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派遣使者前来新郑,不出韩国君臣的所料。韩王然只是没想到,齐王会派出田单这个重臣。
    在得知韩国取得汉中郡后,魏国是第一个对新郑释放善意的诸侯国。毕竟,魏国之所以顺利拿下函谷关,韩国是出了大力的。虽然付出了三个城邑的代价,魏国的伤亡更是超过五万,但总是值得的。当然,魏国示好的同时,韩国上下也隐隐感觉到魏国对韩国的那一丝忌惮和羡慕之情。韩国用区区四万人的伤亡代价,就拿下了整个汉中郡。这和魏国攻取函谷关的艰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且,随着韩国全取汉中,韩国已经拥有了和赵国、秦国想抗的资本,魏国上下想要和平,就不得不重视韩国这个临近的国家。
    韩王然很清楚,齐国一定也是领悟到这个道理,方才派遣田单来新郑。当初,燕、赵、韩、魏四国在濮阳会盟的时候,赵国上下可是对齐国表达了明确的占有欲。随着赵国西进战略的受挫,东进或者南下成了必然。对比齐、魏两国的战略环境,东进无疑更适合赵国。
    齐国的此举倒是很符韩王然的心意。随着韩国国力的增长,一味地发动战事无疑是穷兵黩武,很有可能让各国惶恐。到时候一个不慎,六国发动一个反韩联盟,韩王然可不认为自己的韩国可以挡得住。各国在认清了天下大势后,合纵连横必定成为主流。甚至秦国,也不会甘于窝在关内,而是会搅动天下大势,以此才能浑水摸鱼。
    韩国是到了需要几个盟友的时候了,他们虽然不会帮自己多少忙,但总可以给自己的竞争对手比如赵国、秦国添一些乱,总可以给自己壮壮声威!眼下看起来,齐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尤其是北方霸主—赵国,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沉迷酒色的赵王应该命不久矣了。虽然他这些年稍微振作了些,但之前被掏空身子元气又岂是那么容易补回来的。等到他驾崩,他的继位者赵孝成王可真是一个昏庸之君。韩王然相信,只要自己略施小计,赵国少不得一场大乱!
    田单抵达驿站没多久,韩国丞相张平、御史大夫“张禄”就联袂前去拜访,这也是韩王然的要求。作为宾主,张平、“张禄”当然可以坐在府邸里,等着田单派人送上拜帖。但这样无疑会显得韩国自视清高,田单好歹是齐国百姓尊崇爱戴之人。
    韩王然安排张平、“张禄”主动拜见,一来向齐国示好,二来向田单示好。向齐国示好是暗示韩国可以答应庇佑齐国,向田单示好是想拉拢田单。韩王然记得很清楚,当今齐王会在赵王驾崩一年后随之驾崩,田单不容于君王后,只能远走邯郸,之后就了无踪迹。史书对田单去赵后无只言片语,要么他不为赵所用暗杀,要么就是隐居民间了,不过,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所以,说起来,韩王然若是可以利用齐王不久就会驾崩的良机,将田单引诱到新郑,算得上救了田单一命!
    事实也果真如韩王然的预料,田单入住后没多久就发现张平、“张禄”联袂到访,内心的激动无以复加!惊讶于韩国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的同时,田单也暗暗庆幸这次齐王交代的事情多半有了着落。
    宾主就坐后,田单微微前弓,致歉道:“单初到贵地,尚未来得及拜见长信侯、文兴侯,竟劳动长信侯、文兴侯降尊迂贵前来面见,实乃单之罪也!”
    长信侯张文摆了摆手,笑道:“安平君太过客气了!安平君乃齐国复国之功臣,五十多万户齐人深深仰慕之,平亦仰慕尊容,却为俗事缠身而不得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齐国有安平君,幸甚矣!齐国百姓有安平君,幸甚矣!”
    眼见张平如此抬举自己,田单也分不清真假,谦虚道:“不过是侥幸之功也!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倒是长信侯辅佐韩王,连克三川、南阳、汉中三郡,收民数十万户!实乃国之柱石也!”
