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后胜入宫求见,将魏国求援一事禀报给齐国的实际掌舵人——君王后。君王后听后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惊讶之情,反倒是长叹了口气,谓后胜曰:“韩国也派遣了使者,是御史大夫范睢。”
    后胜一愣,立即意识到,韩国在这个时候派遣使者,除了吊唁齐襄王,更多的是希望齐国不要出兵救援魏国。就是不知道,君王后是什么态度。
    “太后,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韩国派遣使者抵达临淄这么重要的事情,后胜身为齐国丞相居然不知晓,后胜有些担心,是不是自己某些方面让君王后不满了。
    君王后哪里会想到后胜如此贪恋权力以至于疑神疑鬼,只是如实地说道:“就是刚刚!估计待会儿,范睢还要去丞相你那一趟!”
    后胜这才安下心来,试探性地问道:“那范睢的来意是?”
    君王后冷哼一声,道:“韩王谁都不派,偏派范睢,还能有什么来意!无非是希望我们齐国不要大动干戈,出兵援救魏国罢了!”
    后胜眉头一皱,暗道不妙。韩国这次是捷足先登了,就是不知道,韩国开出了什么条件拉拢齐国。如果韩国以国力欺压齐国,依照君王后的性子,怕是会适得其反!也只有这种情况下,魏国才有可能得到齐国的援救!
    “那太后的意思是?”
    “这件事我也拿捏不准!丞相你来得正是时候,不妨说一下,我们齐国到底要不要援救魏国!”
    听得君王后此话,后胜大喜,看来,君王后还没下最后的决定。把这么重大的决定第一时间告诉自己,也说明自己没有失去君王后的信任!看来,自己刚才是多虑了!
    “敢问太后,韩国可曾许诺什么?”
    君王后当然知道,后胜这是在问韩国给出了什么好处,让齐国保持中立。后胜知道后,也好根据得失下结论。
    “韩王写了一封亲笔信给我,在信中允诺说,只要我们齐国在这件事上保持中立,韩国愿意把半个陶郡割让给我们!”君王后轻声说道。
    “半个陶郡?”后胜讶然失声,道:“陶郡不是在魏国手上吗?”
    半个陶郡的条件自然优渥,毕竟陶郡乃天下最为富庶的一个郡。只是两年前,山东六国合力抗秦的时候,陶郡已经被魏、齐两国一起瓜分!韩国如今许下半个陶郡拉拢齐国,显然是慷他人之慨。
    君王后点了点头,说道:“韩王说,此次兵围大梁,一者是为了惩戒魏国背信弃义、勾结秦国攻打洛阳,二者也是为了替手下大臣洗刷屈辱!只要魏国肯屈服,韩国自然罢兵。在魏国割地求饶时,韩国会要求魏国割让魏国下辖的半个陶郡,以此拉拢我们齐国。丞相,你觉得这个条件如何?”
    “条件自然是极好的,不过,臣担心韩国不肯履行诺言。”后胜有些担心地说道。
    “呵呵,丞相多虑了吧!韩国以信义著称,我观韩王,从未有背信弃义之举。倒是魏国,屡屡出尔反尔。丞相,魏国中大夫颜恩深夜去你府上,开出了什么优渥的条件?”君王后一脸戏谑地说道。
    后胜神色一凛,知道魏国使者的行踪全在君王后的掌控中,略显尴尬地说道:“起初,魏国允诺,只要我们齐国肯出兵解大梁之围,他们愿意割让河水、濮水之间的土地。”
    君王后听后就笑了,道:“魏国想得美!无论我们齐国出不出兵,河水以北的城邑魏国都保不住了。且不说河水、濮水之间的土地于我齐国是飞地,就算不是飞地,齐国也不会傻到替魏国阻挡韩国、赵国的锋芒!”
    后胜点了点头,心里却是暗喜君王后果真上当,然后接着道:“不过,臣义正言辞地揭穿了魏国的不良居心,据理力争了一番后,魏国同意割让睢水以北,睢阳以东的城邑。”
    这本来就是魏国提出的条件,不过,经后胜这么一说,功劳反而变成了后胜的了。而正如后胜所想的一般,君王后显然心动了,只不过深表怀疑。睢水以北、睢阳以东的土地几乎在眼下魏国可以控制的国土的一半,为了赶走韩军,魏国舍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这样的条件,完全可以割让给韩国,让韩国心满意足地退兵。
    对此,后胜解释道:“太后,韩国一再宣称,不过是教训魏国罢了!但魏国已然屈服,韩国却迟迟不肯撤兵,显然有吞并魏国的打算!与亡国相比,魏国自然愿意留下一郡之地、保全社稷。”
    君王后皱了皱眉,疑惑地说道:“以韩国的国力,想要灭魏怕是不易吧!”
