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煜听着祖父母交谈,心里记挂着园内,又不敢说走人。
    闷闷的坐了半天,瞅了眼似乎信心十足的弟弟,徐煜微微撇嘴,心说祖父想改权贵豪门为千百年书香门第,岂不知?普通的地方望族逼着族中子弟自幼苦读书,不过是以求代代有人才出仕做官,如此才能延续大族门楣,继续给予后代子孙以无后顾之忧的读书环境,循环往复而已。
    科举固然是彰显家族名声的必经之路,然而真正使得家族为世人所称颂,成为望族中的望族,名门中的名门,还得看有无流芳百世的文章典籍,某一代人能否在文化方面留下重要足迹,或名垂青史。
    所以徐煜很清楚即使徐家能够连续几代人纷纷考中秀才、举人、进士,官员遍朝堂,也远不足以成为被世人敬重的文化望族,因为徐家男丁不大可能出现真正的名儒、才子、大家、宗师、巨匠、诗人。
    这一点貌似确认无疑,起码在徐煜这一代没有,是以他不想把光阴浪费在做官上,莫不如在家潜心专研音乐,如果能小有所成的话,那足以给徐族一门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徐煜的心思并非无的放矢,中国自古号称“礼乐之邦”,音乐在汉代之前,对人格的养成、文化生活、礼仪方面有着很重要的作用和地位。孔子曾提出“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
    春秋战国时期的音乐与“诗歌”是无分彼此的,文学即音乐。
    到了汉代,音乐开始受到轻视,水墨画和书法为文人士大夫阶层的推崇,音乐家在那时候没什么政治地位。
    汉代想成为一名合格文人,必须精通“琴棋书画”,其中的琴往往只限于孤芳自赏,不能代表音乐的发展,古琴也是当时唯一地位较高的乐器。
    汉代之后,陆续出现了一大批的文人琴家,比如嵇康和阮籍,留下了不朽琴谱,如著名的“广陵散”。
    隋唐时期,政权统一,经济兴旺,百姓安居乐业,音乐作为全民喜爱的文化逐渐走向繁荣,尤其是在中国文学史上堪称一绝的唐诗。
    在当时,诗人会将自己的诗作谱入乐曲中以便广为流传,此乃衡量自身诗词水平的重要方式。
    宋、元时代,众所周知,戏曲大规模的异军突起,开始深受人们喜爱。标致是北曲、南戏的出现,衍伸出了无数地方曲艺,后来发展形成了曲牌体的戏曲音乐。如关汉卿的“窦娥冤”,王实甫的“西厢记”。
    到了明代,戏曲已经成为能与诗词歌赋并肩的一大艺术形式了。不消说如今已经具有资本主义经济的萌芽,无论在任何地方,都会听到各种各样的音乐。
    即使在历史上,民间小曲也已经达到“不问男女”“人人习之”的热门程度,可以说音乐在士林中,已是不亚于诗词的文化成就,无数文人陶醉其中。
    明代大多数的文学大家,同时也一定是音乐家。
    比如吴江派的文坛领袖沈璟,即江南望族沈氏族人,明代大戏曲家,音乐界的宗师大咖。还有临川汤氏的戏曲家、文学家汤显祖。
    所以徐煜的想法是合乎实际的,如果能创作出几首杰出的曲牌,或戏剧小说,是可以拉升徐族在士林中的地位。当然其难度比考中进士要难得多,勤奋、天赋等因素缺一不可。
    这个想法一直深藏在徐煜心里,深受母亲影响,从来没有对人说过。此刻面对祖父母对他寄予的厚望,不禁有种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抵触。
    徐庆堂见孙儿心不在焉,生气的道:“你看看他,整天只知道厮混在脂粉堆里,不成器。”
    萧氏安慰道:“没考过,你怎么就知道煜儿不成器?在家与姑娘们玩,总比去秦淮河寻花作乐强。”
    听了祖母的话,徐煜趁机说道:“那孩儿回去念书吧。”
    “行了,这时候知道用功也迟了。”徐庆堂摇摇头,“我今日买了好鳜鱼,叫厨房蒸了,你们俩在我这里用饭吧。”
    “是!”徐煜无奈的道。
    当下徐庆堂对他们俩讲了下考场里的规矩,嘱咐道:“好好做文章,不要急着出来,考完后就是府考了,府考完还有院考,总之老夫回来你们俩也回不来,都在寓所里住着吧。”
    徐煜顿时愣住了,徐煁也很吃惊,哥俩同时看着祖父,问道:“要一直住在外头?”