    稍微顿了顿,田单看了眼御史大夫“张禄”,言道:“文兴侯起于布衣,却有王佐之才!单在临淄,亦常闻之!韩国变法如此顺利,文兴侯功莫大焉!”
    “张禄”望了张平一眼,一抹笑意一闪而过。田单现在姿态摆的很低,必定是有求于己了,自己和韩王然分析的应该是对的。对方如此上道,“张禄”的语气也极为客气,说道:“安平君实在过于自谦!君之功,天下莫能轻视!”
    田单颇为自嘲地苦涩一笑,说道:“败军之将,何敢言勇!”
    “张禄”自是知道田单所说的兵败一事,宽慰道:“我家王上有言,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安平君此次兵败洛水,非战之罪也,实乃天不予之。何况白起用兵向来不拘一格,又有两倍以上的兵力,想要胜之,实在太难!好在贵国损失在燕赵齐三国联军中,算是最少。”
    见“张禄”故意把话题往赵国身上引,田单趁势叹了口气,说道:“赵国此次损失如此之大,可谓伤筋动骨!就连信平君廉颇也被逐出邯郸,派到云中防备匈奴。今后,秦国若是入侵,我们齐国该如何是好啊!赵国若是因此对我们齐国不理不管,又该如何是好啊?”
    丞相张平心里面暗自发笑,秦国真要入侵的话,也自有三晋挡在前面。哪怕赵国主动放弃抵抗,甚至让出道路,也有韩国和魏国挡着。齐国作为最后方,无疑是最安全的。哪里需要操心这样的事情?!田单明明就是想表达齐国缺少一个依靠,一个坚定的盟国。
    心里面虽然明白了,但张平嘴上却是装着糊涂,说道:“廉颇虽然被派到云中,但太原郡还有赵奢!平可是听说,平原君赵胜对赵奢甚是推崇,就连上卿蔺相如也认为依照赵奢的能力,完全可以守住河西、太原两郡!秦国攻打过来的可能性应该很小吧!而且,函谷关可是在魏国的手中,秦国失去了函谷关,有着洛书、河水的阻挡,后勤补给极为不便。他们若真的敢攻打齐国的话,我们只需切断秦军的粮道就可以逼迫秦军后撤!安平君不必担心!”
    田单暗骂张平的狡猾,非要自己说实话,但面色还是颇为忧虑地说道:“单担心的是赵国!”
    “赵国?”御史大夫范睢(易名张禄)故作惊讶道,“莫非安平君担心赵国国力不支?若是如此,安平君尽管放心!赵国眼下仍有四十万大军,足以抗秦!”
    听着对方故意加重语气的“四十万”,田单怎会听不出对方暗示的赵国威胁之意。收起了焦虑之色后,田单正色道:“赵国本欲西进灭秦,但如今受挫严重!长信侯、文兴侯以为,依照赵王的个性,会继续积极抗秦吗?”
    张平、范睢二人当然知道赵王和当今齐王很像,都是好大喜功之辈。如果发现对手是弱于自己,那肯定是往死里揍;如果在对手手里吃了大亏,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肯定不会轻举妄动。而且,田单没有明说,在韩国拿下汉中郡后,韩国已经对赵国的地位产生了很大的威胁。赵国和秦国拼的越厉害,韩国得利越大!因此,赵国会坐视秦国骚扰甚至进犯韩、魏两国,乃至于和秦国联盟也不一定!
    “应该会抗秦!但积极性肯定没有这么高!毕竟,赵国的损失颇大!秦国的损失更是不容小觑!”张平假装分析道。
    “是啊!赵国接下来应该不会主动攻打秦国的关中!若是从函谷关进军的话,没有二三十万的兵力,不会有什么大的收获!这么大的兵力,赵国肯定不愿意出!”御史大夫范睢也是“附议”道。
    田单点了点头,为张平、范睢两位的“聪明”喝彩道:“是啊!正如长信侯、文兴侯所言,单也认为赵国会放弃西进策略!但赵王又是一个好大喜功的人,武灵王的胡服骑射若是想继续下去,就势必要经常发动战事!那接下来赵国会往哪个方向开疆扩土呢?依单之见,和赵国接壤的国家,也就是贵国、魏国、燕国和齐国都有可能!”
