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墙上的葫芦忽然用力地弹跳几下,电光火石的功夫,绑着它的铁丝绳从中断裂,葫芦跌下来碎成七八片。
    “哎,怎么回事?”外间的凝碧楼弟子听到响动,匆匆往这里赶。
    “辜颜,这下子你可闯祸了。”沈竹晞蹲下身看一地刺目的碎片,捡起一块,深深皱眉。
    他迎着奔过来的弟子歉意地笑笑:“抱歉,将你这里的葫芦打碎了,我来赔……”
    他的话音被弟子尖刻而仓促地打断,那弟子颤抖着指着他的脸,难以置信:“你你你,你居然把葫芦打碎了!”
    正文 第200章 拜君山河寿其六
    “是啊,谷主你每次都能猜对行程,可真神奇!”旁边的翠衣侍女幽草脆生生地接口道。
    “因为我是盲人,所以对时间的度量总是要更准确更深刻一些。”他垂着头,淡淡道,“好了幽草,叫赶车的师傅加快脚程吧,韶音还在尹州城等我们。”
    “又是那个邓少帅!”幽草依言做了,神色却颇为不满,“我不喜欢那个邓少帅!”
    她随口斥责着如今整个中州最富盛名的靖晏少将邓韶音,神情却没有半点畏惧和不自在。她不知道这位靖晏少将率三十万军队镇守京畿、被封军中战神的传奇故事,在她眼里,这就是一个谷主的普通友人,还有点令人生厌。
    林青释笑着摇头,唇畔勾起的弧度宛如光风朗月:“你总共才见过他几次?怎么有这样大的怨恨?”
    幽草撇撇嘴:“谷主,从第一次起,他每次来找你,你都不开心,你不开心,我当然也不开心。”
    林青释怔住了,微微哑然,脸上的笑意逐渐淡下去:“我不开心吗?”他摸摸心口,喃喃,“其实也不算不开心,只是有些感怀,韶音总是能让我想起很多当年的旧事,你偶尔听我提起过,那些与夺朱之战有关的旧事。”
    “你说那些旧事和林望安道长有关,和药医谷主林青释无关。”幽草补了一句。
    “对”,林青释点头,“休论从前的我,那个我是梦中身。”
    “咳咳”,然而话音未落,他却弓着腰重重地咳嗽起来,先前说话时,车窗没有掩实,有凉风侵袭入齿舌间,引得肺腑生寒,他将手拢到唇边,手指僵冷着覆上双颊。
    ——从七年前开始,寒毒虽然如影随形时常发作,可从未像近来这样频繁,好像纠缠入每一寸血与骨,攫取他的精神为养料开出疾病的花。虽然他医术如今已冠绝天下,无人可出其右,却对自己这样药石罔治的寒毒无可奈何。
    “哎哟!”幽草惶急起来,立刻翻找出暖炉塞到他怀里,“谷主,你也太不小心了,你这么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说出去要砸了药医谷的金字招牌的!”
    “呵”,林青释被她逗笑了,抱着暖炉艰难地平复着喘息,慢慢坐定了,脸容上开始有了一层寡淡的血色,“药医谷有什么金字招牌?你是说谷里典藏的令牌吗?”
    幽草眼珠一转:“不不不,谷主,你就是药医谷的金字招牌,有你在的地方就有药医谷的声威,才不局限于那个冰天雪地的山谷呢!”
    药医谷从第一任谷主创立以来,一直在漠北常年冰封的极寒山谷内。那里有地热温泉,能长各种珍稀药材,还盛开一种如血如泪的娇艳花卉,名为双萼红。在林青释成为第四任谷主之前,药医谷的规矩是绝不出谷行医,每年只按照先来后到之数,医治最先到达谷内的十位病人。
    谷主其实是觉得,药医谷地点极为荒僻,如果能在茫茫风雪中找到这里,不仅前来追寻求医的诚意甚笃,也足见十分有缘。
    ——其实如果不是邓少帅贸然到访,林谷主也绝不会出谷行医的,他沉疴在身,受不了这样的长途奔袭。幽草的思绪不可抑制地发散出去,飘回到四年前,靖晏少将第一次来药医谷拜访的时候。  那一年,在最初的风雪还未凋谢的时候,邓韶音带着整整一车的紫锦贝和珍稀宝物前来求医,幽草远远地凝望着这个神情冷肃威武的年轻人,即使满身风雪,也站立得像轻松一样挺拔,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她十分害怕,这个人长得让人凛然生畏,不像好人。
    “靖晏少将邓韶音前来求医。”邓韶音恭谨地抱拳,提气道,声音因为中气十足传遍了整个山谷。
    可是虽然他的语气很真诚,配上那张脸,看起来就像是来闹事砸场的,不像是求医的,真让人颇为担忧。而且这个人又是孤身前来,难道病人就是他自己吗?
