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平舒城的赵虎来说,过去的半年是波谲云诡的半年。年初的时候,自己跟随平舒城的五百士卒南下攻打齐国。在攻克了齐国的武遂城后,突然又接到和齐国罢战的命令。
    更令赵虎诧异的是,没过半个月,原本还是敌人的齐国转眼就成了燕国的盟友,两国又合力抗击赵国。然后又是和赵国的止战,然后又是被派遣到扶柳城,再次挑衅赵国。直到一个月前,自己才接到撤兵的命令。持续了大半年的战争总算在离乡日久的燕军千呼万唤的等待中结束。
    原本出发时还有五百人的平舒城士卒在撤兵的时候只剩下堪堪两百人。最勇武的伍长赵勇死了,死于和赵军一场规模不大的遭遇战。赵军的弓箭手将赵勇射成了一只刺猬,赵虎看出了赵勇对这个尘世的留恋,但却无能为力。赵虎只能噙着泪,拼着命冲向赵军,完全不顾赵军递过来的武器,用以命博命的方式,和赵军厮杀。如果不是燕军的援兵就在左右,如果不是赵虎身后的袍泽跟进的很快,赵虎早就战死了。但想以命报答对方的赵虎终究活了下来。
    赵虎不会忘记赵勇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如果不是自己的伍长,自己早就战死在武遂城头了。如果不是自己的伍长,自己早就无数次死在敌军从自己身后刺过来的长矛、长剑、长枪之下。这是一个如同父兄的长者,虽然平日里要求的严格了些,但赵虎知道,对方都是为了自己好!
    如果有可能,赵虎宁愿战死的是自己这个无牵无挂的人。毕竟自己从军前,给家里留下了足够的钱财,父亲的病会痊愈,痊愈后还能再生养一个儿子。而赵勇却是孤儿,家里的孩子还在嗷嗷待哺,在失去了赵勇这个家里的顶梁柱后,赵虎无法想象,赵勇一家该如何熬过这个冬天以及未来更加漫长的日子。
    铁匠陈巧、农民李广也死了,死于赵军发动的一场夜袭。赵勇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两人在自己眼前被赵军骑兵杀死,硕大的头颅飞到半空。前一个时辰还和自己谈笑风生的袍泽转眼化作冰冷的尸体。虽然赵勇发了疯的一样射杀了这名赵军骑兵,但人死了,终究不能活过来。那一夜,燕军在赵军的偷袭之下,损失了五千人马。
    土郎中卫生还活着,但土郎中在这次夜袭当中残废了一条腿,失去了战力的他被遣散回乡。看着土郎中离去时落寞萧索的身影,赵虎实在不知道是该为他庆幸还是为他悲哀。庆幸的是对方保住了性命,这是所有战死者奢望却再也无法得到的幸运。悲哀的是对方以后的生活会很难,很难!兵役不用服,徭役却不可能避免。而有时,活着并不一定好过死去。
    因为作战勇敢,杀敌超过十人,赵虎被提拔成什长。半年的厮杀早就将当初那个稚嫩的少年变成冷血的硬汉。望着刚刚从国内征召来的新军,赵虎不厌其烦地指点着这些新兵蛋子,教他们如何在战场上保命。一些愣头青自然不满,吵着要学杀敌的本领,而不是保命的手段。赵虎对此只是嗤之一笑,冷声说,如果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你连杀敌的资格都没有!
    后来,这一什的新兵在看到赵虎满身的创伤后,都不自觉地对赵虎生出了畏惧之心。加上赵虎寡言少语,所有人都自觉地不愿意和赵虎多说上几句话。赵虎也总算知道,为何自己的伍长总是寡言少语,也许,真的没有多少共同语言,也许,他也像自己一样缅怀着曾经的袍泽吧!那些和自己同生共死,可以交托性命,交托后背的袍泽!
    夜半从噩梦中惊醒,却强忍着不叫出声,却手握着身边从不离手的武器,任由冷汗打湿了脊背,挂满了脸颊,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
    赵虎委婉地拒绝了伯长关于留下自己成为职业军人的提议,虽然赵虎知道,自己就算躲得了一时,也躲不过一世。只要天下尚未太平,只要四海没有归一,自己就绝对不可能摆脱该死的战争!但能够偷得浮生半日闲,陪伴家人,对赵虎来说,已然足够。
    在回平舒城的路上,赵虎也总算知道,燕国一而再再而三地发兵、止战、发兵、止战的原因。也终于知晓了,这场本可以在两个月结束的战争为何持续了半年之久!
