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日,农历八月初四。
    这时叶倌很早之前就为自己择选好的出殡的日子,好像是早有预料,她已经在哪一天会离开这个世界。
    当初她坐在医院临风的阳台,半抹斜阳打在她的侧颜,好是靡丽。
    她嘴角微微一动,如同湖面上的波光,又如同印在平静波澜上的梨花,好似有乍现初春的温暖。
    那个时候,林染觉得她说的说好是丧气,有些不吉利。
    可是此时回头来看,方明白濒死之人最是懂得自己的命数,尤其是一个早就活着便是在盼着离世的人。
    叶倌总是在说:“我已经觉得我是很被老天眷顾,毕竟像我这样子的人,多活一天都是赚的,只要多有一天,那么靖宇的难过就会少一天。”
    林染用手中的干布擦拭着叶倌已经被打印出来且用精致的相框装裱好的照片,她一点又一点的擦拭着上头被沾染上的灰尘,好是专注。
    远处的周靖宇坐在门口的地板上,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在品尝着手指间夹着的香烟,他再也不穿白色的西装,替代的一身黑色。
    阴暗的宛如他这一生再也不明亮。
    林染感觉自己好像是好久没有见过周靖宇开颜,他开始变得忧郁,好像灵魂已经追溯去了远方。
    很多收到讣告的人陆陆续续的踏着今日晴好的阳光而来。
    他们都统一着着漆黑的衣服,来送叶倌最后一程。
    林染望向他们一一点头示好,以表感谢,她身边站着林昕欣,学着她的模样也向着众人表达出非常深度的致意。
    叶倌生前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朋友,可是今天知道消息而来的人远超出他们的预期,站得屋内都有些拥挤,有些人在和林染道了话后,便去院子外头寻周靖宇说话。
    林染手臂慵懒的搭在林昕欣的肩膀,沉默没有多言,林昕欣乖巧的甚是懂事,她什么也没有问,甚至对周围的任何人没有带出一点的好奇。
    昨夜林津找过她,让她今天无论如何要跟在小姑姑的身边,一切都不要多问,也不要多说。
    林昕欣感觉自己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有这么大的重视。
    固然也变得听话至极。
    不过她依旧还是一个懵懂的孩子,她的眸子不经意的总是望向冰棺前方摆着的祭奠用的案台,满屋素净,全是以白色为基调。
    唯有装饰的花束是些许明亮的黄色。
    叶倌的照片摆在黄色的菊花中间,一张青春的笑颜如同身边的菊花般绽放的好是生机,她一头笔直的黑发随意散落,在被定格之后依旧有似被吹起来一样。
    林昕欣觉得那照片上的女人,好是美丽,她有很多的印象记得她,虽然她们见面的次数很少,但是每一次她都觉得叶倌姑姑是一个很温柔的长辈。
    尤其是她说话慢条斯理,从来不会给人一点的不舒服。
    她见到自己的时候,总是会露着慈祥的笑容,一双月牙眼微微弯起,能让人想要多看她两眼。
    林昕欣最喜欢的是叶倌的声音,正如此刻殡仪馆里放着的音乐,正是叶倌的声音,超出一个她这个年纪而有阅历的嗓音,哀伤却动人。
    叶倌火的时候,就是靠着她那复古的迷人音色,总是能牵人回到上个世纪,她的声音充满了故事,不需要用任何歌词就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可是她再也说不了话,再也不能说:“昕欣,你喜欢叶倌姑姑吗?”
    林昕欣从前只是点头,因为本着对陌生人的不敢亲近,她从来不敢多说什么话,如今她想来有些后悔。
    尤其是她明白……叶倌去了天堂,再也不能回来的时候。
    她为什么没有多和叶倌姑姑说几句话。
    为什么没有告诉叶倌姑姑——昕欣,好喜欢叶倌姑姑,多么希望叶倌姑姑就是自己的亲人。
    林昕欣想到这里,眼角就有些湿润,林染低头看向林昕欣,看着她举起自己的小嫩手擦拭着眼角的水雾,便蹲下身子望着她,“怎么了?”
