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营外,只听军营内静悄悄的,营帐外除了几名巡营的哨兵,再无一人走动。
    巡营的哨兵识得张楚,远远见了,急忙跑来见礼。
    张楚摆手止住哨兵,转头对李景说道:“大哥,兄弟们夜里就在城头守着,流寇凌晨开始攻城,一仗打到大天亮,兄弟们都累坏了,我让他们回营休息,这会儿估计已经睡了。”
    李景点点头,对张楚招了招手,然后轻手轻脚地走进一座帐篷,看看火盆中炭火甚旺,李景微微颔首,又走到士兵的床铺看了看,只见士兵们都是和衣而卧,有的手中还抓着长枪。
    李景默然看了一会儿,对张楚做了个出去的手势,走到火盆旁边时,俯身抓了几块炭丢进火盆当中。
    出了营帐,李景对张楚说道:“算了,让兄弟们好好睡一觉吧,等兄弟们醒来,给大家做顿好吃的。”
    张楚点点头。
    李景拍了拍张楚的肩头道:“你也累了,回营歇息一下吧,这边我让虎头照料着。”
    张楚笑了笑道:“我没事儿,大哥带着兄弟们远道而来才真的累了,您回去歇着吧。”
    李景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哪里还有心情休息,若不是我大意,怎会出现这种情况?你去歇着吧,我琢磨点事情。”
    李景没有进伤兵营去看望伤兵,他自己就是当兵的出身,以前也负过伤,知道自己去看望伤兵的话,只会给伤兵添麻烦。
    他要做的是给这些伤兵们发赏银,发抚恤,安排他们的善后事宜,这些事情做好了,那比他空着两手去看望伤兵有用的多。
    想了想,李景安排了一名亲兵到绛县把杨柳风请来。
    前些日子,沈夫人来信说,沈老太爷的身体好像是不大行了,因此沈正在李景出征前告了个假,回林县陪沈老太爷过年去了。
    沈正一走,事情全压在了杨柳风的身上,这段时间方程开始鼓捣冶炼厂,杨柳风便留在绛县帮助方程。
    之所以把冶炼厂建在绛县,主要考虑到绛县的地理位置比较好。
    绛县处于翼城县,曲沃县,闻喜县和垣曲县中心的位置,而且这里的水系资源比较发达。
    通过沈正,方程得知红山岭是利用水力来制造枪械,方程也动心思了。
    这段时间,方程不顾天寒地冻,愣是让杨柳风发动民夫开始兴建水库,同时在水库旁边建造冶炼厂。
    对于方程的动作李景自然清楚,看到方程思路颇合自己的心思,李景自是令杨柳风全力配合。
    李景找杨柳风到翼城县,主要是让杨柳风负责安排死伤的士兵的善后事宜。
    虽然这些事情也有人做,但是有杨柳风盯着,李景才能更加放心。
    回到住处,李景挥手示意亲兵退下,然后靠在椅上闭目沉思起来。
    把自己这段时间做的事情仔细地梳理了一番之后,李景叹了口气,在桌上铺上宣纸,研好墨汁,然后提笔写下“慎断慎行”四个字。
    翼城打了一场不该打的仗令李景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有些忘乎所以了,写这四个字就是提醒自己以后行事要三思而行。
    放下笔,李景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汁,然后轻轻拿起纸来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写的字,随即面露苦笑,自己这笔臭字还真是拿不出手。
    恰在这时,袁可立走进屋内,看到李景写的字,当即轻声笑道:“呵呵,不错,字写的有长进了。”
    李景已经多少年没有脸红过了,听了袁可立的话,霎时觉得面部有些发热。
    见袁可立步履有些蹒跚,李景急忙将纸放回桌上,然后把袁可立扶到床铺边坐下:“先生,您休息好了?”
    袁可立点点头,指着桌上的纸叹道:“慎断慎行!济民,这几年你发展的太顺了,我最担心的就是你把握不住自己。看来我是多心了,你能从今天这件事悟出这四个字来,为师大感欣慰啊!”
    李景恭恭敬敬地说道:“先生,跟您老比起来,学生还差的远呢!”
    袁可立摆摆手道:“济民,你也无需妄自菲薄,我在你这年纪还远不如你呢!其实一直以来你都做得很好,即便是这次围剿流寇,你做的都非常成功,这次翼城出现疏漏最大的原因其实是你忽视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
    李景急忙拱手道:“还请先生指教。”
    袁可立轻轻拍了拍李景的手道:“济民,你忽略了流寇是没有根的这个最简单的问题。”
    叹了口气,袁可立接道:“流寇之所以被称为流寇,最大的原因就是没有根,走到哪里算到哪里。他们就像一群没有家的人,你说没有家的人被你逼到绝路上以后会做出什么反应?”
