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永洁做姑娘时就暗恋着一个人,一个同姓陆的本家远房青年,奉父命出嫁后,原本以为这一生哀莫大于心死,没想到丈夫竟然死了。
    他是已经破落的书香之家后代,家徒四壁,父母双亡,靠给人书写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做了寡妇的陆永洁更不在乎了,她喜欢的就是他这个人。
    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两个人面对面说了几句话,于是一见如故,很快就打得火热,暗地里已经有了一段时日的来往。
    那些青年早就看出来了,都在有意无意的替这对有情人打掩护,一来年轻人没有固化封建礼教的观念,思想较为开放,认为他们两个是理想的一对。二来大家对于这位寡妇小姐,敢于冒犯陆家的族规,不怕族规的严厉惩罚,敢爱敢恨不愿守节,普遍抱着一份同情。
    能在陆家村这样的地方,尤其是身为陆汉臣的女儿,陆永洁不顾一切的勇敢,大家甚至还有几分佩服。
    所以每当那个姓陆的远房借故来找陆永洁,总是打着找几位长工的名义,两个人在下人的房间幽会,大家伙都帮着隐瞒。
    其实陆永洁很清楚若情郎上门向父亲提亲,必然会遭到最激烈的反对,特别是情郎姓陆,简直是大逆不道的乱-伦了,就算出了五服,父亲也绝对不能容忍同姓成亲,何况自己还是再嫁之身。
    陆汉臣很疼爱小女儿,虎毒也不食子,一旦得知后为了家丑不外扬,肯定会千方百计的把情郎撵出陆家村,甚至会想办法整死他,以父亲的心狠手辣,是干得出来的,不然他怎么能成为陆家村的太上皇?
    如此摆在陆永洁面前的唯一一条路,只有学白春洁逃出去了,可是情郎身无分文,她自己也不可能弄到很多钱,没有足够的钱,他们就躲不了多远,很容易被追回来。
    追回来后,估计陆汉臣不会把女儿绑起来沉河,但却能以宗族的名义害死情郎,然后强迫陆永洁削发为尼,在尼姑庵守一辈子的青灯古佛。
    正当二人为今后苦恼之际,发生了陆汉臣把封二和陆永芳双双沉河的事,二人恨透了陆家村的杀人礼教,同时又不免害怕悲剧落到自己的头上。
    彷徨无计之时,几个青年来找陆皓商量,提出按照他们的法子,一方面可以狠狠扇一次陆汉臣的脸,破一破他所谓的族规,一方面让你们一对有情人从此远走高飞。
    陆皓对此犹豫不决,没有和陆永洁商量,毕竟那是她亲爹呀,说道:“就算能成功,你们如愿让陆老爷丢人现眼,但我们俩被绑起来,弄到祠堂去,实在太难堪了。”
    一个叫陆二的青年说道:“不行此破釜沉舟之计,你有可能心想事成么?还是你就是打算偷情苟且,从来没想过娶小姐?”
    陆皓忙说道:“我敢对天发誓,我做梦都想娶她。”
    “那你就别顾虑了。”另一个陆三缓缓说道:“咱们就是对陆老爷那一套恶心的族规看不顺眼,好好的两条性命说没就没了,真是野蛮发指。想来想去,再没有比她女儿触犯族规更能羞辱他的事了,而你们俩情投意合,谁不同情?绑在一起也算不得耻辱。”
    陆皓一个劲的摇头,利用她来让陆老爷颜面扫地,亏了他们想得出来,他们是出了一口恶气,可自己和永洁不但要以身犯险,还要受到莫大的羞辱,不行。
    陆二说道:“你瞧瞧你的家,什么都没有,现在偷偷摸摸是大家伙可怜你,但能长此下去吗?一辈子做贼似的,村里人会怎么看你?你不拿出男人的勇气,以此表明心迹,那你打算怎么办?就算你出人头地了,又能过得了陆老贼那一关?”
    “唉!”陆皓长叹一声。
    陆三说道:“你好生想想。到时你们被我们绑起来,蒙住你们的脑袋和身子,谁也看不到你们,怕什么?我们不许哪一个上前欺侮就是了。”
    但是陆皓还有一些顾虑,就算豁出去丢人现眼,可要是沉河时绳子的活扣没有弄好,岂不活生生的被淹死?
