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朝廷连续发出邸报,称圣体稍安,接着旨意跟着发了下来,严令各地官员不得造谣生事,这期间报社一律不得臆测宫闱,命各地布政使分批进京面圣。
    人们普遍认为洪熙皇帝的病情好转了,因近十年每次都是这样反反复复。帝王的安危牵动着无数人的心,因为这关乎国运,关乎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
    传唤封疆大吏们进京,可想而知是真的好了,可还没等人们透过气来,朝廷又传来旨意。
    “都御使刘观贪渎聚党,罪行累累,都察院党附者众,贪腐成风,着革去其左都御使,太子少保,大学士,即刻下狱。命顾佐接任都御使,会同三司查案,钦此!”
    一时间官场为之震动,纷纷猜测帝王这是要为儿子扫清道路,也或许就是出自太子本人的意见。这些年来,都察院在刘观手中什么德性,每个人心中都有数,很多御史利用手中的权利,对犯了事的官员威逼利诱,趁机勒索好处。
    并且大理寺卿虞谦希等人联名上书弹劾刘观,刘观让十四道御史指责这些官员诬陷,闹得最后不了了之。而刘观本人奢侈无度,家中歌姬上百,此乃人尽皆知的事情,是以朝野舆论皆鄙视其人。
    很快流传出小道消息,说太子召唤内阁大学士杨士奇和杨荣,问曰:“祖宗时,朝臣清廉,近来却贪浊成风,何也?”
    杨士奇回答:“近些年确实有之,这两年更甚耳。”
    太子问道:“今日谁最甚者?”
    杨荣回答:“刘观!”
    罢免左都御史刘观,调查都察院集体贪污和不作为,可谓是大快人心,因始作俑者乃太子朱瞻基,也令臣民对这位未来的储君报有一份好感。
    问题是调查都察院的圣旨也罢了,接踵而至的旨意瞬间震动朝野。
    “太子少师徐灏,参赞朝政多年,并无善政建议。朕屡次下诏求言,仅将禁止妇女缠足,开办新学等荒诞建议敷衍搪塞,事君不诚,本应严办。念其靖难有大功于国,尚无大过,免去太子少师,暂留内阁。”
    没等朝野惊醒过来,旨意又下来了。
    “徐灏系皇亲国戚,勋贵出身,两代先帝视为肱骨,受恩深重。朕待其为异性兄弟,本应一心为国,专诚效命于君,奈徐灏位极人臣,不安于位,交结外官,通连亲王,品行实数不端。念其有功,免于处分,赐金还乡,命地方严加约束!”
    谁也没想到接二连三的处治,都是冲着皇帝身边头号人物,天下谁人不识徐三爷?能不为之震惊嘛!
    而且事先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征询过朝臣的意见,值此整个都察院被一窝端的混乱时刻,连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的机会都不给,平平静静就把靖难功臣之首的徐灏打入尘埃,太他娘的蹊跷了。
    很多官员对此非常遗憾,若是按照惯例,事先都得传出风声,毕竟很多人不待见徐灏支持新学支持报社支持妇女平权的革新之举,也不待见集体富贵的靖难众臣,大家伙的弹劾奏章一起上,好歹揭发权贵种种犯法不端的丑事出来吧,最起码也得扒掉这些公侯伯的免死铁劵吧?扪心而问,这绝对有益于社稷。
    稀里糊涂就把徐灏贬为了平民,实际上伤筋不动骨,将来依然能继承英国公的爵位。总之一道天雷炸响之后,朝野内外出奇的平静,竟无一人上个奏章凑凑趣儿玩,谁都能看出来皇帝的深意,给儿子扫清障碍不假,可也不想寒了亲徐灏的一派武将官员。
    如果太子真看徐灏不顺眼,不念着亲戚情意,那即使他做了皇帝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徐灏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绝对会挑起朝廷争斗,瞧瞧杨士奇、杨荣、解缙、夏元吉、张辅等一干重臣,哪个不和徐灏眉来眼去过?
    除非太子打算把这些碍眼的家伙都换了,对哦!换了也是人之常情,故此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无数官员都死死盯着京城任何风吹草动,私底下源源不断的对东宫宣誓效忠,以期能在不久之后的拥立功劳簿上,抢先占据一个名额。
    乾清宫,皇后张氏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殿内,隔壁是不省人事的丈夫,尽管表面上显得那么平静,然而内心却在翻腾着,寻思着宫中的大小事情,特别是皇帝的病情已无一丝好转的可能,一天重似一天的趋势,作为结发夫妻怎能不心急如火。
    不过她牢记着徐灏临走时的几句话,作为皇后和皇太后,一国之母,要炼就出泰山崩于前而颜色不动的气度,不能被人轻视,所以在即将面临的一场新的权利争夺战的前夕,她尽可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悲伤根本无济于事。
    权利面前没有父子,母子,张氏也不能免俗,儿子还太年轻,没可能放心把整个天下交给他,然后自己隐身内宫不闻不问。她必须要制衡儿子,保证江山社稷一如既往的蒸蒸日上,不然就是朱家的千古罪人,死后怎能面对列祖列宗?