    张平和范睢对视一言,露出极度震惊的表情,齐齐说道:“怎么可能?!”
    田单苦口婆心道:“以前,秦国屡屡进犯中原,赵国都基本坐视不理!何也,怕抗秦遭受秦国报复也!如今,秦国龟缩关中,山东六国当中,以赵国和贵国为首!赵国势必会趁着秦国无力东进的时候,开疆扩土,增强实力!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我们这些和他们接壤的国家!尤其是贵国,现在贵国发展太过迅速,已经对秦国和赵国产生了极大的威胁!两位可曾想过,若是秦、赵联手,贵国可挡得住?”
    范睢冷笑了两声,说道:“安平君有些言过其实了吧!赵国和我韩国同出三晋,又有盟约在身!若是赵国背信弃义,必为天下所不耻!即使赵国撕毁盟约,我韩国也不害怕赵国!”
    田单暗喜,自己终于成功挑起了韩国和赵国的嫌隙。俗话说得好,一山不容二虎,韩、赵两国都是出自晋国,霸占中原龙兴之地,眼下关系再好也是相互利用,到最后只能有一个胜利者!两国若是大动干戈的话,齐国就可以渔翁得利!
    “这也只是单的猜测而已!如果让文兴侯产生误会的话,单以杯中酒向文兴侯道歉!”说完,不等范睢回应,田单一饮而尽。
    “呵呵,安平君的这个猜测真是大胆!不过,赵国虽然因为胡服骑射要经常练兵,但终究不一定非要向我们四国下手吧!像是信平君在云中抗击匈奴,一样可以练兵啊!”张平打了个圆场,说道。
    “丞相没有用过兵,自是不知道对付匈奴的艰辛。匈奴来去如风,我等中原民族骑兵数量远远不足,追之不及,即使追上了也不是匈奴的对手!况且越往北越是严寒,赵国本就地广人稀,再往北开疆意义也不甚大!因此东进或者南下是最好的策略,无论赵国是用哪个策略,我们四国唇亡齿寒,没受到赵国攻打的国家也会深陷危机!单也知道贵国不畏惧赵国,但若是坐视赵国吞并他国增强实力,到时贵国又拿什么来抵抗赵国和秦国呢?”
    张平和范睢对视一言,神色变得肃穆。范睢开口“求教“道:“依照安平君之见,韩国当如何自处?贵国当如何自处?”
    田单也是满脸郑重地回道:“以单之见,当连横以自保!”
    “连横?”张平小声地说了一句,心里面却是暗喜,田单终于忍不住说出此行的目的了,这样的目的也恰巧是韩国想要的。
    “是的!贵国和魏国、我国连横以自保。大梁距离新郑距离还不到两百里,邯郸却是距离大梁六百里。贵国和赵国实力相差无几,但却可以凭借距离给大梁施加更大的影响力。况且,河东、函谷关和三川紧邻,魏国仰仗贵国的地方要远甚于赵国。因此,魏国上下必定更倾向于贵国!”田单仔细地分析道。
    “安平君所言非虚,前些日子,魏王派遣了信陵君前来新郑,为汉中郡一事贺喜,言语间极力推崇我国!魏王更是表示,愿意将自己王叔的幼女嫁给我家王上!王上此事已经应允了!因此,我国在三晋联盟的基础上加强和魏国的联系并不难!”范睢装作无意地透露出这个信息。
    韩、赵、魏三国本来就有联姻的传统,如今赵国丞相、平原君赵胜的妻子正是魏国公主,也是当今魏王之妹,信陵君之姐;韩国的宗室女也嫁给了赵国的宗贵。在这个敏感的时期,魏王提出将王叔的幼女嫁给韩王为妃嫔,是显然无疑的示好。在面对韩、赵两国争霸的时候,魏国应该不会倒向赵国,多半会保持中立!这个消息对齐国来说,无疑是再好不过!至少,齐国不会陷入被三面围攻的窘境!
