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一时间无话可答,在秀才满地走的金陵,有心再说两句大话吧,说不出口。瘦瘦的鸡肋身材,就算模仿奚十一的威风,能吓住谁?
    没办法,李元只好说道:“我是不想累你们,你以为是什么?行,你既然不嫌路远,那就跟着我去领赏。”
    “去就去。”伍麻子想到秋水堂一群老弱病残没个中用的,自己提着灯笼照路。
    李元出来后,没走多远就开始加快速度,在街道巷子里左绕右绕,试图把人甩开遁走。无奈遭到了尾随琴言的报应,身强力壮的伍麻子紧紧跟着,最终带着他回到了家。
    “你等着吧。”李元好不懊恼,真是上了大傻子的恶当。
    走进书房打开匣子,还好有成亲时收到的贺银,不会被媳妇发觉。
    本来李元就生性吝啬,成了亲后变得更吝啬了,拿起一张张宝钞看来看去,犹如割他的肉一般。
    心头在滴血,选了一张两吊的,一张一吊的,忽然把一吊面额的宝钞放回去,在桌子上撕了一张纸,用毛笔和油印画了一会儿。
    李元把墨迹吹干,露出一丝奸笑,张嘴要叫人送出去,跟他的人好像不在家。
    他走出来把两吊宝钞递给了伍麻子,转身就走。而伍麻子虽然不认得字,但是面额上一到十都认得,兼且还添加了阿拉伯数字,灯下一看是两吊钱,马上叫道:“李老爷回来。”
    李元不想理他,可是伍麻子已经跟进了门,无奈问道:“怎么了?”
    伍麻子笑嘻嘻的道:“想问问这两吊钱,是要赏我的么?那酒席钱呢。”
    李元装傻道:“我不知道,一总在内。”
    “李爷不要开玩笑。”伍麻子把宝钞递回来,“你这么说,还是拿回去吧。”
    “你这人啊!”李元见他不好糊弄,只得把那一张伪钞拿出来添上,皱眉道:“都在这呢,要不要随你吧。”
    伍麻子岂能收下,你以为下普通饭馆呢,收起笑脸,冷道:“既然心疼着钱,那就不该进来。谁人不知行院里的规矩,就是摆个酒打个茶围,至少也得二十吊,何况又添菜、吃饭、再添菜、抽烟、给三吊钱?说句不好听的,我们连赏厨房打杂的都不够呢。”
    但是伍麻子忘了此一时彼一时,是在人家的屋檐下,一个秀才会顾忌你?就见李元也冷笑了一声,径自扬长而去。
    伍麻子还想要跟着进去,幸好及时反应过来。不经主人允许强行闯入,李元一旦叫来巡夜兵丁,不管有理没理先暴打一顿。
    这时候门房里睡觉的长随醒了,提着裤子走出来,问道:“喂!你干什么的?”
    当下伍麻子说了一遍,长随笑道:“我们这位爷也太想占便宜了,耍乐何必在乎钱呢?行了,你也算了吧,权当折了一回本钱,不要在此罗唣,别忘了这里是秀才寓所。”
    “唉!”伍麻子暗骂自己糊涂,只好匆匆回来交帐。
    长庆媳妇一见只有三吊钱,无语的道:“这算什么?你也在这里多年,见过收三吊钱的么?怎么不摔在他脸上,好生臊臊?你真是窝囊透顶,两个相公留了两个客,一顿酒饭,闹得乌烟瘴气不说,你还替人家做跟班,打着灯笼送回家去,接了三吊就夹着尾巴回来。一个汉子连上面的数字都不认得,难道你见的钱票子还少么?”
    伍麻子被表姐劈头盖脸一通臭骂,气得火星直冒,嚷道:“我怎么不知道?我见的人和钱成千上万。呸!就没遇见这两个不爱脸的,还他妈的读书老爷呢,一个喝了两碗粥先跑了,另一个也无时不刻的想溜,好不容易逼住了他,送他回去。我就想起码得给个十吊二十吊吧?谁料他先只给了两吊,这一吊还是后来加上的。”
    “那你就这么接了?”长庆媳妇怒道,看都没看那张伪钞一眼。
    “哪个王八蛋肯接?”伍麻子气呼呼的,“他一把塞到你手里,转身就跑了,我倒想跟他进去评理,那可是秀才门第,敢吗我?有个看门的出来劝我,说都这时候了你别闹,他是奚十一的好朋友。表姐,那奚十一是好惹的?去年无端端的来找琴言,把姐夫一下摔了个大筋斗,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桌椅板凳砸的粉碎。何况这时辰满城巡丁,可不能白挨一顿打,连这三吊钱都得孝敬出去,所以我也只好接了回来,我怎么不想要三十吊?”
