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找不到盛先生,冬天起了冷风,出来大半天的徐煜决定骑马回去。
    半路上遇到了打马飞奔而来的文儿,一眼看见了徐煜,动作纯熟的跳下马来。
    徐煜也勒住了缰绳,说道:“没看见人,也许去别的地方了。”
    文儿说道:“那小的过去找找。”
    “嗯,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徐煜拍马径自回府。
    这边文儿过来,也是进了望湖楼,人不在楼里。一出来迎面看见亭子里坐着的可不是盛先生,另外二人皆是有名的文士,旁边坐着之人姓徐名珵,背坐着的名叫祝颢。
    文儿跑过去说道:“刚才徐府二爷来这里找您,说找不到,这会子回去了。”
    原来家境不错的徐珵把自己的白狐斗篷给盛先生穿了,所以徐煜认不出来,三人都惊吓的道:“原来那就是徐家二公子,难怪长得俊逸非凡,酷似徐公,可惜当面不认得,没能好好和他谈谈。”
    热衷名利的徐珵当机立断,说道:“这二公子了不得,我拜读过他的诗,真要人拜倒的才华,机会难得,咱们何不追过去?”
    早已气消的盛先生眼见人家主动来找,附和的说了一声好,当下吩咐书童去后面把驴牵来,三人上了骡马,文儿头前领路,年纪最轻的祝颢压尾,一行人拼了命的追赶过来。
    远远听见前方传来清脆的铃铛响,四人大喜,文儿狠狠的抽了一鞭子,飞速追上速度不快的徐煜,叫道:“人来了,请二爷慢点。”
    徐煜应声收住了白马,回头一瞧,吭哧吭哧的冲过来一匹骡马和两头驴,随着双方距离接近,徐煜发现竟然是刚才的那三位,双方同时跳下马来,互相瞅瞅,大笑不停。
    “先让我认一认哪位是盛先生。”徐煜笑着看了看,上前一把握住盛先生的手,“你一定就是蘧仙了。”
    大家笑了起来,徐煜亲切问道:“请问二位先生的大名?”
    “公子客气。”徐珵抢先说道:“在下徐珵,字元玉,苏州吴县人,如今旅居金陵,准备科举。”
    “见过元玉兄。”徐煜笑道。
    盛先生一指祝颢,帮着介绍道:“此乃长洲祝维清,单字一个颢,少了令尊大人的三点水。亦是进京来求学的,他二人不像盛某才疏学浅,一介闲云野鹤耳。”
    “见过维清兄,小弟年少轻狂,先前失礼之至,还望三位兄长包容。”徐煜拱手,微微欠身。
    不消说徐煜的家世,本人也是一等一的清逸,祝颢对他一见如故,提出邀请徐煜去他家里坐坐,盛先生和徐珵也要徐煜到自己的家里做客。
    徐煜笑道:“不如今日委屈三位到舍下坐坐好了。”
    能去闻名遐迩的英国公府见识一趟,自然再好不过,当下四人各自上马。很快就到了大门口,管家护卫迎了出来。
    徐煜下了马,请三人进了大门,穿堂请到了二厅的东花厅坐。
    徐府的精华皆在内宅,当然外宅在外人眼里已经是富丽堂皇,不过也没什么特殊的,一切摆设中规中矩而已。
    徐煜直言不会有人过来,请大家不必拘束,而三人都是江南有名的才子,客套一下也就坐下了。
    “请三位坐坐,我进去转转。”徐煜歉意的道。
    身为晚辈回家必须要先给长辈问安,情理之中,故此无人介怀。等徐煜从内宅出来,天色已黑了下来,整个东花厅上了灯,里里外外灯火通明。
    徐煜先对三人道了歉,徐珵笑道:“公子反而拘了。”
    “是。”徐煜也就不在谦逊,恢复如常的谈了会闲天。过了一会儿,徐煜拉着盛先生的手,问他姑苏的事,结果一下子触动了人家的伤心处,盛先生含着眼泪,嘴唇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徐煜心里好生懊悔,不该一见面就问这个,柔声道:“你要伤心,我就不说了。”
    盛先生忙拭了泪问他,徐煜摇头不肯说。盛先生苦苦央求道:“你告诉我,我不哭。”
    徐煜这才沉吟道:“按理说我应该写信回你,因这事我全不知情,不知该怎么落笔。还是我表姐姐知道一点,说你寻找的那位小姐,闺名影怜。”
    “正是,正是。”盛先生精神一震,“令姐怎么说的?”
    徐珵和祝颢多多少少都知道盛先生的心事,屏气凝神的侧耳倾听,就见徐煜说道:“我表姐有一位换谱的姐妹住在姑苏,和影怜姑娘是一家人。我表姐说,她应该知道影怜姑娘的真正去向,而那五湖烟水葬西施之说,做不得准。先生是听谁说的?”
