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守野王不过是见招拆招的保守之策,韩国自然可以令秦、魏两国无功而返,但韩国的损失可就大了。韩王可以想象,直奔洛阳的十万秦军扑了个空后,一定会转而经略三川,乃至于颍川郡。一场波及韩国腹心之地的动荡不可避免!国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心甚至会毁于一旦。韩国是可以把秦军赶出去,但代价可能要超乎所有人的想象。韩国损失一旦大了,赵国依附韩国的念头就会动摇。而这,是韩王不可能接受的。
    所以韩王说服了赵王,把赵王带来的一万大军留在洛阳城,当然,韩王麾下的两万韩军也滞留在洛阳,营造出韩、赵两国对秦军的突袭毫不知情的假象。如此,十万秦军一定会信以为真,认为韩王、赵王就在洛阳城当中,继而猛攻洛阳不止。
    韩、赵两国这个时候则暗中集结大军,一举敲掉魏国这个秦国的盟友。同时,韩国三川郡、南阳郡的大军北上,负责切断秦军的退路,并阻挡河东的魏军南下,防止他们插手中原的战事。
    考虑到韩、赵两国的兵力有限,赵国的半数兵力被牵扯在太原郡和北方边疆,韩国的半数兵力调到了汉中、太原,两国的兵力略微显得有些不足。所以,韩王又提出了一个折中的主意,那就是把楚国拉拢过来,一起攻打魏国。这个时候,恰好楚国的左徒黄歇前来洛阳,游说韩王、赵王,促成韩、赵、楚结盟一事。韩王、赵王相视一笑,当即约定了三国一起出兵,攻打大梁。
    黄歇还以为自己的游说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根本没有一刻钟的停留,直接派人八百里加急飞报郢都,自己则前往巨阳,持节下令征召大军。为了保证行动的隐秘性,韩王甚至同意楚军借道汝南郡,从召陵渡过颍水,偷袭长平,继而沿着鸿沟北上,直奔大梁。因为时间短促,楚国只来得及征召十万大军,对外号称二十万大军,就匆忙北上。楚国大军携带的粮草,甚至只够半个月的用度。
    但这丝毫不影响楚军高昂的士气,绕过了魏军精心布置的防线,楚军一路势如破竹,日行百里,中间根本就没有遭到魏军有效的抵抗。虽然时不时有小股军队在后面骚扰,但领军的楚将景阳根本毫不理会,甚至不愿意分兵围剿。原因就在于,第二波楚军很快就可以征召起来,韩国又表示会提供粮草,景阳才不会担心后路被断。魏军之所以昼夜不停的骚扰,不过是想迟滞楚军的速度,为大梁留下充分的准备时间。深谙兵法的景阳自然不会上当。
    景阳自从兵败鱼复后,就被楚王以养伤的名义雪藏,这也是楚王对景阳的爱护。所以,景阳身体痊愈之后,一旦有了直捣大梁的机会,楚王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声威最响的景阳。在这种情况下,景阳又怎么会辜负楚王的一番美意呢?!
    当魏国失去了先机又自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时候,魏国就悲剧了。韩国为了引诱魏国主动撕下面皮,露出虚伪的本来面目,甚至放弃了四五千边境上的戍卒,为的就是抢占一个大义的名分。所以,晋鄙可以兵不血刃地通过边境,直达新郑城下。
    新郑外松内紧的守备迷惑了晋鄙,如果晋鄙仔细想想,自然可以看到其中的破绽。毕竟,韩王真的被围困在洛阳的话,新郑又怎么可能不如临大敌呢?!新郑居然还像往常一样热闹!事物反常,必有妖孽!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晋鄙只认为这个一个以最小的代价拿下新郑的绝佳机会,所以毫不犹豫地出动了前军一万五千精锐,可这一万步卒、五千骑兵落入了韩军精心设下的埋伏,全军覆灭,血淋淋的事实彻底浇醒了急功近利的晋鄙。
    可惜,这个时候一切为时已晚。十万韩军从四面八方赶来,城中的三万韩军鱼贯而出,魏军无心恋战,登时大败。逃跑的晋鄙又一次忽视了,这十万韩军来得太突然。十万秦军正在猛攻的洛阳,距离新郑还不到四百里,韩军主力这个时候不去优先“招待”秦军,怎么会拿魏军开刀?!
