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府外书房,朱魁一个人在房里闷坐,守孝期间寄人篱下,什么地方都不方便,连个丫鬟都不敢调戏。
    每天早上去探望由徐灏夫妇抚养的侄儿,妻妾可以留在太太身边,自己却得赶紧出来练武读书。有心去一粟园走走吧,一来男女不便,二来园中姐妹谁也不愿和自己玩,哪怕是两个妹妹。他又不稀罕与徐煜等一帮书生来往,想出去玩手上又没钱。
    以前他花钱如潮水,如今的朱家不比从前,可是习惯了大手大脚,不免十分难受,往日一干酒肉朋友也因此躲的老远。
    门下田文海笑嘻嘻的走了进来,这田文海就是当年刘蕴的心腹师爷,后来投奔了朱家。
    “东家不出门走走?”田文海坐下来,说道:“适才晚生从秦淮河经过,见河上挤满了画舫,一片管笛之声,荡心悦耳。原来今日各家各户的名妓聚会,又到了三个月一次的百花会。两岸游人多得同蚂蚁一般,东家何以独自在家郁闷?不如晚生陪着河上走一回如何?”
    出去就得花钱,偏偏朱魁是个没主意的,虽说连日来发愁用度不接,毕竟要养活自己的妻妾等一干家人,没什么闲钱再供他挥霍。此刻听田文海说得外头这么热闹,顿时兴致勃发,什么烦恼忧虑都抛到了脑后,笑道:“你等着,我回去换件衣服。”
    走回房中,换了一套样式新颖的华服,揣了十几两的散碎银子,拿了一柄捶金宫扇,摇摇摆摆的踱了出来,带了一个小厮。
    出了东府直奔秦淮河,到了河岸,果然水面上有无数画舫往来不绝,一阵阵的歌声顺风飘来。因行人太多无法立足,朱魁叫小厮去雇一艘中等游船,打算直接下河游玩,免得在岸上被人挤来挤去,挤得一身汗臭。
    田文海有些失望,因朱魁没有去接妓女,也没有置办酒菜,就这么干巴巴的坐船?暗道看来是真的没钱了。若不是朱家还有徐家做靠山,他早就改投了他人。
    好半天,小厮在远处雇了一艘船,又花了好半天才划过来,停在岸边。朱魁早等得不耐烦,但没有像以前那样表示不满,并体贴的扶着年纪大的田文海上了游船,命船夫往画舫多的地方去。
    国营青楼被一扫而空,却丝毫没有影响到风月行业。历史发生了改变,综合国力的大幅度增长,短短几年即恢复了元气,百花齐放的激烈竞争似乎比以前还要繁荣。
    秦淮河是内河,朱魁所处的河段数百艘船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只能一只接一只的慢慢往前移动。其他船上的客人都不着急,有的船舱坐了两三个人,有的四五个人,几乎都是朋友们聚在一起。
    一些船舱帘布遮挡,不用问里面有正经人家的仕女们;也有很多男女杂坐的,一艘船上七八个人不等,男女学生、秦淮妓女、商贾名流、反正除了官员什么身份的都有。
    此刻已经到了下午,船内船外无不挂着各种花灯,人们或吟诗作赋,或品竹弹丝,或清歌雅谑,或谈论时事,总之人家的船上都非常热闹。
    相比人家,朱魁顿足懊恼道:“哎呀我糊涂了,怎么就没邀请几个朋友来?起码也接几个姐儿呀,咱们船上就你我两个人,冷冷清清,被邻船看见了不但无味且寒酸。”
    田文海心说一句你没钱呀!笑道:“没什么,彼此船靠船,咱们看得着也听得见,还不是和咱们带了女人一样么?东家你瞧,这些船中无不有男有女,独独咱们这一艘可谓是独出其奇,人家或许还会羡慕您风雅不群呢!若运气好,说不定会被寂寞的仕女主动邀请登船一会?哈哈!”
    “你就别胡说了,以往或许有大胆的小姐邀请读书人,今日绝无可能。”朱魁干笑一声,“咱们被人家压了下去,两个人面对面枯坐,还说什么独出其奇,你不觉得脸红吗?”
    就这样一边聊天喝茶,一边望着往来游船画舫上的女人,评论下美丑。
    忽然从上流下来了一艘大型画舫,靠在了船舷,前后左右都是船,一时间谁也挤不出去。
    船夫们忙着大声交涉,朱魁瞅着画舫里有一英俊青年,风度翩翩服饰精美,盘膝坐在船舱中间,身后站着七八个书童,一水的容貌清秀,每个人手里捧着毛巾扇子痰盂食盒之类,一看就知是富家公子。
    两侧坐着四名粉姐,一个弹琴一个唱曲,一个负责斟酒,一个负责夹菜给青年下酒。
    青年微微闭着眼手里打着节拍,听着歌妓唱曲,神态悠闲。这闹得朱魁万分感慨,自己没出事之前,何尝不是每天这副排场?金陵城谁不知道朱二公子的大名?