    “姑姑,叶倌姑姑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林昕欣一抽一噎的哭着,然后一双盈满水雾的眸子认真的望着林染,希望她能否认自己心里的揣测。
    “是不是和爷爷一样?”
    林染看着林昕欣,伸手心疼的给林昕欣别掉眼角的泪水,然后点了点头。
    “那叶倌姑姑去哪里了?那个地方会比这里好吗?她会不会去找爷爷,这样子她就不会太孤单。”
    “叶倌妈妈去了天堂,那个地方很好,会比这里好很多,那里没有眼泪,没有痛苦,只有安静和简单,我觉得她会喜欢那里,也会过得很好。”
    林昕欣看着林染,点了点头,然后将林染口中的“叶倌妈妈”放在心里读了两遍,她再仔细的听着耳边回响的音乐,辨认那熟悉的声音。
    她的眉头拧成一起,轻轻的声音从喉咙里道出来:“姑姑,我睡着的时候,我总感觉有个人坐在我的旁边,看着我,她抓着我的手,说她是我的妈妈!”
    林昕欣记得那个人还用着自己的体温将她的手搓得温暖,那个人总是断断续续的笑着说话,还会用唇亲吻她的额头,总是在说:“对不起!”
    “我觉得那个人的声音,好像是叶倌妈妈。”
    她从来不会把苏晨昕当作自己的妈妈,尤其是她想到苏晨昕把她困在酒店,逼她说自己的妈妈是林染的时候,她忘不掉那个令人恐惧的眼神。
    林昕欣觉得那样子的女人一定不会是她的妈妈。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妈妈应该是像叶倌这样温柔的人。
    可是她没有敢把这样子的话说出口。
    因为叶倌也不可能是她的妈妈,有些东西想多了变成奢望,难受的就会自己,还会给别人造成困扰,她不想让一直爱着自己的爸爸、姑姑、奶奶不开心。
    “叶倌妈妈去了天堂后,会一直守护着你,每当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你抬头去看看星星,天空中最亮的那颗就是叶倌妈妈在看向你。”
    林昕欣点了点头,然后又说道:“那能不能让叶倌妈妈告诉一下外公,别那么偷懒了,也要一直守护着我们呀!”
    “怎么了……?”
    “我知道外公一定是又打瞌睡了,要不然怎么还没有看到你不开心,为什么还不让你快点的开心起来!”
    “我看着很不开心吗?”
    “你一直都不是很开心,而且好像很累的样子。”
    林染笑着看向林昕欣,然后伸手将她的头揽过来,然后低头吻在她的额间,“姑姑以后一定会开心起来,不会让昕欣再担心了!”
    “以后有叶倌妈妈和外公在,我们一家人都会开开心心的。”
    林昕欣童言无忌的话出口,林染欣慰的眯起了双眼,然后平静的笑着点了点头。
    ……
    临近九点钟,随着馆中的工作人员的提醒,一群人又开始忙碌起来,准备操起这两日分配到自己身上的工作。
    林染牵着林昕欣的小手,来到灵台前,然后低声同林昕欣说了句话后,两人便恭敬至极的双手虔诚状,站着看向前方。
    林昕欣由着林染在背后轻轻一拍,便顺势跪到地上,然后拜了几拜后,便闭着双眸嘴里振振有词的默念祝愿和祈愿的话。
    “倌姐,我们要上路了。”
    林染双手伸出,捧住了立在花坛中间的相框,然后轻轻的同林昕欣说话,“叶倌妈妈最后的这一路,就靠你来送了,你要好好护着叶倌妈妈!”
    林昕欣接过林染递过来的照片,然后紧紧的抱在怀里,她抬头看向林染,然后很是认真的开口,“我会的!”