    这时候,太子朱瞻基从暖阁走了出来,恭敬的站在母亲身前。
    张氏拉着儿子的手,缓缓说道:“你叔叔为了你走了,那你告诉娘,你打算怎么做?内阁大臣和六部尚书,你要动几个?”
    朱瞻基一愣神,赶紧说道:“母后,儿臣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内阁几位大臣皆是人尽皆知的贤人,几位国公也是忠良,孩儿岂能做出自毁臂膀的蠢事?”
    “真的?”张氏盯着儿子的脸。
    “真的。”朱瞻基正色说道,他确实没有这个念头。
    “那就好。”张氏放下心来,就怕儿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一登基就要玩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把戏,并非做母亲的不了解儿子,而是历史上太多这样的例子,做太子时一个人,做了皇帝后就立马变了另一个人。
    通过这些天的观察,张氏能看出儿子除了伤感外,也有几分压抑不住的喜色,能够在不到二十岁的年纪登基为帝,成为大明帝国的继承人,实现胸中报复,君临天下,老天实在是太厚爱他了。
    张氏幽幽一叹,自己则不幸的成了寡妇,所幸升级为皇太后,至于那些嫔妃,罢了,就让她们活着吧。
    萧家村,张辅一口喝干了茶水,说道:“昨晚陛下醒了过来,正好我在,问了下时局,我不敢隐瞒,说了你的事。”
    对面的徐灏点点头,说道:“我和圣上几次说过身后事,他不会感到意外。”
    “嗯。”张辅叹道:“确实不感意外,陛下稍微想了想,马上命权谨拟旨,又命我来看望于你,说你受委屈了。”
    徐灏没说话,又是点了点头,张辅忍不住问道:“你应该知道这些事,现在京城可又一次翻天覆地了。”
    徐灏想象着现在朝廷上的措手不及,显然朱高炽对自己的一干心腹老臣下手了,就像当年朱元璋把一群官员关进监狱,历史上朱棣把解缙夏元吉等人下狱一样,当然其中解缙意外身死,而其他人则事后被新皇赦免,官复原职。
    满清时代也是如此,记得康熙皇帝临终前把能干的官员纷纷贬斥,一来避免这些人陷于党争,对将来的朝局不利,一旦拥立错了人,新皇登基难免大开杀戒。而跟对了人,又容易持功骄主,难以驾驭,所以越是舍不得的人越是要关进大牢,等新皇登基后,一纸赦书,能不感恩戴德?转而成为新皇帝的得用臣子。
    故此徐灏也主动选择以退为进,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不像姐夫沉默寡言,安分守己,当年朱棣可是死于火枪,朱瞻基若不深深忌惮,那才是见了鬼呢!再说朱瞻基不是任人摆布的庸人,讨好拍马屁那一套根本不管用。
    如今没有人能威胁到朱瞻基了,朱高煦远在海外,朱高燧已经死了,朱允炆的儿子都被贬为了庶民,圈禁在高墙里,几个皇子没有人支持,根本无法撼动太子的正统。
    所以他也懒得去关心了,现在得养足精力,一等朱高炽咽了气,国丧期间能把人活活折腾掉半条命。
    张辅告辞而去,这些日子他的精神一直紧绷着,严厉控制紫禁城的防卫以及京畿各大军营的调动,还得监视整个天下的军镇动向。
    大旱以及各种天灾人祸,从去年到今年陆续发生了几次流民造反,还好没有发生唐赛儿那种规模的大起义。
    谁也不晓得,徐灏一直关注山东,大力发展当地经济,兴修水利设施,留意粮仓,积极支持疏淤运河等事。去年大旱,迅速调拨粮食赈济百姓,又说服朱高炽大规模的减免赋税,一举使得历史上的唐赛儿起义没有发生。
    也是没有修建北平,历次北伐,南粮北调,开挖运河的缘故,山东百姓得以有充足的时间休养生息,反之朱棣最痛恨的莫过于山东人了,靖难期间不但坑死了他无数部下,也险些令争夺皇位的大业惨败。
    历史上,先后征调山东民夫数十万,其余农民的徭役负担沉重,给了以白莲教为名的唐赛儿可乘之机。史称她父亲被抓走服劳役,水旱天灾,老百姓靠吃树皮草根维持生命,丈夫林三带头冲进官府要粮食吃,结果被当做暴民杀了,不久父亲悲愤而亡,母亲重病身亡,忍无可忍的唐赛儿这才决定率众起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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