    长庆媳妇气道:“都是你们这些睁眼瞎,也不分是人是鬼,分明来打茶围,干嘛苦苦拉住?将个臭虫当做豪客。我告诉你,以后再遇到这等不要脸的下作东西进来,赶紧撵出去。老娘这里不是舍粥厂,他们又不是我的儿子,吃了抹抹嘴就走。”
    骂了一通犹不解气,妇人继续骂道:“自从当家的死后,好不容易开一回张,就遇着两个混账王八蛋,与前年街上那个开酒肆姓王的王八一样,不是那些狗娘养的都叫他姐夫么?归根到底是他妈的白吃白喝,顺带偷偷的干他老婆。老娘算是看透了,这些个不要脸的狗几吧日的,真他娘的可恶。”
    气极的长庆媳妇污言秽语张口就来,全是市井里的骂人话,表弟是赶大车的,她自是也出身于社会底层。其实就算是豪门贵妇,骂起人来往往也不呈多让。
    结果第二天,伍麻子拿钱去买菜,发现后来添的一吊钱竟是假的,气得伍麻子当即去李家找李元,反被李元的家人给骂了一顿。
    一肚子委屈的伍麻子负气而归,临了还得自己赔上一吊钱,从此整日咒骂李元。
    后院的琴言听闻此事,更加烦闷,师娘的生意这么难做,也不怪她宁可撕破脸放话。随着师父去了,与徐家东府的关系大概也跟着断了,没有徐汶老爷的庇护,一门老弱,势必生意会愈加难做。
    等到下午,素兰姐才姗姗而来,对她说道:“昨儿我到三更才回的,他们也忘了,没有对我讲。方才你们小五过去说起来,方知道。这几天看不见你,为什么不出来散散闷?对了,今日徐润约我去赏杏花,咱们可同去。”
    “好。”琴言点头,“这几日偶然感冒,很是疲倦,早就想出去散散心。并且拖了这么久,我也要打算进府了。”
    “再歇两天回去也不要紧,又不是没你不可。”素兰拉起好友的手,“你进去了,咱们又要聚少离多。”
    琴言说道:“我有件难事,一时没有主意,故请姐姐来商量,怎么帮我想个法子才好。”
    “什么难事,你说吧。”素兰又说道:“但你想不到的,只怕我也想不到。”
    琴言苦笑一声,正色说道:“昨日我师娘问我当初进徐府时,三少爷怎么对我师父讲的,可曾得过他的钱。又说家中一年开销,须得二千四百吊钱,要我给她二百吊钱一月,说好了才会放我回去。我就想去年原本为了奚十一,师父送我进去避难,我进去了也没见到师父,不知到底怎么说的。如今师娘忽然管我要钱,叫我怎么说?又要我去对二位少爷讲明白,见我露出为难之色,她就埋怨师父死了,我就变了心。又说徐府也没花三千五千两的,不算出师,非要我叫徐家少爷,要他们拿出来三千两银子给我出师不可,出了师,才不要我的赡养。不然,这一辈子总要在我身上过活。
    唉,我如今又不去应酬赚钱,单靠三两月例和过节赏下的一点东西,如何能积攒出二百吊钱?姐姐,你说这话可以对少爷说嘛?我可是姑娘的丫头啊。师娘不晓得这其中的难处,一味的问我要钱,求求你好歹帮我想个法子,我是一无主意了。”
    素兰听了,皱眉想了一会儿,说道:“一年二千四百吊,三年就是三千两了。就算你能攒出来,这赡养二字,是没有尽期的。徐家三少爷年纪小性情不定,未必靠得住,再说你也不是他的人了。徐家小姐终究有出阁的那一日,一个女孩拿哪门子的出师钱?也无需你跟着陪嫁。看来还是得应在二少爷身上,可是若要他为你出师,三千两不是个小数目,这是一层;他就算帮你出了师,你这人就算他的了,以后就由不得你,只怕一辈子都要在徐府里终局,这是你自己必须要立定主意的。”
    琴言苦笑道:“这些我都想过,可我又没出师,身不由己不能自主。”
    素兰笑道:“你也不必担心,徐家与别人家不同,二少爷也与他人不一样,在咱们看来天大的难事,对徐家和二少爷也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我想他不会狭恩图报。嘻嘻,就算你想用这清白身子报答,人家还未必肯呢,就算肯也未必留你。我想问你将来怎么办?是出来呢,还是一辈子留在徐府?”
    “这么一个破身子,我早就想开了,二爷要便给了他吧,我心甘情愿。可惜人家才看不上呢,园里多少漂亮姐妹,也没见他有过一丝不轨。”
    琴言自嘲中带着一丝决然,她不愿平白受人恩惠,并且把处子之身交给徐煜,毫无疑问是最佳人选,也顾不得徐润是徐煜的叔叔。其实在她心里,从未奢求过能嫁给徐润。
    “我也拿不定主意,等出了师,再打算出府吧。”琴言暗下决定,到时带着年幼的师弟师妹,去某个地方操持贱业,赚够了钱买块田地,供养师弟师妹长大成人,终老他乡。
    素兰笑道:“素来人家只有一出,你倒有两出,不要将来再犯了七出。”
    琴言觉得有趣,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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