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泉州郑府。
    郑芝龙一脸寒霜地注视着厅内诸人。
    过了良久,待众人把李景发来的命令看完,郑芝龙冷冷地说道:“都说说吧,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郑芝龙话音刚落,便听砰地一声,随即一人猛地站起身子叫道:“他妈的,前些天李景晋升大哥为福建水师提督,我还以为是好事呢,没想到他居然包藏祸心。不让我们染指海外贸易,这不是让我们这些人喝西北风么?”
    说话这人乃是郑芝龙的弟弟郑芝豹。
    郑芝豹在郑氏兄弟当中排行老五,小名莽二,从名字便知郑芝豹性格鲁莽。
    听了郑芝豹的话,众人纷纷附和:“是啊,不让我们跑商,我们这些人吃什么?”
    “大哥手下三万多兄弟,不让跑商,拿什么养活这么多人。”
    ……
    “大哥,反了吧!既然李景不仁,休怪我们不义!凭我们的实力,就算在海上自立为王,李景也奈何不得我们。”郑芝豹接道。
    “五叔差矣,李景做事深谋远虑,没五叔想得那么简单。”郑森起身说道。
    “哦?此话怎讲?”郑芝龙斜着眼睛看了看郑森说道。
    郑森看了看郑芝豹笑道:“五叔,据说李景半个月前召集朝中重臣议事,想来开放海禁和晋升令便是那次议事时做出的决定,可为什么开放海禁的命令要迟半个月才发过来?”
    郑芝豹挠挠头:“我哪知道。”
    郑森笑了笑道:“其实五叔只要仔细想一下便不难猜出。”
    郑芝龙瞪了郑森一眼,喝道:“好好说话,没大没小,成何体统!”
    郑森听了父亲训斥,急忙收敛笑容道:“五叔,各位叔叔,李景晚发开放海禁的命令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争取时间,为他调动军队争取时间。
    现今刘二愣已经率军进驻福建,陈二虎率军进驻浙江,周大清率军进驻广东,孙传庭率领的水师马上就要抵达福州。
    再加上孙猛所部不日便至福建,李景五路大军齐至,目的为何不言而喻,便是防着我们造反。”
    “他五路大军有个屁用,能挡得住我们的坚船利炮么?”郑芝豹不屑道。
    郑森摇摇头:“能不能挡住,侄儿不知,侄儿只知李景迄今为止还没打过一次败仗。辽东的女真人何等强大?大明十数年来在女真人手中不知吃了多少败仗,可李景仅用一年便把辽东给平了,由此可见李景手段之厉害。”
    “哼,我承认李景的手段厉害,可那是在陆地。在海上,就凭朝廷那几只小船,如何是我们的对手?”郑芝豹冷笑道。
    “五叔,陆上才是我们的根基,保不住陆地,难道我们能在海上漂一辈子么?”郑森苦笑道。
    “我们根本就用不着在海上漂泊一辈子,我们只需像十年前那样狠狠地打朝廷几次,朝廷招架不住,最后还得招安我们。”郑芝豹不屑道。
    郑森摇摇头:“五叔,如今可不像十年前那会儿了。”
    郑芝豹冷笑道:“有什么不一样?要说不一样,那就是朝廷的水军实力更弱了,更加不是我们的对手。”
    郑森苦笑道:“五叔,你错了!十年前福建并不是我们的地盘,我们可以随意行事,无需任何顾忌。可现在,从福州到漳州,这一带的民众大多跟我们的士兵沾亲带故,我们要是对这些地方进行破坏,恐怕不等朝廷来攻打我们,士兵自己就哗变了。”
    “呃……”郑芝豹闻听顿时哑然,过了一会儿方道:“我们可以攻击别的地方,反正只要能打疼朝廷,什么地方都可以。”
    眼见郑芝豹认定了造反这条路,郑森叹了口气道:“五叔,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刚才说了,陆上是我们的根基,因为兄弟们的亲眷都在陆上生活,这些人可以帮助我们,但同时也牵绊着我们。
    以前我们当海盗的时候,为了不连累家人,大多更名改姓,即使那样,也有不少兄弟身份泄露,亲眷被抓。另外,朝廷为了招安我们,并不想做得太绝,并没有对那些身份暴露的兄弟的亲眷赶尽杀绝,反而是通过他们来劝说我们归顺。
    我们现在要是造反,兄弟们的亲眷就是逆党。
    我们不去袭扰地方,李景可能都准备拿兄弟们的亲眷开刀,要是我们袭扰地方,李景震怒之下,焉能放过兄弟们的亲眷?别忘了,兄弟们现在是朝廷的官兵,身份在兵部都是有备案的,那是一抓一个准儿。一旦李景下令逮捕兄弟们的亲眷,兄弟们怎么办?还能一心一意的跟着我们造反么?”
