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旷斟酌了一下,说道:“太子殿下可知帝道、王道、霸道之说?”
    “未曾闻也!”太子然想了想,回道。
    “昔年有卫人商鞅,西游秦国。见秦孝公,陈说帝道、王道、霸道三策,孝公志在争霸天下,对耗时颇久的三策皆不满意。商鞅乃献富国强兵之策,方得孝公看重。帝道也,如尧舜之治国。王道也,广施仁政,教化百姓。霸道也,以强兵、严法治天下。”荀旷解释了三道的区别。
    “先生以为韩国当采取何道来治国呢?”太子然问。
    荀旷回道:“马惊,则君子不能安坐于车上。百姓造反,则君子不能安于高位。马惊车,莫如使其安静;百姓造反,莫如多施恩惠。选贤良,举忠诚,兴孝悌,收养孤寡,补助贫苦,这样,则百姓平安,君子也就能安于位。所以,君子者,欲使国家安定,任何办法也不如平政安民。若想使国家兴旺,任何办法也不如崇尚礼义。若想建功立业,任何办法也不如尊重贤才。平政安民,崇尚礼义,尊重贤才,为君子之三节。此三节当者,其余莫不当;此三节不当者,其余全得当者,犹将无益。”
    太子然点头称是,问道:“那么先生之道乃是王道了?”
    “然也!拥有社稷者,没有不欲强大的,而不久却衰弱了;没有不欲安定的,而不久却危急了;没有不欲长存的,而不久却灭亡了。古时有上万个国家,于今只余下十几个。为何?没有别的原因,无一不失之于用人。君王昏庸于上,臣子欺骗于下,国家灭亡就不要多久了。所以,作为君王,务须善变忠奸,不可听信奸人之言。那些人往往能言善辩,用心险恶,神秘莫测,虚伪而奸巧,讲得头头是道。这样的人乃是国家之大祸呀!”
    太子然自是知道荀旷所说乃是真言。儒家在以后的千年时光里莫不向帝王推崇内圣外王,更有试图恢复尧舜政治之清明的理想主义者。但仅仅指望君王或者臣子的贤德,就想天下大治,实在是痴人说梦。用最简单的一句话形容儒家的想法--整个统治阶级都这么贤明了,你们这些老百姓还不赶紧放弃蝇头小利,努力提高自身的道德修养?
    想到这里,太子然一边点头,一边向荀旷问道:“先生乃当世大儒,不知先生是否赞同孟子的人性本善之说?”
    荀旷想到如今诸国混战不休、尔虞我诈的局面,不由回道:“自是不敢苟同,我以为人性本恶,故需教化百姓,力术止、义术行,使得人人向善。若君王选贤臣,使得朝堂充斥伊尹之流,上行下效,国必将大治。”
    “百姓良莠不齐,先生也认为人性本恶,若大部分人明礼守法,少部分却是好吃懒做,犯法作乱,屡教不改,为之奈何?”太子然反问道。
    荀旷皱起了眉头。是啊!天下人这么多,总会有一小拨分子不思进取,投机取巧。如果真的废黜严法,自己所指望的谆谆教诲到底能不能教化这小拨人呢。荀旷有些没底气。如果教化不了,长此下去,风气迟早会被带坏。毕竟由坏变好难,有好变坏可是很容易。
    “所谓强国必先强军,先生以为当如何治理军队?”太子然却是接着问道。
    “当以礼仪教化。”荀子心思不定地说道,明显还没有从刚才的打击中回过神来。
    “先生之道我懂了。”
    太子然呵呵一笑,说道:“若天下太平,君王贤明,自是任用贤臣教化百姓,所谓法先王,隆礼仪。何愁天下不治!但先生亦言,若君王不贤,朝堂充斥阿谀逢迎之辈,国将险矣!如商汤之贤者也有纣王之后,教化乃万世之功,先生怎么保证历代君王贤明?一旦昏君上位,教化岂非毁于一旦?”
    “当然,君王多是中人之资,少有大贤如商汤,大恶如商纣者。如此一来,朝堂多半贤者、不贤者皆有之。在这种情况下,先生以为当如何教化百姓呢?”
    荀旷彻底愣住了,莫非自己追寻的道一直就是个笑话。这不应该啊!
    太子然却是接着泼冷水,说道:“先生肯定是没去过军队,才说出礼仪教化军队的话。军队中多是庶民子弟,少有学问。其家贫,喜逐小利。富贵如商宦之家,亦爱逐利。此天下人之共性也,少有如先生淡泊名利者。然国之基石正在于这些喜爱逐利的庶民,晓之以理莫如诱之以利,动之以情莫如许之以利。军队为国浴血厮杀,非爱国也,乃为情、为利。”
    “我欣赏先生轻徭薄赋,广施仁政的想法,此乃立万世基业之本。但诚如先生所言,人性本恶,如果真以绝高的道德标准选才,非贤德之士不可用,对百姓宽松妄图以礼仪教化,恐怕国将无可用之人,而百姓亦将不得而治。”
    “那太子殿下认为何道可治国?”荀旷放下姿态,虚心求教。之前楚王、齐王对自己的治国之道皆是不感兴趣,但从未像太子然一样明言为何不喜。
    “今诸国混战,民风败坏,实为战国!我韩国处四战之地,内忧外患,不动刀兵不以求生存。即使我请父王广施仁政,以礼仪教化百姓,但他国加以刀斧,挑起事端,我韩国能退乎?所以必须奖励军功,激发士卒斗志,方有一线生机。只有先一统天下,让四海升平,方有机会施展王道。”
    “那太子的意思是以霸道征战天下,统一天下后再施以王道?”荀旷一脸惊喜地问道。如此一来,自己还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抱负。
    “非也!”太子然却是摇头,说道:“无论霸道还是王道均不能保证国家长治久安,以我来看,霸王之道方可。”
    “霸王之道?”荀旷疑惑地问道。
    “所谓霸王之道,内修仁政,外立法度。既然人性本恶,君王不能世代贤明,那就以法来规范所有人的准则。以利诱之,但凡于国家有功者,赏之;以刑罚警之,偷奸耍滑,于国有损者,罚之。仁政、法度两者皆不可缺。只修霸道,刚不可持久;只修王道,柔失其脊梁,一旦国之有变,悔之晚矣。”
    “霸王之道,霸王之道。”荀旷喃喃自语,原来自己的道错在这里。
    “太子之言振聋发聩,旷受教了。”荀旷起身深深作了一揖,就欲离去。
    “先生要去哪里?”太子然惊道。完了,莫不是自己打击到对方了,一不小心没收住啊!
    荀旷凄凄一笑,回道:“多谢太子殿下今日的盛情款待,旷要回去好好想想。”
    太子然心说千万别被自己打击得太厉害,宽慰道:“普天之下,对于王道熟悉者莫如先生。先生如若不嫌韩国弱小,待想通后,我愿为先生求得新城令一职,以供先生实践霸王之道。”
    荀旷当下一喜,拜道:“多谢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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