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遮蔽,钟表摇摆,位于莫斯科克里姆林宫的一座房间内,头顶锃亮的布尔什维克领袖乌里扬诺夫正躺在病榻之上闭目调息。他胸前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其边缘仍旧带着点点的暗红色血迹;那苍白如纸的脸色、和被紧攥如手心的床单,无不显露了他的身体正在遭受着怎样的痛苦和伤害。
    1914年7月30日,乌里扬诺夫在莫斯科城郊的米赫尔松工厂对工人发表团结协力、共赴时艰的演讲之后,一支握着勃朗宁手枪的手便从距离他不到三步远的人群中伸了出来。猝不及防的乌里扬诺夫当即身中两枪,其中一枪击中了他的左胸并穿颈而过,这一严重的创伤当即让他倒地不省人事。行凶的女枪手卡普兰被当场抓获。颇具讽刺意味的是,此人是社会革命党的成员,在1905年俄国革命中也曾为了推翻沙皇而与布尔什维克并肩作战;然而正是由于之前布尔什维克野蛮撕毁了对立宪会议的承诺,使得卡普兰感到自己受到了莫大的蒙骗;怒恨交织之下,才愤然对“革命叛徒”乌里扬诺夫实施了正义的审判!
    做为敌对阶级的破坏分子、行刺领袖的滔天罪犯,卡普兰毫无疑问的在三天之后便被布尔什维克判处枪决,并立即执行。而由于卡普兰本人患有严重的近视,那两枪原本是志在必得的攻击都没有完全打准要害部位,乌里扬诺夫的伤势在数日之后也开始渐趋好转。不过,这件事情却根本没有因此而划上句点。
    随着俄国国内冲突对立的局面日益加剧,乌里扬诺夫早就想用军政的手段来推行强硬策略,消灭一切敢于同布尔什维克为敌的势力;此番的自己遇刺,则无疑是给他发起运动提供了绝好的契机。伤势初愈之后,乌里扬诺夫就下达了自己新的命令:通过“推行大规模恐怖”来报复自己遭受刺杀、和布尔什维克所掌控的各地所出现的反抗行为。由捷尔任斯基所领导的肃反委员会(契卡),随即像一群恶犬一般迅速行动起来;他们拥有灵敏的嗅觉和无处不在的监视,而一旦发现猎物之后,其锋锐的爪牙和凶残的心性,又使得他们能毫不犹豫地处决顽敌。
    短短数日之内,布尔什维克控制下的境内便是绞刑架林立:光是在刺杀乌里扬诺夫的莫斯科郊区,就有超过200人被认定为“敌对反革命分子”而被枪决,另有上千人被拘禁。在一些反抗布尔什维克征粮的地区,契卡们则更是大肆抓捕富农、商人、和地主;在将他们当众吊死的同时,也向民众公布这些人的名字、并收缴了他们的全部家产和粮食。布尔什维克的官方报纸刊文称,要“用大规模的恐怖来镇压反革命的九头蛇——任何敢于散布轻微的谣言反对苏维埃统治的人将被立即逮捕并送进集中营”。契卡被授予了无需经过审判就能立即处决反革命敌人的命令,这使得布尔什维克统治下的俄国更加笼罩进了一片恐怖的阴霾。
    “笃笃。”轻微的敲门声响起,在寂静一片的房间中显得格外明晰;休养中的乌里扬诺夫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吐出了一个请进的音节。过不多时,一片脚步声便在耳畔回荡;乌里扬诺夫艰难睁开双眼,只见在窗帘过滤下的柔和昏暗的光线里,托洛茨基和加米涅夫二人已经缓步走到了他的床前。
    “真是抱歉,乌里扬诺夫同志,我们并非有意打扰你的休息。只是,现在的确出现了重要的事情需要你来决定。”托洛茨基轻声开口,一双镜片下的眼眸永远是那般平和深静的神情,“刚刚接到报告,在二月革命中失踪的妖僧格里高利?拉斯普京,现在已经落在了我们的手中。前罗曼诺夫皇朝亲王菲利克斯?尤苏波夫设计将拉斯普京抓获,并挟妖僧前来向我们投诚;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让我们归还原本属于尤苏波夫家族的产业。”
    听得托洛茨基的话语,原本还满脸疲惫之意的乌里扬诺夫身体骤然一震,继而双眸之中精光大作。他挣扎着从病榻上坐了起来,话语中难掩惊喜兴奋之意:“太好了。这个罪大恶极的恶棍自从革命之后就失去了踪迹,我们都以为他抢先一步逃到了国外;没想到,他竟然还在俄国境内,并落入了人民的手里面!他对俄罗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沙皇在位时的暴政有一大半都是他所犯下的;我们一定要对他实施全国性的公审,然后将他处死,以彰显正义!如此一来,我布尔什维克在人民心目中的声望和地位又可以再提升一个高度,这对于即将到来的戡乱时期来说,无疑是一件极为有利的事情。”