    后胜知道君王后刚刚执政,对韩国的国力还不大清楚,当即解释道:“的确,若是魏国完好,韩国想要灭魏,确实不易。韩国民虽多,但地方数千里,南北纵横,巴、蜀、汉中的兵马轻易调动不得!韩国真正可以随时调动的兵马不过颍川、三川、上党、南阳、汝南五郡之地!魏国亦有四郡之地,民却不下韩国五郡。只不过,魏国前些年连番征战,损失十数万大军。好不容易元气恢复了些,又先败于新郑,折损五万大军。后与楚国交战,折损四万大军。又败于赵,折损两万大军后。韩王率领三十万大军亲征后,魏国又有五万大军覆灭在韩军手中,魏国名将晋鄙战死,郎中令卫庆生死不知。韩国已经悄然间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如今,魏国精锐之兵不到二十万,大梁被围,民心涣散,此时灭魏正当其时啊!”
    说罢,后胜长叹一声,补充了一句,道:“秦昭王驾崩,韩失身后掣肘之患,赵王年幼,不敢抗韩。我们齐国则是人心不安,若是没人肯救援,魏国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君王后一脸的难以置信,道:“韩国已经攻下河东,又吞并了西周、东周,拿下了函谷关。现在,就连鸿沟以西的两百里土地也并入韩国,韩国应该不会明目张胆地灭魏吧!”
    “若要灭魏,韩国自然会将大梁堵得水泄不通,如今,魏国的使者却是轻而易举地抵达临淄,向我们齐国求援,丞相难道不觉得怪异吗?”君王后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个,臣就拿捏不准了!”后胜也很是疑惑。颜恩的使团可不是轻车简从,而是有十辆装满财帛的马车。
    君王后拍了拍书案,起身道:“魏国使者有没有说魏国单单向我们齐国求援?魏国应该知道,单单我们齐国,即使想要救援魏国,也是力有不逮啊!”
    “回禀太后,这倒没有。魏国使者说,魏王还向燕、赵、楚三国求援!想必,魏国想要集合四国之力,向韩国施压,逼迫韩国撤兵!”
    君王后略一沉吟,微微一冷笑,说道:“这就对啦!我就不相信魏国会如此大方!原来不过是诓骗我们魏国出兵!”
    后胜疑惑了,问道:“臣,有些不太明白!”
    “很简单,魏国割让半个国土给我们齐国,想要的不过是让我们出兵罢了!一样的道理,魏国想要唆使赵国、楚国出兵,也多半是要割地了吧!魏国如今不过是三郡之地,又该割让多少土地才能说服赵国、楚国出兵?!魏国背信弃义惯了,我们齐国若是真的出兵,那才是真的上当了!”
    “会不会是魏国把希望全都寄托到我们齐国身上,才会许诺这么多的土地?毕竟,我们齐国距离魏国最近,和魏国也交好!不像赵国、楚国,和韩国亲近,也不像燕国,距离魏国那么远!”后胜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君王后想了想,还是没有认可后胜的说法。眼见君王后要下最后的结论,后胜赶忙阻止,说了一句,“太后,安平君(田单)眼下也在临淄,何不听一听安平君的意见?”
    田单在两日前赶到临淄,祭拜了齐襄王。对于田单的到来,君王后的态度显得不冷不热。正因为田单的威望太高,所以更令君王后提防。这两天,田单去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君王后都让人查的一清二楚。为的就是怕田单忍受不了隐居的寂寞,会复出重新为相。所谓功高震主,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尤其还同时面临主少国疑的局面,形势就更加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求稳的君王后可不想齐国葬送在自己手上,也不想家族的富贵葬送在自己手上。
    只是,救援魏国兹事体大,君王后最终还是决定听一下田单这个肱骨之臣的想法。田单也知道如今自己身份的尴尬,为了树立君王后和齐王的权威,自己这个影响力尚在的“老人”祭拜完齐襄王后,再留在临淄的话就是瓜田李下了。因此,当君王后派来宣旨的宦者令找到田单的时候,田单正准备离开临淄。
    得知君王后要召见自己,田单猜出了多半是因为魏国之事。如今,临淄城传的沸沸扬扬的是韩王率领三十万大军亲征魏国,包围了大梁。齐国身为魏国的邻国,魏国肯定是会向齐国求援的了!
    入得王宫,田单收起心里面的物是人非的唏嘘之意,恭恭敬敬地朝齐国的当权者君王后施了一礼,随即就默然不语了。
    君王后斟酌着语气,试探性地说道:“安平君在东海一切安好吗?先王驾崩之前,感慨说,若是没有安平君,齐国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复国。安平君是有大功于齐国的!这一点,齐国上下皆知。如果不是安平君身子不适,这托孤之臣,秉持朝政的重任,肯定是要安平君来抗的!天不遂齐国之愿啊!”
    田单明显听出了君王后话里的威胁之意,什么叫托孤之臣,秉持朝政?若是自己真的还是齐国丞相,或者现在就承认自己身子已经痊愈,肯定会有欺负齐王孤儿寡母的嫌疑,说不定就会被横加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身首异处!对齐国,对君王后,对自己都好的事情就是自己继续装病,一直装到死!