    “是啊!”徐庆堂摸着胡子,“住在外头才能令你们收心,不受干扰。先说好了,如果考不好,那直到来年春闱,都在那住着吧。”
    “哦。”徐煁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
    徐煜却暗暗叫苦,祖父好一条釜底抽薪之计,本打算糊弄糊弄得了,这下看来不考好是不成了。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与此同时,沐昂回到上房,杜芊芊便将白天的事说了,问道:“她现在是你的人了,不得不先问你一声,到底该如何处置?别说我有心容不下她。”
    沐昂皱眉听完,一言不发,走出去直奔红雯的小院,不想门被封死,只得兜了一圈。
    见到正在生闷气的红雯,开口就说道:“你为何这么无礼?连太太都敢顶撞?家里上上下下谁敢违逆她?我告诉你,若这次她真动了气,撵你出去,我只准不会阻挡。你呀,如果和别人争执还好说,怎么能对太太使性子?真是老虎头上扑苍蝇。”
    红雯唬了一跳,她岂能不知道太太真要说把她逐出去,那除了太夫人外谁劝也没用。加上听说太太命人将耳门关了,分明是真生气了,不许自己再过去。
    假如明日太太翻了脸,发话叫她收拾收拾东西走人,那怎么办?
    至此红雯后悔了,也不禁害怕起来,有心过去陪小心吧,问题是又没个人来劝,脸面无光的怎好走出去呢?
    红雯是个要脸的人,自尊心很强,当着沐昂的面,不愿流露出后悔惧怕的表情,生怕被男人看轻。
    在这样复杂的心情作用下,红雯忍不住说道:“我当众受了气,又被太太好一顿羞辱,正没地方叫声委屈。没想到连你也不问个青红皂白,谁是谁非,也顺着她们的话来抱怨我。”
    说着说着眼眶红了,红雯哽咽道:“我就知道,在这府里无人可怜,也没法出头,左右是个任人欺辱的玩物,还不如死了干净。我拼着一死,也要叫一窝儿的人来承受。”
    她一头扑倒在了床上,使劲捶打着锦被放声痛哭,哭得梨花带雨,惊天动地。
    果然沐昂马上心软了,赶紧走过去搂住她说道:“我不过一说罢了,也是好意劝你,听不听的事小,也犯不着生这么大的气呀。好了好了,别哭了,要是被太太听见,明早更有话说了。”
    眼见自己的计策得逞,老爷不埋怨了,红雯也就顺势抽抽泣泣的收了声音。毕竟只要老爷爱着自己,那太太就会心生顾虑,再则自己又没犯下大逆不道的过错。
    徐府这边吃完了饭,徐煜陪着祖父母聊天,眼看时辰不早了,起身说道:“今早念了一篇生文章,没背下来,孩儿想回去再念念。”
    徐庆堂说道:“不念吧,明日再念。那你们俩回去休息,不用去给你们父母问安了。”
    当下兄弟俩出来,彼此也没什么话说,徐煁说了声二哥晚安,径自带着人走了。
    徐煜一个人慢慢回到园里,叹着气往前走,所有人好像都准备歇息了,路上连个人影子也看不见。昨天还是一堆堆的人在外头纳凉说笑呢,可见是上面传下话来,不许任何人陪自己胡闹。
    对放羊了近乎两年的徐煜而言,此情此景真是太不习惯了,他不好意思过去骚扰她人,只好无精打采的返回绿云深处,果然沐家姐妹早离开了。
    进了院子,见什么灯都没点,问道:“怎么不挂灯?”又问道:“你们吃了饭没?”
    等着他的晴烟说道:“夜深人静,点灯又会让人家以为咱们没睡觉。我们早吃过了,你饿了么?”