    李景想了想道:“或者是投降,或者是拼命。”
    袁可立点点头道:“不错,或者投降,或者拼命。但是拼命也是有技巧的,在襄陵流寇被你三面围堵,要是正面跟你拼,下场他们当然知道,所以他们只能另找出路,在别的地方跟你拼命。你觉得流寇的首领们知不知道翼城县是你的地盘?”
    李景想了想道:“王自用与官军作战多年,若说攻城前不打探一下城里的虚实就贸然动手的话,恐怕王自用早就死了。”
    袁可立道:“对,而且他应该不是临时起意打的翼城县,这个决定恐怕在攻占襄陵以前就下了的。”
    说着袁可立拿过地图在桌上铺开,在地图上霍州的位置点了点,然后往南划了一下,到了襄陵的位置停住,然后接道:“你看,这一路上,你四处围追堵截,小战无数,偏偏就不对流寇的大部队发动攻击,一路压着流寇南行。你说流寇该不该对你的举动产生怀疑?”
    李景苦笑了一下道:“我的驱赶意图太明显,王自用那些人不是傻子,只要稍一分析就会猜到我的用意。”
    袁可立点点头道:“是啊,咱们的意图被人看穿了,他们自然不愿按着咱们的路线行事。于是他们在打下襄陵以后,便连夜派出精锐奇袭翼城县。”
    李景忽然一拍额头:“我明白了,我说王自用胆子怎么那么大呢,居然在阵前跟我说话,他可能早就看出在我们的目的没有达到以前,是不会对他动手的。恩……恐怕他早就打算好了,要是打不下翼城县就跟我谈判。”
    袁可立摇摇头道:“恐怕打下翼城县也会跟你谈判,王自用不是蠢材的话,决不愿招惹你这样的敌人。打下翼城县,他手里就有了跟你谈判的底气。”
    李景闻听默然。
    袁可立叹了口气道:“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是要做到知彼何其难也?”
    李景点点头,这已经不是袁可立第一次跟他说知己知彼的问题了。
    想当年袁可立任登莱巡抚,先后收复金州,旅顺等地,对金兵大小数十战,未尝一败,终袁可立之任,金军与明水师屡战屡败,不复有勇与之再战,可见袁可立当年多么厉害。
    袁可立对后金的各种动作可谓了如指掌,真真正正的做到了知己知彼。
    袁可立知彼,不光是了解敌军的数量,战斗力如何,他还了解对方领兵将领的性格,喜好及生活习惯,而这些恰恰正是袁可立能够取胜的关键。
    如果李景真正了解流寇的话,那么翼城之战就可以避免。
    见李景颇有汗颜之意,袁可立轻轻拍了拍李景笑道:“济民,吃点小亏算不了什么,吃了这么点小亏,就能让你领悟慎断慎行的道理,你已经赚大了。当年为师吃了一次亏,在家赋闲了二十六年。跟为师比起来,你这点亏算什么!”
    李景点点头,恭恭敬敬地向袁可立行了个礼道:“谢谢先生,学生受教了。”
    袁可立摆摆手道:“不说这个了,王自用等人马上就要帮咱们打下蒲州和解州,下一步你准备怎么打算?”
    李景忙道:“通过今日一战,我发现咱们的可战之兵还是不够,学生以为,当立足于解州,蒲州,绛州三地,静心发展经济,然后全力打造一支精锐之师。我初步打算先训练五万人,三年,我想有三年时间应该就差不多了。”
    袁可立摇摇头道:“魄力还应该再大一些,五万人恐怕不够,我建议你训练十五万人。十五万人的话,凭咱们的武器,恐怕勉强也就够了。”
    李景心头一震,袁可立说的勉强够,那自然是指平定天下。
    可是就凭蒲州,绛州和解州这三处地方无论如何也招不到这么多兵的。
    见李景有些疑惑,袁可立笑了笑道:“你莫要觉得我是信口开河,单凭蒲州,绛州和解州三地征募十余万人当兵显然是不可能的,不过你别忘了,此地还有王自用和高迎祥那些流寇就在咱们的左近,最多两年时间,这些人应该就没什么用处了,难道那时还留着他们四处作乱么?招收过来,稍加训练,那就是可战之兵。”
    看到袁可立一脸豪气,李景心中只觉得热血上涌,一拍桌子朗声说道:“就依先生之言,训练十五万人。”
    袁可立点了点头道:“三年以后,你有了这十五万精兵,就有了问鼎天下的实力,到时便可一展抱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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