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临淄。
    半个月前,田单灰溜溜地回到了临淄。魏国在拿下了函谷关后,很是爽快地允许齐国五万接应田单的援军通过河东郡。五万齐军也顺利地和田单残军汇合,免去了田单归途上可能的风险。毕竟,现在还有八千秦军游荡在崤山中,时不时出来劫掠一番。如果三千齐军一不小心撞进秦军的埋伏圈,那就真的成了一场悲剧了。
    齐国国人自然知道了丞相田单战败的消息,但想想田单手下只不过有三万大军,秦国却是派出了二十万大军,田单的盟友十三万燕赵大军心又不齐,加上主将是廉颇,这样的战败似乎和田单没有多大的关系。因此,大多数齐国百姓只是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就没有再言语了。
    十多年前,齐国差一点就灭亡了。毁家纾难的事情齐国百姓已经做的很多,这一次只是不到三万人战死而已,对齐国来说算不上什么。齐国百姓甚至相信,假如这次指挥联军的不是廉颇,而是田单,说不定他们已经收到大捷的消息了。甚至,攻进咸阳也不一定。所以,齐国百姓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却不觉得田单应该受到多大的惩罚!至少,像廉颇那样被逐出国都、戍守边疆的待遇,田单绝不应该“被享受”!
    齐王只不过稍稍探了下口风,就知道现在绝不是重罚田单的时候。所以他只是象征性的罚没了田单两年的俸禄,朝会后很是贴心地勉励一番!虽然忌惮田单的声望,但齐王至少表面上要营造出君臣和谐的氛围,不给燕国和楚国可趁之机。
    “王上!臣以为,随着此次大败,赵国对秦国必然生出忌惮之心,以后轻易不会开启战端。”
    “丞相的意思是赵国会害怕秦国?可现在明明是秦国极其衰弱啊!函谷关在魏国手里,汉中郡又被韩国抢了过去。秦国分明是被掐死在关中!这么好的机会,赵国会放过?”齐王对田单的想法很是不解。
    知道其中缘故的中大夫貂勃解释道:“王上!当初华阳之战,赵国联合魏国攻打韩国,无疑不是想韩国屈服,三晋联合起来阻止秦国东进。一番大战后,三川、河东、河西三郡分别落入韩国、魏国、赵国的手中,此次函谷关也为魏国所得!加之南阳、汉中在韩国手中,秦国完全困守关中,赵国再没有必要担心秦国东进。这三晋联盟的基础也就断了!”
    “是啊!这些寡人都知道!但站在赵国的角度看,何不继续攻打秦国呢?”齐王依然有些疑惑。他可是清楚得很,赵国如果不打秦国的话,很有可能就会攻打自己。死道友不死贫道!齐王当然祸水西引!
    田单叹了口气,说道:“真若是攻打秦国的话,魏国和韩国最是便宜,尤其是韩国,可以从峣关、子午道、斜褒道三个方向入关中!而赵国呢,若想进入关中,先要解决上郡的五万秦军,然后还要渡过洛水!和韩、魏两国相比,补给线太长,道路也很是不便!而且秦国势力不在韩国之下,王上想想,赵王会那么好心地出大力气灭秦吗?真要是灭秦,好处最大是会是韩国,其次是魏国,最末的才是赵国!对赵国来说,与其灭秦,不如留着秦国削弱韩、魏两国!”
    齐王仔细一想,也是这个道理。现在韩国国力大增,近乎可与秦、赵两国一较高下。俗话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魏国就好比豺狼,时刻准备着抢些好处。赵国怕是对韩、魏两国已经生出了忌惮之心。这其中,又以对韩国为甚。韩国甘愿派出全国近乎半数的兵力突袭汉中郡,所谋甚大啊!关键他们还成功了!