    此人何方神圣?朱魁见其人一派风流,望之犹如神仙中人,真好似看见了徐灏父子一样。
    青年睁开了眼,望着他微微点头示意。朱魁遂起身走到船头,轻轻咳嗽了一声,原来其中一个粉姐名叫怡红,多年的老相好。
    怡红正拿着酒壶回身唤人烫酒,听到有人咳嗽,抬起头来,见是多日不见的朱魁,笑盈盈的点了点头,却没有以前那么的殷勤,显然早知道朱家坏了事。
    朱魁已经习惯了人情冷暖,没有生气,问道:“怡红,谁带你出来的?”
    怡红隔船说道:“是这位燕公子,他从河南而来,到京没几天。今日因花会,清早叫了我家姐妹四人。呦!公子船上好消闲呀,为何不带几个人呢?”
    朱魁脸一红,没等回答,那青年已经走出来,对着他拱手道:“仁兄若不嫌冒昧,何妨屈架过来谈谈?”
    朱魁心中叹息,心说我竟落到如此地步?那只脚却已不听话的跨了过去,彼此拱手见礼,青年请他进舱,四位粉姐站起来施礼。
    青年又请朱魁上坐,各报姓名,这位燕公子自称是河南永兴伯燕戎的公子,乃是靖难一脉。
    “竟然是朱家兄长,恕小弟无礼。”燕公子赶紧恭敬的给朱魁深施一礼,朱魁笑着搀扶,这下子更加的亲密了。
    “兄长,舟上还有谁人?何不一同请过来坐坐。”
    “恭敬不如从命。”
    等田文海过来后,燕公子马上吩咐摆上酒席,三人开怀畅饮。席间朱魁就见这位燕兄弟口若悬河,天文地理四书五经无不涉猎,比自己强的太多了,很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人家出手也豪爽,赏了四个粉姐很多贵重玩意。只带了十几两银子的朱魁也假装着要打赏,燕兄弟执意不肯,非替他赏了每人二十两银子。
    如此朱魁更喜欢对方了,问道:“兄弟此来金陵何故?若有难为之事,为兄一定尽力而为。”
    燕公子不好意思的说道:“不怕兄长笑话,小弟自幼鲁钝,不能读书,所以经恩萌得了个小小前程,此行赴部就选而来。因初次进京,处处好山好水足可流连,小弟去年即由河南启程,沿路每到一处停留数日,直到前几日方抵达金陵,不敢去拜见各家长辈。唉!这两日到处游玩,不愧是六朝金粉地,千古风流,小弟恨不能终老于此,兄长莫笑我井底之蛙。”
    朱魁笑道:“不会。”
    二人推杯换盏,一见如故。燕公子询问金陵城到底有多少名妓?朱魁知无不言,燕公子又提出邀请朱魁改日好好的乘兴一游,美其名曰以广见闻。
    不知不觉日头下了山,整条秦淮河两岸都掌起了花灯,煞那间岸边五光十色,河中水光灯影,数十里长长的画舫一望无际。
    但是朝廷有规定,不许通宵达旦寻欢作乐,所以二人意犹未尽的上了岸。分别之际,燕公子问明朱魁的住处,说来日一定登门拜访。
    朱魁回到府内,对田文海说道:“我这位兄弟人倜傥不群,出手又大方,这样的朋友岂能不倾心结交?何况还有渊源。”
    “是啊!”田文海也羡慕人家风流多金,当年燕王起兵南下,多少功臣武将发了大财?尤其是常年驻守在外的,天高皇帝远哪个不是富得流油。
    按理说朱魁应该把此事告知徐灏,好把燕公子带去拜见,可是因徐家处处管着他,徐灏又不让他继承爵位,宁可拖着等待侄子长大,是以心里不免有些怨恨,不愿去见徐灏。
    大抵徐灏等闲也不是谁都可以拜见的,燕公子在家排行第三,除非他父亲特意嘱咐。
    次日一早,朱魁刚刚起床,管家进来说道:“有位燕少爷指名道姓求见。”
    “快请进来,那是我的朋友。”朱魁赶紧叫请,穿好衣服出来,彼此在书房见了面。
    朱魁先谢过昨日打扰,想了想说道:“想必贤弟也知道了我家遭遇,如今客居徐府,我领你去见见徐家诸位老爷。”
    燕公子忙说道:“小弟区区身份哪有资格?再说我一介晚辈也不想受拘束,兄长切莫如此。”
    “那就算了。”朱魁笑道:“换了我也不想,又不是有求于人。那这样,我马上摆酒,把徐家几位兄弟以及世交好友都请来,咱们今日不醉不休。”
    “那不更拘束了吗?”燕公子失笑道:“小弟初次进京,与各家的兄弟向来没有交情。再说如此一来,我还得家家前去叩拜,兄长饶了我吧,不然我今晚就离京。”
    朱魁一想也是这个理,逢年过节哪个同辈兄弟不叫苦连天?尤其是过年拜年,马不停蹄的转一圈下来,起码得三四天的时间。长辈们可以团拜,晚辈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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