    “那么尤苏波夫的请求呢,我们需要把没收到的其家族财产归还给他么?”加米涅夫轻声开口,话语中带上了一丝肉痛之意,“在沙皇被推翻之前,尤苏波夫家族就是除了罗曼诺夫之外最富有的势力:其光是在圣彼得堡和莫斯科的宫殿就有7座,另有上百处遍布国内的矿山、工厂、种植园、商号,甚至还有位于里海的油田,各种珍宝古玩更是不计其数。由于沙皇政府的家族政治,使得这些顶尖贵侯手中都有堪比国家的惊人财富。如果我们履约的话,这对于苏维埃政府的财政而言无疑将是一个不小的损害。”
    乌里扬诺夫冷冷哼了一声,道:“所以我也不准备对他履行这个天真的协定。他菲利克斯不过是一个前朝的亡国遗民,又有什么资格来与苏维埃政府谈条件?更何况,尤苏波夫家族的这些财产,也无一不是通过疯狂榨取劳动人民的剩余价值才得以实现的,他原本就是一个无耻贪婪的剥削者!基于他抓捕拉斯普京的功绩,仁慈的苏维埃政府不会像对待其他阶级敌人那样,再追究其在之前所犯下的罪孽;给他1000卢布作为安家费,让他携家人立即消失在俄罗斯的土地上,否则由此所造成的一切后果都由他自行承担。”
    加米涅夫恭然领命。他顿了顿,而后又道:“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乌里扬诺夫同志你来决定。就在刚才,人民外交部收到了一封由荷兰政府发来的电报,电报中称由于荷兰女王和前沙皇尼古拉是亲戚关系,因此他们希望我们能将尼古拉一家引渡到阿姆斯特丹,交由荷兰政府来保护。”
    乌里扬诺夫眉头皱起,眼中满是困惑不解的神情。对于俄国而言,荷兰根本就是一个和自己毫无交集的中欧小国,此番他们居然对逊位的沙皇提出引渡的要求,这着实有些突兀且令人难辨其意。然而想到当下的纷乱局势,乌里扬诺夫的眸光渐渐明肃了起来,道:“我不想知道这些帝国主义吸血虫之间存在着怎样的联姻关系。我只知道,血腥的尼古拉是俄罗斯人民的屠夫,而他必将要受到苏维埃政府的正义惩处。这是我国的基本内政,容不得任何势力予以干涉。”
    托洛茨基微微点头道:“乌里扬诺夫同志所言极是。作为反动势力的头号人物,前沙皇尼古拉本身就是一个极为敏感的人物:现在国内心系于他的反动派仍旧不在少数,这就促使我们必须要将他们一家攥在我们手中。如果尼古拉得以体面出境,则必然会在海外继续施加其影响力,成为号召国内那些白俄势力的绝佳旗帜。别人不说,现在割据北高加索的邓尼金,就是一个绝对忠诚于罗曼诺夫皇室的反动军官!因此,只有将尼古拉掌握在我们手中,才能最大限度的压制那些白俄势力;如果必要的话,即便是将其处决也不能让他向国外引渡。”
    乌里扬诺夫眼中光芒骤闪,缓缓道:“定是如此。这定然是心怀沙皇、并仇视苏维埃政权的阶级敌人所施的诡计;他们想要借助外国帝国主义之手将尼古拉营救出我们的掌控,而后再令其在海外继续对俄国国内的政治施加影响力,意图推翻新生的苏维埃政权!我绝不会让这些敌人的奸谋得逞。之前出于平衡各方势力、和平统一国家的考虑,我们并没有对逊位的尼古拉屠夫做出过多的动作;现在那些反动势力纷纷亮出了自己凶恶的獠牙,我们也就不用再让以尼古拉为首前统治阶级们,继续利用革命的仁慈而苟活下去了。”
    “立即逮捕我们所控制的前沙皇时期的贵族、高级政府官员、以及资本巨头。我们要审判他们的罪行,并彻底消灭这些吸血虫。对拉斯普京和沙皇夫妇的审判则优先进行,处死他们的最迟期限不能超过一周,以免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乌里扬诺夫沉吟片刻,而后再度开口说道。
    “那沙皇的几个子女该怎么办?他们可都是尚未成年的孩童。”加米涅夫有些为难地说道。乌里扬诺夫缓缓躺回到了卧榻上,道:“加米涅夫同志,你难道想让那几个孽种顺利长大,然后再来向我们寻仇么?在处死沙皇夫妇的同时,也将他们随之一并处决,我们不能为自己留下任何的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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