    南阳之战以来,韩国给天下六国带来的惊喜实在太多了,先是挫败十三万赵、魏联军,接着在野王击败进犯的十万秦军,收复三川,突袭南阳,奔袭汉中!不知不觉间,韩国从坐拥两郡之地成长到下辖五个半郡,地位也由七国中垫底的存在成长到可与秦、赵一较高下的强国!而这,仅仅用了不到五年的时间!
    “丞相,寡人需不需要派出使臣前去新郑贺喜?好好结交一下韩国?”齐王在领悟了其中的厉害关系后,当即问道。
    现在的情况很明显,赵国因为大败暂时不敢打秦国的主意,但为了彰显自己的霸主地位,他少不得要侵吞一下其余国家的城邑。魏国手握函谷关这个杀手锏,韩国不能得罪,燕国是姻亲,楚国太远,那对赵国来说,适合动手的也只有齐国这个目标!就像高唐一样,赵国甚至会赖在城中不走,对外宣称是抓刺客!若是想避免这种命运,最好的情况就是找一个大腿去抱,唯一比较符合的就剩下韩国了。
    “臣以为,王上应该大张旗鼓地去做这件事情!甚至,大梁那边也要派出足够份量的使者!王上要明白,赵王之所以把廉颇派到云中,一方面是令其受罚、将功赎罪,另一方面也是向秦国表示他们不会再主动发动战事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一定要把戏份做足!让全天下都知道,我们和韩国是交好的!”田单说道。
    齐王点了点头,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眼下燕国、楚国是不指望了,赵国则是直接的威胁,齐国唯一可以抱希望的就只有韩国和魏国了。自己绝不能吝惜财帛,一定要讨好韩国和魏国!
    “王上以为该派何人去合适?”齐王问道。
    “如果王上不嫌弃微臣的待罪之身,臣愿意亲自前去新郑走上一遭。至于大梁,陈举荐上大夫太史云!”
    “太史云?!”齐王对田单的回答很是疑惑,太史云乃是王后的叔叔,算得上是自己的心腹之人。田单怎么会用自己的心腹去完成这么重要的任务呢?这分明是给自己添功劳来了!
    “上大夫觉得如何?”齐王按下心中的震惊,转头问向侍立在身旁的太史云。
    太史云内心的激动无以复加,魏国那边肯定会希望和自己结盟,抵御赵国的侵袭。这件大功算是落在自己头上了!
    “臣愿意!”太史云当然愿意,这种捞功劳的机会可不多,谁不去谁是傻子!
    “那好!”齐王拍下了板子,说道:“那寡人这就让少府准备礼物,两位爱卿好好休息下,明日一早启程如何?”
    “臣等遵旨!”田单、太史云拱手行礼道。
    在齐王宫里稍微用了点点心,田单、貂勃、太史云等人就告辞而去了。齐王的意思明显是让田单、太史云自己准备使团的一应事物,随从、护卫这些人都要提前选好,还要将最终的名单上报回去,田单和太史云可没有多少充足的时间!
    因为顺路和交谈的方便,貂勃和田单共乘一辆马车回去。趁着这个功夫,貂勃把田单两个多月不在临淄的大小事情又细细分析了一遍,其中,齐王的小动作更是一件不落。
    末了,貂勃关切地问道:“丞相,将来我们就要站在韩国这边吗?”
    田单自然知道貂勃为什么惆怅,无非是以前被列国嘲笑,尤其是被齐国嘲笑的的韩国居然雄起了,任何一个人都不由唏嘘天意莫测。田单笑了笑,说道:“要不然呢?和燕国、楚国我们压根就没有和好的可能!赵国是虎视眈眈,秦国是虎落平阳,唯一有希望的就是韩国了。魏国实力不行还是其次,关键是魏国上下根本就没有长远的打算,即使结盟,也是很松散的!”