    陆二说道:“你放心吧,我系的扣万无一失,一下水,石头就会松开,你们俩漂到船后头去,会有人在水里接你们,趁着夜色,把你们送到后面的小船上。”
    原来他们的计策与徐灏一模一样,陆皓会水,只要石磨能摆脱掉,承认此计可行。
    陆三也说道:“你们先隐姓埋名,我们已经求了女医门,收留你们,去了后学医上学皆可。若你不同意,今后也别指望咱们帮你们隐瞒,帮着你们逃走了。”
    陆皓知道不能不点头了,这主意是很馊,可貌似也是条死里求生的妙计,何况要是没有他们帮着打掩护,自己连永洁的面都见不到。
    但是不清楚她肯不肯,应该不会愿意的,陆皓把此事告诉了陆永洁,征求她的意思。
    出乎他的意外,陆永洁竟没有丝毫迟疑的点头同意,并且斩钉截铁的道:“就算他们真的把你我沉了河,我也乐意陪你一块去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陆皓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萧家村,近两个月徐灏一直没有回京,因为天气不好,正值稻子刚刚杨花的时候,一场雨也没有下过,河流的水位迅速下降,田地干旱了。
    庄稼最怕这个时候天干物燥,俗称“掐脖子旱”,稻米因灌不好浆,长不饱米粒,收割的时候大半都是空壳壳。
    打不出粮食就得饿肚子,村里其他人家倒好说,毕竟田赋会适当减免,凭借积蓄和各方接济,怎么也能熬过今年去。
    但是好多佃户就要倒霉了,地主不仁定的是铁板租,灾年也得如数交租子,还不起欠租转成借条,好比在自己的脖子再勒上一条绳子,来年万一再还不起,自家的田就成了地主家的田了。
    徐灏没有办法解决,此乃古代世界性的难题,打土豪分田地,制定土地国有制或相关的土地政策,必须要以国家的层面来实施,面对的是整个士绅地主阶级,难度何其之大?
    徐灏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如果说能进行彻底的土地改革,其难度也不亚于推翻老朱家,改朝换代了。
    总之徐灏能做的就是带头抗旱,这几天带着人奔波于各个村子,统一协调用水的问题。这时候的农民都急眼了,谁管你是国公还是大官,到处都发生因争夺斗水源而械斗的伤人案件,官府为此闹得焦头烂额,所以必须要做到尽可能的公平。
    好在徐灏的巨大威望在家乡毋庸置疑,他又是有名的散财童子,每家每户受到不可避免的损失,承诺尽可能的弥补,他也愿意把钱大把大把的花出去,不是因为高大上的觉悟,而是有钱就要任性,不花留着干啥?
    得知几个青年和他的计策不谋而合,徐灏没时间去参一脚,倒是陆家村地理环境得天独厚,河流绕村而过,有自己的水坝,不受本次旱情的太大影响。
    烟友王四六的日子不好过,童家院的田地都在最北头,临近的小河已经断流了。他眼见大旱临头,稻田即将干裂,下决心把几块田里的水抽到一块田地里,保住一块田。
    精于农活的王四六很厉害,要把快干裂的田地干脆犁倒改种耐旱的晚玉米,趁着田底子湿润,种玉米刚合适。
    学校紧急放了假,他把一家大小都动员起来,用水车用木桶用木盆从老远的沟里舀水,拼了老命的一窝一窝地淋灌那一块田。
    每天半夜三更起来,趁着田地周围守卫的人打瞌睡的时候,偷偷把童大老爷家的专用水渠凿几个窟窿,把水引到自己相邻的田里去,天不亮赶快把窟窿堵好,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
    其他人家也这么干,别说童大老爷这种为富不仁的豪强无需讲良心,就算有良心的地主也没人在乎。
    自古以来,文人抱着同情弱者的观念,笔下的劳苦大众基本都是老实善良的形象,不善良的冠以好吃懒做的浪荡子,偷鸡摸狗的无赖,不孝顺的败家子。
    当然好人永远是大多数,但那不意味着绝对的良善,是人就有私心杂念,也有做下对不住天地良心的小恶事。比方说偷富人家的东西,你说你穷的快饿死了,你要劫富济贫,你要拿回被富人抢走的东西,借口再好,也掩盖不了做了坏事的事实。
    王四六就是如此,常年的穷人生活,让他体会到了“人无横财不富”,不趁着他人的苦难落井下石,是发不了财的。
    不光是偷了童家的水,他还要把积攒的死钱变成活钱,偷偷找到专门放高利贷的人,讲好了三七开分利钱。
    放高利贷的都是专业人士,有自己的一套人马,类似后世的外国基金,投资的金主什么身份皆有,其中也包括了徐家人。
    这时候正是大发横财的好机会,尽管有徐灏镇着,不敢肆无忌惮,利息不能太高,但也能趁机放本收利,还不起钱就收人家的田;不敢明目张胆,那就派专人赖在你家又吃又喝,搅得四邻不安,整的欠债人往往宁肯卖田还债,也不叫这帮人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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