    魏国丧失大片国土,只余安陵百里之地,依附韩国的消息是很令人震惊。但更令天下震惊的是魏王自降王爵,这意味着魏国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一个只是侯爵的人如何再和其他称王的人打交道?哪怕韩国没有限制魏国的行动,一个只能拥有三千兵力的国家,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和这个相比,信陵君出奔临淄反而没那么惹人注目。哪怕齐国假惺惺地拜信陵君为客卿,封安国君,也只是显得魏国更加悲壮,信陵君更加落寞!
    所有的人都意识到,中原已经是韩国的跑马之地。哪怕其他国家再如何不甘心,也不敢指责韩国吞并了魏国!论道义,魏国屡次三番的背信弃义,戏弄韩国,实乃咎由自取!论实力,韩国傲世群雄,等其他国家有了实力,再指责韩国的不是也无妨!何况,韩国用百里之地安抚了敏感的楚国,又在秦昭王的葬礼上允诺不主动攻打秦国,愿意和秦国休兵止战,秦国正需要休养生息,解决越来越突出的矛盾,自然答应下来。韩国来自西方和南方的威胁顿时瓦解。
    至于北方,韩国信守了承诺,将中牟的百里之地归还给赵国,又自动放弃了赵国割让的三座城邑,邯郸主张见好就收的大臣占了上风。两国正式达成协议,在河水(黄河)以北,两国以朝歌、太行山为分界;在河水以南,两国以平阳、煮枣一线为分界。只是没来由的,或者说很默契的,两国开始修缮边境的城邑,虽然没有囤积重兵,但提防之意已经明显。
    唯一微妙的是东方,要知道,韩王已经下令缉拿信陵君,也开出了丰厚的赏赐,如今信陵君在临淄的消息不胫而走,韩国却没有向齐国施压要人的意思。正因为如此,许多人都在猜测也在观望,一旦韩国向齐国索要信陵君,齐国究竟会不会服软同意,亦或者齐国会和韩国撕破脸皮。有关这件事的流言充斥着整个七月,只是,在七月里,韩国似乎忘记了追缉信陵君这回事,让所有的人大失所望。
    一波又一波的学子从从韩国各地的书院中走出来,分赴河东、东郡、砀郡以及刚刚成立的河内郡各地,代替韩王牧守百姓。而更多的学子则是从颍川学院走出来,为将来的执政一方而去乡野教书,体察民情。
    在公元前268年这一年,韩国无疑的最大的赢家。天下诸侯见证了一个庞然大物般的国家在中原雄起。论地域,韩国方圆四千里,西起巴蜀,东至砀郡,北起上党,南到南阳,韩国已经拥有十二郡之地。论人口,中原素来人杰地灵,物产丰饶,单单是中原腹心颍川、三川、河内、东郡、砀郡、南阳、汝南七郡之地,就拥有人口超过百万户。算上河东、上党、汉中和巴蜀五郡之地的三十五万户人口。韩国的人口总数已经超过了一百三十万户,这已经是天下超过三分之一的人口。
    而这个时候,齐国的人口堪堪只有四十万户,秦国四十五万户,赵国五十万户,楚国四十五户,燕国三十五万户。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一个国家在下决定的时候,都要顾及韩国的利益。
    一些深谙时局的纵横家不得不感叹,如今最有希望统一天下的已经变成了韩国。韩国似乎是天命所在,否则,魏国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恼韩国呢!本来实力就不如韩国,魏国生怕自己死的不够快,一再和韩国作对。偏偏这个时候,秦昭王死了,齐襄王死了,赵惠文王死了,而唯一可以及时支援魏国的楚国,偏偏被魏国得罪死了。剩下一个有心无力的燕国,魏国能够存活下来才怪!
    不过,正如秦国强大的时候,山东六国合伙对付秦国一样,如今韩国给各国的压迫感太强了,纵横家们已经看出来,接下来就是自己大展身手,谋求富贵的时候了!无论是说服其他国家联合对付韩国也好,还是前往新郑帮韩国对付他国也罢,自己的才能总能得到施展!
    一股暗流,在公元前268年的秋天,开始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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