    盛先生叹道:“那也是她族人讲的,试问怎么知道做不得准?”
    “影怜姑娘和我表姐也是要好的姐妹,只因分隔两地日久,彼此未免有些生疏了,倒是家表姐和换谱的顾姑姑时常通信,交情依旧。”
    徐煜整理着和朱明之的对话,继续说道:“最近频频与姑苏传音,家表姐也梳理以往的书信,发现后来影怜姑娘动身后,曾写信告知我表姐来过金陵,一个人逛了逛秦淮和莫愁湖,影怜姑娘颇有些浮家泛宅的趣向,以后就没有来信了。按照当时的时日推算,可见姑苏谣言说扬子江翻船的话是假的。”
    不约而同的,三个文人的嘴巴越长越大,尤其盛先生激动的浑身颤抖。
    徐煜继续说道:“前儿我已经派人去姑苏调查,这几日应该有消息传回来,人究竟现在哪里,还需耐心等待一段时日。就是家表姐也写信给她谱妹了,到此刻也还不见回信,大约家表姐的谱妹不在家里,谁让她们顾氏女人都有个山水癖呢?常年四处游山玩水,去个一年两年,一月两月不回家都难说。反正以此推论,令表妹影怜姑娘也有此癖,或许现人在海外也难保,所以先生你莫要伤心了。”
    这一番话,由不得盛先生不相信,本来影怜就游历过不少地方,伤心之余故寄情于山水,隐身于世外红尘,是以对此深信不疑。
    惊闻表妹尚在人世,万分欣慰的盛先生自然狂喜,遂恳求徐煜动员徐家的势力,海内外的搜寻。
    徐煜苦笑道:“我只能说尽力而为,惊动官府却难以奉命了。”
    “那是,那是。”盛先生有些赫然。
    徐有贞走过来取笑道:“这下不怪二公子了吧?”
    顿时盛先生红了脸,徐煜见状哈哈一笑,说道:“蘧仙先生怪我也是人之常情,我何尝不怪他呢?今儿见了面,竟然感觉如此的亲密,可见咱们结交朋友也有点前世的冤缘。”
    徐珵听了大笑,说道:“这话说得好。咱们三个,当初他也不认得祝维清,祝维清也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他,大家相互闻名而已。不知怎么聚首于金陵,彼此投契,天天的一块玩,一天不见便要各自找去,何尝不是谁也找不找谁?我去找他,他来找我,人人找来找去,等见了面也没个正经,不是斗嘴就是诉苦恼,搅得大家都不高兴,然后相对淌一会儿眼泪,各自回家生病去。”
    祝颢和盛先生都笑了起来,徐煜也笑了,心说盛先生的才华不消多说,能和他互称知己的一定不是俗人,这位身材矮小精悍的徐珵说话风趣的紧,本来我还以为他不大爱说话呢。
    倒是先前与盛先生斗口的祝颢,来了后基本不开口,显得有些拘谨,大抵熟悉了也就好了。没想到今日一连结识三位合乎自己脾胃的人,再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了。
    书房里,回京不久的徐灏在写东西,听张寿说儿子来了三位朋友,一位是什么盛蘧仙,一位叫做祝颢,一位叫做徐珵。
    听到徐珵的名字,徐灏抬起头说道:“应该不是同族人吧?不过同姓徐,祖上都是一家子。”
    “是。”张寿心中暗道老爷真够宠二公子的,如果这位徐珵能够踏入仕途的话,爱屋及乌的老爷绝不会吝啬祝他一臂之力。
    徐灏万万没想到,这位徐珵就是明朝历史上有名的内阁首辅徐有贞,谋划明英宗复位的关键人物,也是诬告杀害了于谦的关键人物。
    祝颢也不是一般人,乃是大名鼎鼎江南四大才子祝枝山的亲祖父,至于祝颢和徐有贞为何年轻时相交莫逆,绝非小钗杜撰,因为徐有贞就是祝枝山的外祖父。
    人性是最复杂的,尤其是历史上的名人,无需赘述。总之每个人从小到老的过程中,无时无刻的想法都在发生着变化,充满着不可预测的决断。
    徐有贞就不能简单的说他是坏人,当然他在争夺权势的过程中,确实够小人的。
    祝颢是位本本分分的厚道人,为人做事中规中矩挑不出来什么缺点,年轻时稍显狂放,做官时十分精敏,一生饱读圣贤书。
    相比之下,徐珵非常聪明,四书五经自不在话下,凡天文、地理、兵法、水利、阴阳、相术之学,无不研究,是位博学多才之人,这正是他后来能坐到首辅的资本。
    至于中规中矩的祝颢仅仅累官山西布政司右参政而已,可以说性格决定命运,非人精等闲无可能入主中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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