    “和韩国结盟就不松散?勃可不认为,在赵国大军进犯我们齐国的时候,韩国还会为了我们和赵国血战!”貂勃有些愤愤地抱怨道。
    “哈哈哈!”田单笑了,说道:“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无缘无故地帮助其他国家!想要韩国和我们结盟,并切实履行盟约,那我们齐国就必须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否则,对方说得再天花乱坠,我们真有危难的时候,他们也有可能置之不理!我之所以笃定韩国是一个可靠的盟友,是因为韩王的见识要远远大于魏王!”
    “何以见得?”貂勃不服气地问道。
    “单单从南阳之战后,魏国累死累活地付出超过十五万的代价,只不过拿下了一个河东郡和函谷关。而韩国呢,他们用更小的代价,夺得了三川、南阳、汉中、上蔡三个半郡。要知道,武关的地位可不亚于函谷关!”田单低声解释道。
    “那也不能说明韩王的见识就超过魏王!”
    “呵呵!你这就是狡辩了。即使这不是韩王的本意,而是出自手下的谋臣,那还不是一样的结果?!魏国在这方面,比韩国差得远了!”田单感叹道。
    到现在,田单算是看清了韩国的策略。在华阳之战前,韩国是在风雨中摇摆的危楼,毕竟身处四战之地,又毫无战略纵深。秦国也好,魏国也罢,只要下定决心拿下野王一线,就可以将韩国腰斩。到时候用不了多久,韩国只能困守颍川郡坐等灭亡。
    但现在,随着韩国往西南方向拓展,韩国的战略纵深有了,崛起已是必然。拿下了汉中几乎就等于拿下了巴蜀两郡,如果自己是韩国大臣的角色,一定会说服韩王经略楚国,拿下了南郡和黔南后,韩国完全可以坐观中原混战,以收渔人之利也!一旦达成这样的目标,韩国的形势要远比秦国、赵国好的多!
    “是啊!丞相,我也是这么看!”貂勃突然语气一转,语出惊人道。
    “什么?”田单诧然道。刚才貂勃明明对韩国有些不屑一顾,怎么态度突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丞相赎罪!刚才勃只是想试探下丞相!以观丞相本心!如今我齐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谓形势危急!诚如丞相所说,我齐国眼下对韩国来说利大于弊。韩国希望我们齐国削弱赵国的实力,我们希望韩国声援我们对抗赵国!换一句话,我们齐国是韩、赵两国的一个平衡点,他们绝对有吞并我们齐国的野心,但只是没有这样的实力罢了!如何让他们彼此忌惮,方才是我们齐国的生存之道啊!”
    田单点了点头,没有追究貂勃的不敬,苦笑道:“我乃田氏之人,自当终身忠于齐国,忠于齐王!中大夫何必怀疑我的本心呢!说实话,赵国伐我齐国,我不担心。我最担心的是赵国撺掇燕、楚两国伐我齐国,到时候,魏国难免瞻前顾后,单单有一个韩国怕是不太妥当!”
    貂勃笑了笑,安慰道:“勃倒是有一计,不知可不可行!”
    “中大夫但说无妨!”田单赶忙期待地说道。
    “以勃来看,随着韩国切断了秦国关中和巴蜀两郡的联系,巴蜀必定出现混乱。我们何不怂恿楚国向巴蜀进军呢!丞相可别忘了,数十年前,楚国对巴蜀两国可是垂涎三尺!如果不是司马错下手太快,楚国早就打过去了!”
    田单闻后大喜,当初司马错灭蜀仅仅用了十个月的时间,楚怀王瞻前顾后之下中了张仪的计策,让楚国错失了抢占巴蜀的机会,楚国深以为憾。其后,楚国国力每况愈下,更不敢和秦国争锋!现在秦国正是大败之际,只要派遣一能言善辩之士前去郢都游说,楚国很有可能攻打巴蜀。到时候,他们哪有时间参与攻打齐国呢!