    这时周靖宇由着宋琰的搀扶绕步至冰棺旁边,周靖宇简简单单的动作伸出,将叶倌放在冰棺里的陶瓷的骨灰盒取出。
    他低头,将目光落在怀里,宛如捧着心爱至极的宝物。
    随着乐声响起,一群人哭声四起,大多是不认识却在接了消息后,过来送行的人。
    尽管不知道他们哭个什么劲,林染还是回头看了一眼他们,以表感谢。
    外头突然下起了微微的细雨,然后渐渐的大了起来,阻碍了很多在院中闲聊的人继续畅谈闲事,也让很多本就忧郁的人更加低沉。
    明明天晴了一周,偏偏在这个时候下起了大雨,而且是临门突降,这让林染都不禁觉得很是诡异。
    因为叶倌最不喜欢的天气就是雨天。
    她觉得自己阴沉了一辈子了!
    一群人都有事先准备后的伞,这时一同打伞,耳边那闹人的哭声都开始收了。
    林染为林昕欣打伞走在最前头,宋琰为周靖宇打伞慢在她们身后一步。
    因为是走在最前方的人,林染一出门,便看到了远处有一个男人在雨中跪着,双手垂在膝盖至上,头沉沉的低着,好似做错了很严重的事情。
    这时他身后有人撑着伞跑过来,遮在了他的头上。
    送伞过来的人是沈珂鸣。
    林染自然也猜出来那个跪在地上的人是陆路,她的眼里有说不出来的复杂的情绪,然后同远处的沈珂鸣对视了一眼后,便绕开了他们走。
    沈珂鸣扶着陆路想让他起身,可是陆路偏偏就是生了倔强的性子,怎么也不愿意起来,就只是跪着,然后沉默不语的遭着风一来便打在他身上的雨。
    “小舅,我们走吧!”
    “我这辈子对不起阿倌,就连她最后一眼,都没有来得及看她,她走的时候肯定很怪我,怪我一句话不说就离开,怪我从来对她不闻不问,怪我……”
    三个“怪”字,说出了陆路心里的自责,逼出了林染心里的生气。
    她将一行人送上车子后,直接冒雨大步的向着跪在地上的陆路,走了过来。
    陆路依旧是在忏悔,然后说着无比痛心的话,还在道:“她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就连最后一眼都这么无情的,不留给我!”
    “她为什么不等你……?她等你等得不久吗?”
    “阿倌从来都不联系我,也不告诉我,她过得好不好,她肯定是怪死我了,在我走后,她肯定就一直埋怨我……”
    “联系你……?那也得要联系得到你,沈先生,请你不要在这里出现了,倌姐生前说,她不想在她的送行会上看到你。”
    林染仰着头,目光却直直的落在了地上。
    身后的宋琰撑着伞一路小跑过来,然后见着林染与陆路说话,便安安静静的站在后头,专注为林染打伞。
    陆路猛地抬头,目光与林染对视的时候,哀怨、可怜,甚至是无助。
    他双手拉住林染一身漆黑的素净旗袍,然后一脸卑微的问着:“阿倌走得时候,都说了什么……?她是不是最后的时候都还在恨我,恨我当年走得一声不吭。”
    “怪……?”
    林染叹着气,然后又缓缓地出口,“我倒是希望她怪你,可是她没有,不过沈先生您今天是为了什么……?为了你良心的救赎,想知道你是不是欠了她太多,你是我希望我说没有,还是有,如果没有,你的心是不是就不痛了些?”
    “她是该怪我的,我有时候也在怪我自己,为什么我和她总是离得这么近,又看着像是那么远,我明明随时都可以低头,然后回来,我如果知道她病的这么严重……”
    “你不懂她,你也从来都没有给过她开口的机会,有些人口是心非,说要你走,其实是要你留下,可是你说走就走,好干脆!”
    林染低着头,深深地吸了口气,好让自己压抑在胸口的难受能缓过些劲。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她都说了些什么……”
    陆路望着林染,目光愈发恳切和期待,林染看向她,渐渐收了眼里的难受,抬手倔强的抹掉眼泪后,便将自己看过的那些文字一一念出来。
    “2006年9月20日,我在时光酒吧第一次登台,台下有个忧郁的男人持着酒杯向我笑着点了点头,戏谑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我的认可,我居然着迷了!”
    ……
    “2006年10月30日,那个叫陆路的画家,他又来了,他说喜欢听我唱歌,他说在时光酒吧的日子能让他忘掉外面所有的不愉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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