    “不饿。”徐煜张开胳膊,让晴烟解扣子,提议道:“咱们要些酒菜来如何?在院子里吃酒赏月。”
    “那如何使得?”晴烟想都没想的一口拒绝。
    袅烟等人也纷纷出来,碧霄说道:“夜深了,大家都要睡了,你也歇着吧。”
    “又不是明日考试,你们怕什么?”徐煜发起了脾气。
    结果几个丫鬟上前不由分说,拽着他的胳膊,推着他的腰往浴房走去。袅烟说道:“洗完赶紧睡了,睡了!谁今晚敢言胡闹,罚他跪一宿。”
    “你们呀。”徐煜被推着进了浴室,也没法子。
    一转身,她们几个都走了出去,将门给关上。随着年纪渐长,来年即将完婚,人人一举一动明显有了顾忌,即使亲密如晴烟也远远躲着,生怕被人议论有什么不清不白。
    徐煜一件件的脱下衣物,光溜溜的跳进池子里,在水中游了一个来回,探出头来抹去脸上的水滴,很想大声喊个人进来给他擦擦背,聊聊天也好。
    可一想到最近她们对自己像见了鬼似的敬而远之,徐煜无奈叹了口气。
    俗话说有得必有失,同时迎娶四位妹纸的代价,就是有点底线节操智商的丫鬟都不愿再挤进来了,做个身份地位与前四位夫人相差悬殊的小五,很好玩嘛?
    大感无趣的徐煜匆匆洗完了澡,刷了牙,换上小衣出来。被窝早已整理好了,大家伙都在忙着各自的事。
    晴烟过来给他擦干头发,徐煜没有吭声,任由她推着自己上了床。袅烟放下纱帐,二女检查了下蚊香等细节,走了出去。
    忽然袅烟说道:“他还没有喝茶,我去把茶壶拿进来。”
    “我来吧。”晴烟说道。
    很快晴烟将茶壶送了进去,倒了一小杯,服侍徐煜喝了,她说道:“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这关口谁敢呢?好二爷你体谅体谅我们,快快睡吧,一会儿管事妈妈就要进来查房了。”
    徐煜睁着眼睛说道:“我知道你们一个个都变了,打算远走高飞,不愿理我。你们走好了,就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永远也醒不来才好呢。”
    晴烟失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咱们又何尝想离去呢?奈何人总归会长大,要成家立业。你成了亲后,这里就有夫人了,即使是几位熟悉的小姐,彼此之间也大不同了。那时你身边既然有了新人照顾,那我们自是也得各找归宿呀,总不能大家伙一辈子守着你吧?”
    徐煜没有开口,很清楚晴烟说的没错,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但是心情就是不好受。
    “睡吧。”晴烟心情惆怅的勉强笑了笑,轻轻离去。
    次日一早,沐昂没惊动红雯,走进沈姨娘的房里,请她代为在妻子面前说项,免得彼此的心结越来越深。
    沈姨娘笑道:“老爷叫我做个和事老?自然使得,不过你要先说明白,到底是怪太太不好呢?还是怪红雯妹妹不好呢?”
    沐昂好笑的道:“我正正经经来央求你,你竟乘机为难起了人。要我说谁都没有不好,就怪你不好,昨日没有从中劝解,坐收渔翁之利。”
    “呸!”沈姨娘不乐意了,“这话该你说么?好没良心!昨日若不是我劝着太太,只怕你那心爱的如夫人,还要更加自讨没趣呢,害得我也碰了太太的钉子。”
    沈姨娘极为擅长拿捏分寸,埋怨了一句,继续说道:“说起来呢,一因是我那媚奴引出来的,我难辞其咎;二来因我们现在是姐妹,哪怕人家待我不好,我也要顾着做姐姐的情分;三呢妹妹是你喜欢的美人,受了委屈,你嘴上不说出来,我知道你心里痛着呢,所以我存着体贴人的心思,又瞧着你的面子,不能不劝一声。”
    “这话说得好。”沐昂点头笑道。
    沈姨娘话锋又一转,轻笑道:“昨晚我就思量好了,今儿先去劝劝妹妹,然后往太太那边赔礼。谁知你一来竟反怪我?哼哼,我算是白操这份心了,索性做个坏人,不去搅合她们间的闲事;或干脆去挑唆太太寻她的短处好了,反正也是令你来怪罪而已。怎么,你又能奈何我么?”
    看着沈氏风情满满的挑衅目光,沐昂大笑道:“成,成,你是好人,你是真正的好人!我什么都不说了,就求你去劝一劝。
    呵呵!就没见过事情还未办成,倒先居功自持的?倘若你劝不好,我可真就来和你算账,咱俩晚上见。”
    说完,他一路笑着走了。
    “晚上见?”沈姨娘满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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