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应物在雅集上,义正词严的将县学士子训了一通,居然反响还不错,全县一边倒的赞扬,这也在情理之中,因为现在是个非常时期。
    去年乡试,淳安县只有方清之这一个在外游学的士子中举,其他士子全军覆没,很是寒碜。但被解元光环遮掩了,没有引起太大注意。
    今年会试,淳安县还是只有在外面游学了两三年没回来的方清之中进士,其他从本土出发去应试的举子再次全军覆没。
    科举是淳安县人的骄傲和门面,一科出两三个进士都是平常事。但在连连遭受重挫、只有在外面游学的人才能中试的背景下,县里舆论已经不淡定了。
    在这个时候,方应物作为今科唯一进士的儿子,恨铁不成钢的痛斥士子们拉帮结派、吃喝玩乐,痛斥士子们荒废学业、浪费年华,很能引起主流舆论的赞赏和共鸣。
    不然也不会有超过一半的县学生员被叫回家去,并严加管教、禁闭读书。
    这个时候,不甘寂寞的白梅姑娘突然也跳了出来,宣布免掉方家三十两债务......不过方应物没搭理她。
    闲话不提,这年头出门远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做很多筹备工作,尤其是方应物这样从来没出过远门的。他前前后后准备了将近一个月。
    兰姐儿是应该带上的,但两个不到二十的年轻男女行走江湖有风险,还得找两个随从。
    所以方应物从本村找了个身高九尺、膀大腰圆的乡亲,这样可以增加安全感,还将兰姐儿的哥哥也作为随从带上了,如此便是一行四人。
    家里原本有得三亩地都卖掉,偏僻山村的地不好卖,同族人又买不起,方应物费了很大力气才卖出去。
    所有田地款都用来当做盘缠,族人又七拼八凑的捐一些,四五十两银子怎么也该够在外两个月的花销。
    在离开前,方应物又去了一次仁寿乡倦居书院,拜访并告别商相公。
    商辂对方应物前些日子的放炮也很赞赏:“你那天说的不错,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这几年士风是浮华了一些,正需当头棒喝。老夫建这书院,选在了僻静山脚下,不在村镇城市,也是出于远离喧嚣的意思。”
    “晚生只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却让阁老见笑了。”
    商相公叹道:“你们少年人向往外面世界,追求功名之心太盛,要到老时才知优游林泉之乐。”
    方应物道:“若无少年人锐意进取,哪有老年人优游林泉。”
    商辂大笑几声,掏出五六封信,递给方应物道:“这是老夫给一些京中旧人写的书信,还有吾儿家信,你替我捎给他们。”
    名为捎信,其实是关照,让他捎信就是将他介绍给别人,方应物岂能不知?便心怀感激道:“劳烦阁老费心费力,提笔写了许多书信,这份厚爱,晚生没齿难忘。”
    商辂抚须笑道:“不累,每封信里都是一样的文辞,轻松得很。只是抬头称谓换了不同人而已。”
    方应物发现,商阁老不搞题海训练时,也挺风趣的。
    准备出发的期间,又从京师传来了科举的终极考试——殿试的结果,淳安县硕果仅存的独苗方清之在三百五十名进士中,名列二甲第四,也就是总榜第七。
    状元榜眼探花三鼎甲不是那么好得的,机缘实力缺一不可,所以二甲第四名已经是高到令人仰视的位置了。
    方应物半是欣慰半是痛苦的拍了拍脑袋,父亲这考试达人简直一发不可收拾,一口气飙到底了。这下子,想指望父亲当个地方官,躲开京师乱局也不可能了。
    代表全国的三千多精英举子汇聚京师,出了三百多进士,这已经是十分之一概率了。在十分之一里又夺下第七名,父亲的成绩也太恐怖了。
    方应物最害怕升的越高,摔得越重。
    二甲第四名,是铁定要留在京师当京官了。如果能通过馆选,那就是去翰林院做庶吉士,即便不能入翰林,那去六部都察院肯定没有问题。
    部院翰林,都是国家机构里的核心层,父亲要进去了,只怕立刻就卷进漩涡里。
    想至此,方应物越发的忧心忡忡,更坚定了去京师的想法。
    四月初,离别的日子还是到来了。县城南门外的青溪古渡头,片石嶙嶙,芳草萋萋,方应物在岸上与洪松洪公子互相道别。
    方应物左看右看,发现项成贤确实没有和洪松一起出现,很是稀奇,忍不住问道:“项兄在哪里?莫非你们闹了纠纷?”
    洪松标志性的苦笑出现在脸上,“自从上次雅集之后,项伯父便他把押了回家,年内是不能自由了,所以今日出不来。
    说起来,项伯父动辄将你挂在嘴边鞭策他,他现在快把你恨死了。”
    方应物叹口气,也有点依依不舍。洪、项二人虽然性子不同,但都是很值得做朋友的人,近半年对自己帮助当真不少,至少自己借走的钱从来不催自己还......
    他深腰施礼,开口道:“此去不知几年,我花溪方氏一族若有事情,还望洪兄不吝伸出援手。”
    洪松还礼道:“好说好说,但请放心。亦祝方贤弟此去高飞,鹏程万里。”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方应物喝过三杯离别酒,扭头上了船。船夫撑起了船,缓缓向江心行去。
    方应物站在船头上,和洪公子互相招手。船离了岸有几丈远时,忽然有人从路口那边飞奔过来,一口气冲到了码头上。
    不是别人,正是项成贤。他气喘吁吁,隔着水流对方应物叫道:“你等着!本前辈日后一定要强过你!”
    方应物哈哈大笑,挥挥手钻进了船舱。
    岸上洪松奇道:“你怎的又出来了?”
    项成贤答道:“听说是送方贤弟,家父就放了我出来半日。”
    两人目视船只渐渐远去,忽然听到从船舱里传来似咏似唱的词曲,便静心细听。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项成贤喃喃自语道:“走就走罢,还走的这么煽情。”(未完待续。如果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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