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零零年的北京城,雄伟当中显得略有些破败。在这座雄城当中,先后有过数十位皇帝登基坐殿,最后留下的,却只有这座古城和城外的一片坟墓。
    当初清帝退位,五族共和的时候,大总统叶知秋曾经祭告天地,与满城百姓约定,共和国在城里“不修宫殿、不立宗庙,国防军不进城,以维持现状为要”的“三不一维持”原则,所以城里还算安静,虽然每月的旗饷水份越来越大,不过旗人们倒也能分得出轻重,知道现在不是自己的天下了,自然也就没有了从前闹饷的劲头,旗人媳妇看着领到手里零散的大钱,也没人破口大骂了,反倒是常常相对流泪。
    国防军算是野战军,不能依旧例进城驻扎,所以四九城里面新建了警察局,职权倒是和从前的五兵衙门差不多,只是管的事儿更多了,能支使他们的衙门也更多。
    今天一大早,就有一队打着绑腿的巡警出了西城门,在路桥驿旁边停下来,扎起了花棚等人。
    北京城闲汉多,不多时候就传出消息,说是在东北大败俄国人的黄有为大将军要回京述职,引得不少人聚集在城门外等等着看这位名震天下的大将军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这种看热闹的人群里,最不缺的就是消息灵通的人士,很快有人信誓旦旦的说黄大将军在前线杀良冒功、抢功夺权,所以这次回京不是来受封的,反倒是要革职问罪。
    这时代的老百姓虽然也有猎奇心理,不过对政府高官的信心倒是还没有崩盘,立刻就有人质疑这些消息的可靠性,可惜架不住说的人言词凿凿,就连朝里几位大佬的意见行为都说得有模有样,慢慢的相信的人就多了起来,本来替黄有为作仗马之言的人也觉得此事之怕是空穴来风,其必有因了。
    那人看到反对派不作声了,谈性越发高涨,正口沫横飞的时候,听到人群里有人问道:“你知道黄有为是到什么地方打仗去的吗?”
    这人眼睛一瞪,挑起一个大拇指,“这你问我就问着了,那是当年苏武苏侯爷放羊的所在,匈奴人的地盘。”
    “原来黄大将军杀的是匈奴人。”那人恍然道。
    这个时代还没有两少一宽,人以稀为贵的说法,虽说四九城里满人多,大家有主人翁意识,却不拿自己当外人,自然不会对号等同于匈奴,听说黄有为杀的是匈奴,立刻有人觉得非我族类,杀了也不可惜。
    讲故事这人发现风向看转,立刻就急了,瞪着眼睛大叫道:“没见识了不是?匈奴人那是汉朝的事,现在那块地早就没人了,要有也是俄国人。”
    这话一出,周围听众顿时都安静下来,这个讲故事的人回过味来,还想再把话圆回来,却已经没人想听,被哄出了人群。
    刚才和这人搭话的是个年青人,个子很高,皮肤白净,留着当下年青人时兴的短发,穿的也是这几年才在国内流行起来的西装,只是看衣料也已经有些旧了。
    他两句话挤兑得那个造谣的人落荒而逃,倒也没什么兴奋的表情,摇了摇头踱出人群,背对着京城看着大路发呆。这时身后又转出两个年青人来,笑道:“程兄妙计,让奸人自暴其形。”
    这两个年青人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燕京大学的校服,刚才开口说话的人相貌清秀,要不是留了一头短发,声音也略显低沉,只怕要被人当成女人。
    “程兄”倒是认识这个年青人,笑道:“钟笛?今天不上课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钟笛笑了一下,他长相秀美,行事作风却颇有豪气,摆手说道:“今天是张瑟竹的课,听着气闷,只好逃课。”
    然后又给身边的两个人互相介绍,“这位是程斌程兄,最有才情。”又给程斌介绍自己的同学名叫罗周道。
    程斌和罗周道拱了拱手,看他纳纳的也向自己拱手,想来是不擅言词,不禁有些奇怪,钟笛一向以“毒舌”出名,又怎么会挑了个不受说话的朋友?
    这个要算是钟笛的私事,他也不好多问,向钟笛笑道:“张瑟竹以抹黑中华五千年为能事,听说最近正鼓吹给秦桧翻案,正是沽名钓誉之辈,他的课能不去的确还是不去的好。”
    这话一出,面前的两个年青人都笑了起来,钟笛笑道:“这位张教授点名还是很严的,只是兄弟我趁着他说民主与独裁的时候提议全班同学民主投票选择要不是听他老人家的课,老先生一怒要打我的手板,我不敢按他说勇敢站出来反抗独裁,只好逃出来逛街了。”
    三个人相对大笑,笑过之后,程斌皱眉道:“张瑟竹在圈子里还是很有一点人脉的,你得罪了他,以后只怕要吃亏,要不要我给你打个招呼?”
    钟笛摇头笑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此等人理他作甚?”
    程斌哼了一声,知道以燕京大学的学风,校方虽然不会公开站出来挺钟笛,张瑟竹要想指望能配合他处理钟笛也不可能,最多结业的时候给钟笛个不及格,也就不再多说。又听钟笛说道:“罗兄听说黄大将军今日搬师,所以一同来看这个热闹,倒想不到程兄也在,还能亲见程兄妙计。”
    程斌笑了笑,摇头叹道:“搬师倒也未必,不过最近从上到下都流行复古翻案,专门抹黑英雄人物,倒要小心应对。”
    钟笛笑道:“国朝上下五千年,一直搞个人崇拜,如今民志渐开,能把偶像掀落尘埃,未必不是进步。”
    程斌冷笑一声,摇头道:“只怕这等进步,最终要像刚才那人一般沦落成哗众取宠、为小人扬名的手段。”
    钟笛对这个判断倒是不以为然,笑道:“那正要靠程兄诸公扶正才是。”
    听了这种话,程斌也只有苦笑的份。钟笛虽然才学过人,思维敏捷,毕竟年轻,不经世事,不明白在这个社会上,越是上层,互相牵制的地方越多,除非一意孤行,不然古时的皇帝尚且做不得快意事,指望当道诸公能及时反应,只怕难成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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