尖锐的啸声此起彼伏,韩军拼着数十人的牺牲,才堪堪稳住阵脚!而这个时候,长安君已经看到田横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近!
    为了保护长安君,韩军都尉分出了五六个精锐士卒,自己则亲自带领余下的士卒冲向身份不明的黑衣人。韩军有的是纪律和娴熟的配合,黑衣人拥有的是悍不畏死的性格和同归于尽的勇气。为了达到最佳的效果,他们甚至在自己的兵器上涂毒,往往是受了些轻伤的韩军渐渐发现自己没有了力气,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躲闪不及,被黑衣人一剑杀死。靠着这样下三滥的手段,黑衣人渐渐占据了上风!
    长安君本以为田横他们会赢的,直到隆隆的铁骑打破这夜的宁静!埋伏在二十里外的羽林军在黑衣人全部现身后,露出了致命的獠牙!长安君眼睁睁地看着本来占据上风的黑衣人一个又一个地被羽林军射杀,看着韩军都尉狰狞着面孔,为死去的手下复仇。长安君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从此以后只能束缚在洛阳这一方天空!直到韩国开恩,肯把自己放回去!
    天很快就亮了,战斗来的快,结束的也快!自田横以下的一百名黑衣人尽数战死,韩军也不好受。护送长安君前往洛阳的韩军损失了六十多人,羽林军则是无一伤亡。如果不是黑衣人在自己的兵器上涂了毒,韩军的损失本来可以小一些的,但战争没有如果。为了剿灭田横一行,韩国动用了一百名羽林军,两百名步卒,收获了如此战果,也只能是惨胜!
    长安君后来知道,韩国根本就不知道田横一行的存在,那一百羽林军是韩王有备无患增加的。就如同放哨一般,韩国习惯明面和暗地里都做准备!田横虽然足够小心,解决了营寨外的暗哨,但终究没有躲过尾随自己前进的羽林军。这也不怪田横他们,谁能想到,韩军的援兵会在二十里外,而且会是以速度著称的精锐骑兵——羽林军呢!
    得知有人欲要挟持长安君逃跑,韩王大怒。之所确定是挟持长安君而不是行刺长安君是因为田横扮演的那群黑衣人,已经杀到离长安君足够近的距离,但却没有放箭!这充分说明,这伙人的目的是要挟持长安君。
    不过,挟持长安君的目的是为了勒索韩、赵两国还是另有图谋,就不得而知了!因为唯一可以说话的黑衣人已经变成了尸体。而死人是不会讲话的!韩国只能猜测谁会是幕后主使,只能提高警惕!
    韩王生气的后果就是深藏在韩国的近百名细作被盛怒的韩王下令提前拉了出来处决!这是赤裸裸的震慑各国不要打自己的主意。
    而远在邯郸,赵国目前实际上的主事人——赵太后的反应格外的大,她在公开场合抱怨韩王对自己的幼子照顾不周,让长安君受到了不该有的惊吓!好在长安君只是虚惊一场,并没有受伤,否则,她一定亲自到洛阳兴师问罪!
    韩国对此选择了隐忍,向赵国承认是自己的疏忽?这绝无可能!先不说赵国洗脱不了嫌疑,因为赵国这几个月和秦国、齐国、楚国走的太近,不能不让人遐想,赵国会不会是幕后主使,想要把长安君送回邯郸然后倒打一耙?!单单是韩国的国力远胜赵国,韩国就抹不开这个脸面!你见过秦国强大的时候何曾对山东各国委曲求全过?!他们的做法向来是,你对我有意见,好啊!过来打我啊!打不过就不要瞎嚷嚷!
    当然,韩国隐忍并不代表着没有反击!在赵太后这个言论被韩国知晓后,韩王就下令禁了长安君的足。明面上是为了长安君的安危着想,实际上却是表达对赵太后言论的不满!
    赵国,邯郸。
    信陵君忧心忡忡地望着外面的暴雨。已经七天了,邯郸的雨势一直不见小。连绵的雨天让人没来由的烦闷,谁也不知道,天空什么时候会放晴。如果换做平日,信陵君在雨天完全可以读书赏舞,打发时间。但六月是秦、赵、齐、楚四国约定派兵前往前线出征的日子,下雨天意味着道路泥泞,意味着军队的集结将变得很慢、很慢。毕竟,不是所有的国家像韩国那样,用水泥修筑了四通八达的驰道。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信陵君的心情也如同邯郸的雨,沮丧到了极点!虽然眼下正是夏天,但暴雨夹杂着狂风,居然让人冷得瑟瑟发抖。
    营救长安君的行动失败带来的最直接后果就是赵太后的动摇。赵王毕竟年轻,不能坚持自己的主见,平原君虽然一如既往地支持自己,但蔺相如一干老成持重的大臣在看到赵太后的动摇后,再次站了出来,反对对韩国大动干戈,更反对主动向韩国挑衅。这无疑给赵国伐韩增添了不少的变数。
    在蔺相如一干臣子看来,连续多年的战事让赵国损伤了元气。赵国虽然强大,但也不能好战。韩国在吞并魏国后实力大增,无论出于哪种目的,赵国当然要削弱韩国。但战争不是唯一的手段,而且,即使和韩国开战,也不一定非要自己打先锋,可以让秦、齐、楚三国出头嘛!
    如今的天气就是赵国推迟甚至取消这次战事的最好借口。一些大臣更是直言其讳,告诉赵太后,这是上天的警示!此时,确实不宜动兵!这样的言论甚嚣尘上,事情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去年冬天的情形——信陵君与赵国群臣激辩,赵太后迟迟不下决心!
    信陵君当然知道赵太后现在的为难。履行盟约不放心,撕毁盟约不甘心。赵王年幼才更需要立威,只要这次战胜韩国,哪怕是小胜,赵王的权威都能树立起来!只是,身在洛阳的长安君会不会被恼羞成怒的韩国责难,赵太后又于心不忍!
    信陵君决定等一等,等雨势稍停,流言散去,再入宫向赵太后陈说利害。
    对如今的信陵君来说,唯一让信陵君安慰的,是楚国和齐国没有再出什么差错。但在信陵君的计划中,秦国和赵国才是这次伐韩的主力。秦国因为关中百姓的反对和为了麻痹韩国,出兵会推迟小半个月。而赵国方面,看邯郸的雨势,即使再次说服赵太后,也会推迟小半个月的时间!
    信陵君开始自责,也许,当初自己就不该让秦、赵、齐、楚四国兵分四路,分散韩国的注意力,让韩国应接不暇!也许,就应该四国集结在一起,以堂堂正正的阳谋击败韩国!毕竟采取后者的话,自己不用东奔西走,做各种协调的事情。为伐韩平添了许多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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