    但已经成为惊弓之鸟的魏军哪里有时间去细想这些事情,所以,在发现新郑北面和西面的旗帜林立,人影憧憧,喧嚣尘上的时候,下意识地就想逃回大梁。撤退的途中,魏军连续遭到几次截杀,但身后的杀喊声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吓破胆的魏军往往都是夺路而逃。等魏军发现追兵已经不在的时候,晋鄙终于可以靠着个人的威望集结起来大军,可这个时候,原本出发时尚有的十万大军,居然堪堪只剩下五万人。真正战死可能不到三万,剩下的两万要么被俘虏,要么失踪。
    士气低落到极点的魏军兵无战意,将无战心,晋鄙也知道,如果这个时候再逼迫他们掉头攻打新郑,甚至会引起一场哗变!所以,晋鄙也只好一方面派人飞报大梁,告知魏王自己惨败的消息,另一方面则是原地约束住军队,整顿军心。
    这次大败,晋鄙输的很是冤枉。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韩国的掌控之中,晋鄙到现在都不知道,韩国到底动用了多少兵力来攻打自己。莫非秦军已经兵败了?这不可能啊!十万秦军绝不是一个小数目。韩国想要毫无悬念的战胜,至少也要动用十五万以上的大军。这么大规模的军队征召,需要的时间可不是一点半点。击溃自己的韩军就好像是韩国早就准备好了,就好像是凭空多出来的一样,晋鄙百思不得其解。
    在晋鄙看来,就算韩国在韩王被围困在洛阳后,反应迅速,可以调动的也不过是三川、颍川、南阳、汝南、上党五郡的兵马,五郡的人口有五十万户,但考虑到秦军在武关、太原郡发动的攻势,各地需要留守的军队,韩国实际上征召的大军绝对不会超过二十万。这二十万韩军又要对付十万秦军精锐,又要和六万南下的河东魏军纠缠,还要抵挡己方的十万大军,怎么看都不够用!可韩国偏偏对自己动用了超过一半的精锐,这怎么可能?!
    答案很简单,韩国确实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征召精锐。所以,韩国效仿秦国,也是征召了三川郡的举之兵,勉强凑齐了老弱占据七成以上的十万大军。就是这十万外强中干的大军,硬是吓跑了胆寒超过八万的魏军精锐。
    魏国,大梁。
    接到晋鄙兵败的消息,魏王捶胸顿足,有愤怒晋鄙的大意,有懊恼自己的识人不明。自己的大军明明是中原最精锐的士卒,晋鄙这个号称魏国国之名将的人,统领十万大军,居然才进入韩国三天就败退了回来,丢失了一半的大军!这怎么让魏王不恼火!
    眼下,楚军的兵锋距离大梁不过百里的距离,大梁一日三惊。在魏王看来,楚军后方的那些魏国官吏都是饭桶,居然迟滞不了楚军一点推进的速度!周遭城邑的援军源源不断地往大梁集合,加上大梁本身的军力,整个大梁已经拥有超过四万大军,大梁又是固若金汤,魏王自然不担心凭借楚国的“二十万”大军就可以攻克大梁!因为魏军斥候已经探明了来犯的楚军的虚实,这号称二十万的楚军,最多也就十二万!可问题是,魏王一心想要光复魏国的霸业,被南方的楚国包围了大梁,魏王的面子可就丢大了。
    这个时候,晋鄙偏偏派人告诉魏王自己兵败,损兵一半,在韩、魏边境上整顿大军,魏王心里好不痛快!几乎有把晋鄙枭首示众的冲动!
    好在,丞相、信陵君魏无忌及时劝阻了魏王,献言道:“晋将军之所以战败,非战之罪!而是韩国早有准备!换成别人,说不定已经全军覆没!如今,大梁危急,国家正是用人之际。王上若是斩杀了晋鄙,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不如让晋将军戴罪立功,让他麾下的大军回师大梁,击退楚军!”
    魏王口上不过是说说而已,自从辛桓衍战死河东,魏国可用的领兵之才就越来越变得匮乏。韩国四处搜罗人才,让近在咫尺的魏国连喝汤的机会都没有!晋鄙是魏国眼下唯一可以摆上台面的将军,魏王又怎么会自断臂膀呢!所以,有了台阶的魏王当即允诺,让晋鄙以戴罪之身指挥大军,回师参加大梁保卫战!
    派人前去传令后,魏王也没有闲下来,把心腹大臣们全都召集起来,抱怨道:“这次寡人派晋鄙带领十万大军偷袭新郑,却误入了韩国的埋伏,我军损失惨重。这个消息一定早就走漏了!否则,韩国决计不会设下埋伏重创我军!加上楚军又是借道汝南,偷袭长平。寡人担心,韩国或许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了我们的打算!”
    上大夫段干崇心里一颤,自己酒后失言后,第二天马上就把自己的侍妾禁足在家!侍妾这些日子也没有和外人有过接触,因此,这个消息走漏应该和自己没有关系吧!段干崇自我安慰道。
    但眼下的种种情况都说明,至少韩国不晚于七天前,应该知晓了魏国背叛韩、赵两国一事。秦军攻克洛阳的消息迟迟没有传来,韩王、赵王的去向更是不明,魏国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了,那就是韩王、赵王逃过此劫,魏国将要承受两国的怒火!
    念及于此,上大夫段干崇当即说道:“以臣之见,韩国已然有了防备,我们想要谋夺新郑,逼迫韩国割地一事怕是无法进行。十万魏军就在大梁百里之外,民心不安,此刻万不是和韩国大打出手的时机。王上不如先击败楚军,再看时局而动。”
    不少人暗暗称是,魏军刚刚败退回来,楚军又兵犯大梁,魏国这个时候不思考如何击退楚军,而是想要浑水摸鱼,落井下石,已然不可行。魏王也点头同意,说道:“时局变幻莫测,为之奈何?”