    “妙计啊!妙计!可遣何人前去郢都游说?”田单问道。
    “勃以为,苏代可往之!”貂勃回道。
    苏代乃苏秦族弟,在当今也算是一个有名的纵横家。但较之他那才华横溢的族兄,苏代就多有不如了。所以田单听后皱了皱眉,问道:“不能请鲁先生往郢都走一遭吗?”
    貂勃摇了摇头,他自然知道田单口中的鲁先生就是隐士鲁仲连,说道:“不可!天下人皆知道鲁先生乃是一隐士,更是心向我齐国的隐士!带着这样的身份,楚国就要先怀三分忌惮之心。苏代则不同,他现在无官无职,逍遥自在!若是前去游说楚王,楚国上下定然不会生出疑心!”
    田单恍然大悟,点头应道:“那就依中大夫所言,请苏代前去游说楚王!”
    “好!那等丞相从新郑凯旋之日,勃再亲自前去洛阳请苏代替我齐国游说楚王,如何?”
    田单点点头,没有再言语。
    王宫中,齐王在独自喝着闷酒。君王后悄悄走了进来,屏退了下人。齐王犹自不知,醉醺醺地说道:“来人啊!给寡人上酒!”
    君王后犹如一个普通的妇人般,将温热的酒壶端了过去,斟满了齐王手中的空酒杯,旋即又拿出一个酒杯,自行斟满了。这个时候,齐王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王后来了。再一打量,身旁哪有近侍。
    “王后来了啊!”齐王自顾自地一口喝掉了杯中酒,说道。
    君王后怜爱地望了齐王一眼,也学着齐王的模样,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才幽怨地说道:“王上喝酒也不带上妃嫔吗?莫非妾身为王上所挑的后宫佳丽上百人,就没有一个让王上满意?”
    齐王心里面一软,仿佛看到自己酒后“强占”君王后身子的那一次,悻悻地说道:“王后说笑了!王后贤淑,给寡人挑的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儿!但寡人今日心情不佳,不想因为自己坏了她们的心情!”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能长伴王上左右是她们的荣幸!就算王上不召见她们,为何不召见臣妾呢!臣妾怎么说也和王上患难与共过,王上生闷气喝闷酒,妾身就算不能分忧,陪在一旁也会舒服很多!”君王后说着说着眼睛有些红肿了。
    齐王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攻势”,当即败下阵来,说道:“也没什么,倒是寡人显得小气了!寡人答应你,下次有什么事情,一定叫上你!绝不自己一个人偷偷喝闷酒好了!”
    君王后这才破涕为笑道:“那王上跟妾身说说,到底是什么事让王上如此郁闷。”
    齐王一声长叹,“还不是那些朝事!赵国这次大败,肯定吓破胆子了。现在秦、赵、韩三国的实力远远凌驾在其余各国之上!他们发生战事的可能性很小。秦国离我们太远,韩国的下个目标是巴蜀两郡,赵国想要扩充实力的话,肯定拿我们齐国开刀啊!俗话说大鱼吃小鱼,我们齐国就是那条小鱼,你说能不烦吗?”
    君王后有些理解了,在燕、魏、齐、楚四国当中,楚国和赵国不接壤,燕国和赵国关系最好,魏国实力最强,齐国自然而然成了软柿子。而且,齐国和北面的燕国、南面的楚国关系都非常不好,所以相对来说,齐国是最危险的。
    “丞相那边可有什么良策?”君王后问道。
    “与韩、魏两国交好!明日寡人要去给丞相和你的叔叔践行,他们一个去新郑,一个去大梁!你也陪着寡人去吧!”
    “谢王上!”君王后先是行了一礼,才接着说道:“这个计策不错啊!有韩国帮衬,赵国势必不敢轻举妄动!”
    “但这需要仰韩国鼻息,寡人总觉得别扭!”齐王孩子气地说道。
    君王后嗤嗤一笑,说道:“王上何不学韩国变法,增强国力!只要卧薪尝胆数年,齐国未必会弱于韩、赵两国!”
    “变法?”齐王喃喃地说着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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