    幽草警惕起来,在那里瑟瑟发抖,静待楼主从藏书阁过来。然而,几乎是在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的同时,她看见面前这个黑脸人猝然按住心口惊呼,手里的玉匣轰然坠地,那些珍贵的诊金哗啦啦散了满地。
    “药医谷主?望安,怎么会是你?”邓韶音骇然地隔着门前的石阵问道。
    “你还好吧?”
    “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那时候,还有人存活下来吗?”
    靖晏少将一迭声地问着,全然忘却了自己来的目的,胸中情潮翻涌,一时间恍若炭火炙烤,几近沸腾。
    这难道是谷主从前认识的人吗?幽草好奇起来,侧眸看着谷主,捕捉到他瞬间微不可察的一丝僵硬。林青释没有回答他的话,也没有解开石阵,只是平平淡淡地掬起掌心的一捧落雪,仿佛要藉此冷却心头的温热。
    “望安,你的眼睛怎么了?你说话啊!放我进来!”邓韶音焦急地高喊。
    “叫我林青释。”林青释终于说出了相见以来的第一句话,“林望安是从前的我?——休论从前的我,那个我是梦中身。”
    一张嘴就有寒气侵入肺腑,他弯下腰来重重地咳嗽,额头从覆雪的枝头堪堪掠过。他勉力平定着呼吸,任由幽草过来为他披上厚重的貂毛大氅,一边语气淡淡地叙述了别后经历:“在离开南离古寺之后,我就来到了药医谷学医。你一定是知道我的,药医谷的第四任林青释。”
    林青释,字十念,青辞释酒,十念皆安。
    邓韶音心往下沉,他在这位久别故人身上已经看不到一丝一毫昔年的影子,有的只是无牵无挂、心如止水。药医谷主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温润而不近人情,可是他此番前来,必须要请到林青释出谷行医,靖晏军中疫病爆发,已经颇为严重,极大地削减了战力。
    到万不得已时,只能赌一把了。
    幽草想要提醒谷主当心,但她侧身看去,林青释负手而立,隔着石阵与邓韶音无声对峙。他虽然还是笑着,却气场全开,幽草半点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被殃及到。
    林青释衣袂猎猎,散落的长发在风中抖得笔直。他抬起手遥遥指着阵中的时候,幽草惊愕地瞪大眼,看见他周身一点落雪也无。
    劲气,是劲气!
    正文 第201章 初见太惊鸿其一
    良久,还是先前那人打破了怪异的沉寂:“七年前的最后时分,撷霜君和其他人一道从中州不远万里跋涉,奔赴南离追击隐族的参兵败将,那之后的事情便没有人知晓了,据说南离人远远地看见火光熊熊,燃烧三天三夜未曾将歇,可是南离都是冰天雪地,什么样的火能在冰雪里燃烧不灭?指不定也是些怪梦奇说的胡言乱语,耸人听闻的,不过这七年里,除了这样真假莫辨的传闻,就再也没有撷霜君的消息了。”
    “故事戛然而止,倒也算余韵悠长。”有个人突兀地插了一句话,颇为感慨的样子。
    店小二这时端了好几碟下酒菜过来,小心翼翼地接口,指着说话的那个蓝发人:“那一位据说是当年的故人,时常来喝酒的,列位可以问问他。”
    立刻有人一拥而上,倒了一壶好酒,那人方才凑过来,有些犹豫地开口:“这件事我埋在心里七年了,一次都没有说起。不过现在撷霜君回来了,倒也没有什么再缄口不言的必要了。”
    听众鼓噪起来,纷纷说:“快讲吧,快说!”
    蓝发人道:“我曾被撷霜君救过——那还是我年轻的时候,夺朱之战刚刚开始,隐族人放出恶灵怪兽为祸中州,我在奄奄一息之际被救起,此后便对他感激涕零。但今天要说的不是这个,我最后一次听到撷霜君的名字,是战争终结后不久。”
    他追忆道:“那时候,我在战争中失了家,流落到夔川。幸好早年学过拉二胡的手艺,恰逢那里招募临时戏班,我就去混口饭吃。后来才发现,那竟是云袖姑娘临时招募的戏班——众位都知道,云姑娘是一代倾城名伶,名动五陵四野,青衣水袖华姝无双,也是风姿倾城一时,而她更是女侠,是夺朱之战里撷霜君一路的战友和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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