    “他妈的,我倒是没想过这一层,照你这么说,这事儿还真的好生琢磨一下。”郑芝豹挠挠头道。
    见郑森侃侃而谈,而且思虑甚是周全,郑芝龙心中大是欣慰。
    笑了笑,郑芝龙忽然接口说道:“福松(郑森小名),此事怕也没你想得那么严重,以为父看来,李景是不会轻易对兄弟们的亲眷动手的。”
    郑森闻言,向郑芝龙长揖一礼道:“请父亲大人指点。”
    郑芝龙笑着摆摆手:“你说的不错,在福建,尤其是福州,泉州和漳州一带乃是我们的根基,这里的人大多心向我们郑家。
    如果李景拿这里的老百姓开刀,必然激起民变,老百姓必定会更加拥护我们,李景绝不愿看到这样的情形。
    当然,前提是我们不能带兵在大明沿海掳掠,如果我们劫掠地方,恐怕就要另作别论了。”
    郑森闻言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也就是说,就算我们造反,只要我们不去袭扰大明的沿海之地,李景便不会对跟我们有牵连的老百姓下手。”
    郑芝龙笑着点了点头:“李景最看重民心,决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郑森迟疑了一下道:“如果这样的话,那即便我们造反,李景也拿我们没什么办法,有这些老百姓在,我们随时都可以得到补给,除非李景把海封住。”
    “就朝廷那几条船还想把海封住?做梦去吧!”郑芝豹不屑道。
    郑森摇摇头:“封海不一定要水军,步兵同样可以做到。”
    郑芝龙笑道:“在陆地封海那得需要多少士兵?别说孙猛手下只有两三万人,就算再多十倍也不够用。”
    郑森默默点点头,老百姓给海盗送物资根本用不着从码头出海,随便找一处海边就可以出海。
    从福州到漳州海岸线近千里,步兵根本封不住这么长的海岸线。
    沉吟了一下,郑森问道:“父亲,那你是不准备接受朝廷的命令了么?”
    郑芝龙扫视了众人一眼,轻轻叹了口气道:“李景处事手段之高明,还在他用兵之上,一道解禁令,便可置我们于死地。说实话,我不怕朝廷的水军,也不怕朝廷的陆军,我担心的是那些夷人联合起来对付咱们。”
    “那些夷人早就被我们打怕了,还用担心他们干吗?”郑芝豹不解道。
    郑芝龙摇摇头道:“莽二,你不懂,你以为数年前那一战,荷兰人真的被我们打怕了?要知道荷兰人远渡重洋来我们大明不是来打仗的,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挣钱。
    由于大明不跟荷兰人贸易,所以他们才会对大明开战,虽说那一战荷兰人以失败告终,可最终却达成了跟我们贸易的目的,既然达成了目的,荷兰人自然不会计较些许失利。
    但是荷兰人并不是傻瓜,他们遵从咱们的规矩,在台湾进行贸易,咱们从中获得了多少利益你以为他们不知道?荷兰人之所以答应这个条件是因为他们无法跟大明直接贸易,只能跟咱们私下贸易,因此吃点亏也就认了。
    但是李景解除海禁,荷兰人肯定不愿意继续吃这个亏了,我们要还想让他们在台湾跟我们交易,荷兰人势必不会答应,到时肯定要起冲突。”
    (注:荷兰人明朝时称红毛或红毛番。明朝张燮在万历四十五年所刊《东西洋考》时写道;红毛番自称和兰国,与弗朗机邻壤,自古不通中华,其人深目长鼻,毛发皆赤,故呼红毛番。郑芝龙懂荷兰语,而且他长年跟荷兰人贸易,当然不会像别人那样称呼荷兰人为红毛番。)
    “大哥的意思是,李景解除海禁,是想联合红夷一起对付我们?”郑芝豹惊道。
    郑芝龙叹了口气道:“如果只是荷兰人我们也不必怕他们,我担心的是弗朗机人也跟着掺合进来。这些国家单独哪一个实力都不及我们,可一旦他们联起手来,我们可能就不是对手了,就算能打败他们,也必定损失惨重。”
    郑森接道:“如果我们能保住船厂,就算有所损失,早晚都能恢复过来,可李景要对我们动手,我估计第一个就是拿下我们的船厂,没有船厂,我们的实力就会越打越弱。”
    郑芝龙点点头:“这就是我担心的。”
    “难道我们就乖乖听从李景的摆布?”郑芝豹不忿道。
    “听从李景的摆布?那怎么可能?李景想让我听他的话,不拿出令我们满意的好处肯定是不行的。”郑芝龙摇头说道。
    “大哥你准备怎么做?”郑芝豹道。
    “哼!我现在还是朝廷的命官,只要我不亮明旗号造反,李景也不敢对我动手,他不是不让我从事海外贸易么?我就答应他又能如何?”郑芝龙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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