    段干崇作了一揖,道:“没有了我们魏军的牵制,新郑可以从容调拨大军增援洛阳。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洛阳的得与失。秦军若是可以攻克洛阳,俘虏韩王,则韩国军心必然瓦解,韩国不足为虑。等击退了楚军,我们再和秦国一起经略韩国,谋求霸业!”
    魏王已然有了最坏的打算,毕竟事情的发展全都出乎了自己的预料,魏王还没有天真到,洛阳之事业没有变数,因此反问道:“若是秦军事败如何?”
    “事败?”段干崇脸色一变,摇头叹气道:“如果事败,十万秦军怕是不足以平息韩、赵两国的你怒火!等秦军全军覆没或者败退回关中,呵呵,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们当从长计议!”
    段干崇的言外之意却是告诉魏王,如果秦军这次失败了,魏国又有趁火打劫的先例,韩、赵两国尤其是韩国怕是不会放过魏国了。魏国,最起码也要付出数百里土地的代价才能保全自己,甚至,有灭国的祸患!这种局势,显然不是魏国可以接受的。
    魏王脸色铁青,转而看向信陵君魏无忌,道:“丞相!你来告诉寡人,秦国若是兵败洛阳,寡人当如何应对?”
    “臣,不敢言!”信陵君低头,语毕沉默。
    “说,寡人赦你无罪!”魏王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信陵君长吸了口气,大着胆子说道:“秦国若是兵败,势必也会把我们魏国拉下水,韩、赵、楚不容我们魏国,魏国又是四战之地,怎么可能阻挡!王上当主动送上函谷关并河东之地,以此来证明断绝了和秦国交好的念头,再派遣使者游说三国大臣,让他们相信我们魏国存在可以做他们三国的缓冲之地,‘留’要好过‘去’!到时,尚有一线希望保全社稷!”
    一听此言,魏王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自己怎么也想不到,明明是一举击溃韩国、赵国的大好时机,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了魏国又社稷不能保全的危险呢?!难道,自己答应秦国,同意这次冒险,会让自己成为魏国的罪人?!魏王又哪里想到,是绝大的利益面前往往是绝大的风险,魏国既然贪图了这份厚利,就要有事败之后承担风险的觉悟!
    换一个角度说,如果韩国没有接到细作的及时禀报,恐怕,这个时候韩王、赵王就会如秦、魏两国所盼望的那样,困守在洛阳,朝不保夕。而新郑也会因为魏国大军的包围,和外界失去联系!韩国这个崛起尚不足十年的新兴强国,很有可能因为内外交困而毁于一旦。秦国将一扫之前的屈辱重新步入中原,而对魏国来说,这何尝不是一个翻版的魏国崛起录呢?!而中原,将成为秦、魏两国角力的战场!这天下,要么归于秦,要么归于魏。
    魏王不喜欢自己的命运被其他人掌控,所以,他不信地反问道:“寡人就不相信,秦国、齐国、燕国会放任韩、赵、楚三国并吞魏国!”
    信陵君苦涩一笑,道:“秦、齐、燕三国确实不愿意我们魏国被瓜分!但问题是,他们有这个实力阻止吗?秦国为了奔袭洛阳,已经投入了举国之兵,十万大军一旦葬身中原,秦国必然心生退意!就算他们肯援救我们魏国,恐怕也是在边境上小打小闹,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而燕国弱小,齐国虽知其中利害,怕也不会只身犯险!只要韩、赵、楚三国允许齐国参与瓜分魏国,齐国会做什么样的选择,王上应该可以知道!”
    “寡人不信!”魏王腾然起身,挥舞着双臂,大吼道。
    群臣尽皆离座,下跪,惶惶不可终日。发泄了心中的郁闷、愤恨之意后,魏王瞬间苍老了许多,自顾自地说道:“这洛阳之战毕竟还没有出结果,孰胜孰败,还未可定!诸位爱卿之言,怕是有些言过其实了!呵呵。”
    信陵君心里默默地摇了摇头,秦国若是可以取胜,还会拖到现在吗?当初庞涓带领武卒攻克了邯郸,赵王都可以从地道中逃出邯郸城,韩王、赵王这次又未尝不可。当然,也许,奇迹会出现。毕竟洛阳靠近河水,乃是三条大河交汇的所在,恐怕地道会因为进水而崩塌!韩王、赵王若是真的在洛阳城,说不定还逃不出去。只是,看韩国从容不迫的样子,信陵君很难说服自己相信韩王、赵王被困在洛阳城。是魏国高估了十万秦军的战力,还是魏国低估了三万韩、赵联军的战力,洛阳明明是一座久经失修的城邑,秦军,怎么就攻不下洛阳城呢?!
    就在大殿中的所有人静默不语的时候,宦者令匆匆走了进来,对魏王禀报道:“王上!大事不好了!赵国出动八万大军,出兵讨伐我们魏国!兵锋已经到达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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