    “那长信侯、文兴侯对连横一事如何看?”说完,田单有些紧张地看向张平、范睢。田单很清楚,眼前的这两位是韩国的重臣!只要他们两个同意了,连横一事多半就成了。若是一人反对的话,就要费些波折!若是两人都不赞成的话,连横计划绝对会成为镜中花水中月。真要是最坏的结果,齐国只能彻底倒向秦国,或者干脆宣布中立。不过,张平和“张禄”是韩国的明知之辈,应该看得出其中的轻重才对!
    张平沉吟了一下,说道:“安平君是明白人,站在我们韩国的角度来看,赵国攻打贵国的可能性最大!”刚说了这一句,田单就急的想要反驳。张平示意田单稍安勿躁,说道:“我们韩国实力最强,赵国绝不会轻易攻打我们!魏国次之,但有函谷关在手,实在不行,魏国可以彻底倒向秦国,想必秦国乐得我们三晋因此分裂!赵国有这层忌惮,绝对不敢轻易拿魏国动手!至于燕国,和赵国乃是姻亲,同样的地广人稀,民风彪悍!相比之下,贵国最是富庶!这一点安平君不否认吧!”
    见田单不置可否,张平继续分析道:“何况燕国和贵国有世仇,我们韩国和燕国又是姻亲,赵国很有可能拉拢燕国一起伐齐。到时候,我们韩国若是支援的话,不仅得罪赵国,连燕国都一起得罪了!王上考虑到这一层,怕是会有些犹豫!只有牺牲没有所得的付出,就算王上答应,朝臣们也一定心里不满!安平君以为呢?”
    范睢趁着张平叹气的时候,附议道:“是啊!何况,安平君所说的唇亡齿寒,我倒是不以为然!如今巴蜀两郡已经成为秦国的飞地,我韩国花上两三年应该可以平定巴蜀!到时,势必实力大增!又何必冒着得罪这么大的风险帮助贵国呢?!”
    田单听出了张平、范睢的潜台词,韩国这是在嫌弃连横的风险太大,收入和付出不成正比。看来,自己要加大自己手头的筹码了,不然还真不能把韩国拉下水。
    田单笑了笑,诚恳地说道:“只要贵国愿意和齐国连横,齐国愿意奉贵国为宗主。若有他国冒犯贵国,我齐国必当全力援救!反之亦然!同时,韩人在我国经商,可享受我国商人的待遇,发生纠纷,我国也会同等视之,如何?”
    这样的条件算得上是不平等条约了,现在韩国的商人越来越多的走向天下各处。自然不可避免地和各国商人产生利益上的纠纷,排外是每个国家的“国情”。很多时候,吃了亏的韩国商人只能自认倒霉或者花费大价钱买通对方!就吕不韦那边统计的,已经有十几次这样的纠纷了。如果不是韩王然全力支持商队,借此收集天下各处的山川、河泽、道路舆图,有几个商队甚至要破产了。所以齐国这个条件不可谓不优渥!齐国间接地承认自己是依附在韩国名下的小弟,这让张平、范睢心里很是自得。
    张平装作犹豫了一阵,说道:“如果是换做别人,我肯定不同意!但安平君乃天下人仰慕的名士!就连我家王上也很是推崇!因此,我想我家王上会答应和贵国结盟的!”
    范睢点了点头,笑道:“安平君不如明天朝会上面见王上,到时我也一定为安平君美言几句!想来,连横不是问题!”
    得到了张平、范睢的保证,田单大喜,说道:“如此,单谨以杯中薄酒谢过二位!待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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