    认清了这一点的田单自然知道如何作答,小心翼翼地回道:“臣无能!不能为先王尽忠,不能为太后尽忠,臣一定在东海安心静养,只是,臣的病实在怪异,实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痊愈,有劳太后挂心了,倒是臣的罪过!不过,太后英明,王上自小聪颖,有丞相一干大臣辅佐,齐国必定不让天下小觑!”
    君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说到正题,道:“安平君隐居东海,可曾知晓这天下之势?”
    田单连连摇头,自己都已经不在其位了,还关心时局岂不是有异心,对此,田单自然是不愿意承认,哪怕自己确实关心时局!
    君王后笑了笑,又长叹了口气,说道:“魏国背信弃义,引秦国出兵十万攻打洛阳,哪料到原本在洛阳会盟的韩王、赵王来了一招金蝉脱壳,韩国暗中集结大军,一举全歼了十万秦军!秦王怒火攻心,驾崩了!已是飞地的函谷关、河东郡,尽数为韩国所克。如今韩王亲率三十万大军,包围大梁,欲要魏国割地请降,交出前丞相魏齐,以报仇雪恨!”
    田单装糊涂,反问道:“魏国得罪韩国在先,韩王不过是要讨一个说法,既然如此,魏国割地请降就是了!至于魏齐,又与此事何关?”
    君王后解释道:“韩国御史大夫张禄本名是叫范睢,原本是魏国大梁人氏,乃中大夫须贾的宾客。魏齐听信须贾谗言,令人鞭笞范睢,范睢受尽屈辱,装死逃过一劫。如今功成名就,自然是要趁机报仇了!”
    田单“恍然大悟”,说道:“魏国莫非是不肯割地求饶,反而向我们齐国求援?!”
    见君王后点头承认,田单复问道:“莫非是韩国提出的要求太高?”
    君王后摇了摇头,说道:“韩国除了已经占据的魏国城邑,还想要济水以北的城邑!算起来,魏国尚有两郡之地。”
    “那魏国有没有说愿意付出什么代价向我们齐国搬救兵?”
    “睢水以北,睢阳以东的城邑!”君王后言简意赅地说道。
    “这就奇怪了,魏国宁愿多付出半个郡的土地、人口,也不愿意向韩国求和!”
    “魏国总以为韩国是要趁机吞并魏国,求和是假,拖延时间是真!”君王后道出了背后的实情。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韩王要求,必须在见到魏齐的首级和得到了魏国许诺的城邑后,才肯退兵!”
    “这个要求确实过分了些!不过考虑到魏国背信弃义,韩王怒气未消,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正常!”田单为韩王说起了话。
    “那安平君以为,我们齐国该不该救援魏国?”君王后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田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君王后见此急了,追问道:“安平君的意思是救还是不救?”
    “救,自然救!只是,并不是要现在救!”田单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似乎怕君王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田单解释道:“太后可知马陵之战?齐威王时,魏将庞涓领军急攻新郑,韩国向我们齐国求援。威王采纳孙膑‘深结韩之亲而晚承魏之弊’的策略,待韩、魏两国实力大损后,于次年才发兵救韩。魏国恼羞成怒,追击我们齐军,却中了军师孙膑的减灶之计,此战,庞涓战死,魏国太子申被俘,魏国因此衰落,韩国的变法则是因为魏国毁于一旦,我们齐国一举成为中原的霸主。”
    君王后恍然大悟,说道:“安平君的意思是待韩、魏两国斗到两败俱伤时,我们再出兵,收渔翁之利?”
    田单点了点头,道:“如今先王尚未下葬,不宜动刀兵。王上年幼,主少国疑,正是需要树立权威的时候。哪里还有比击败韩国更能涨声威的事情呢?!只是,以我们齐国眼前的实力,还不适宜和韩国直接交锋!我们因为援救魏国,已经得罪了楚国。想要集结大军入魏,必须先安抚好楚国,当然,最好拉拢楚国一起伐韩,才是完全之策!”
    君王后被这个大胆的计划吓到了,反问道:“楚国会出兵襄助魏国?安平君就不怕赵国出兵帮助韩国吗?”
    田单摇了摇头,笑道:“这就是魏国需要操心的事情了!眼下还是要先答应下来,坚定魏国反抗韩国的决心!楚国虽然刚刚结束和魏国、齐国的战事,但只要魏国许下足够的利益,未尝不能和我们齐国救援魏国!至于,赵国,原本就是因为主少国疑、秦国入侵,暂时依附韩国!臣以为,赵国多半会按兵不动。”
    君王后听后心中大定,不管楚国、赵国什么反应,先答应下来总是没有错的。韩国就算恼怒齐国援救魏国,也打不到齐国!如果魏国没能坚持到齐国的援军,也只能怪他们自己没能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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