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终南总算盼来了刘三,就见他浑身是汗,咧着嘴说道:“好累啊,整整忙了半天,谁让是徐三爷来了呢,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说着,脱下那件青色布袍往床上一扔,坐下喘着气。跟来的小厮端过来热水,把手巾送了过去。
    刘三接过来一面擦脸,一面问道:“姑娘上船了没有?”
    小厮回道:“早上船了。”
    刘三又问道:“她母亲呢?”
    小厮说道:“正在忙着收拾残羹,招呼大伙去吃饭。对了,奶奶还说要烫壶酒哩。”
    刘三别有深意的一笑,这才回头对李终南说道:“让哥哥久候了,马上咱们就吃饭。”对小厮耳语几句,小厮笑着自去了。
    刘三忽然正色说道:“表兄,别看如今朝廷抓捕贪官污吏,可人情往来还是照从前一样,没有钱,什么事都办不成。你这次带了多少钱来京?”
    李终南忙说道:“有,有,我已预备在这儿。”
    见他从怀里摸出个皮包,刘三一愣,暗道谁说他是个书呆子了,如今也不不呆了。
    看着李终南从皮包里拣出来一张张的票子,五颜六色,刘三都看花了眼,欢欢喜喜拿起来一看,谁知都是些军中用的代钞,虽然堆满了半张桌子,实则还不到五十两银子。
    刘三哭笑不得的道:“这就是你带来的银子?”
    李终南毅然道:“足足的五十两,好不容易攒下来的,我这前程全靠这几张纸呢。”
    刘三说道:“呸,你全部家私,还不够今天上房的一壶酒。赶紧收起来吧,劝你还是别指望拿到实缺了。”
    李终南愕然道:“这已是民间三年的柴米,怎说不够一壶酒?”
    刘三叹息着道:“不说你是不会晓得了,一壶上好名酒,至少得六七十两银。京城的事情,走到哪皆全靠财神招呼,你这区区五十两,不要说六部门前的看门人都瞧不上眼,就是我那小厮,也未必喜欢你的孝敬呢。”
    李终南顿时黯然变色,几乎把眼泪急了出来,惨然道:“那怎么办?难道去部里丢人现眼,给人家笑话?”
    刘三沉吟了一下,笑道:“我有个计较,等你熬上了知县,等到了任上,你得给我做个傀儡。”
    李终南苦笑道:“你故意逗我玩吧?就算我能当上知县,一个为民做主的父母官,怎能任由你做主,你不过是个。”说到这儿,知道说差了,把下半句咽进了肚子里。
    刘三满不在乎的笑道:“你说我不过是个乌龟吧?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这乌龟可比你这候补小吏强多了。你若不信,咱们就此丢开手好了。”
    先前李终南看了那账薄上的名字,已经知道此龟非寻常小龟,乃金陵特别的龟,如此热衷功名的他赶紧贴耳摇尾的笑道:“我信,我信,我什么都交给你。”
    这时小厮进来了,努了努嘴,刘三笑道:“你既然信我,那跟着我走吧。”
    当下领他出来,过了个院子,来到一间上房,刘三边走边低声说道:“今日让你见识一下。”
    进了屋子,里面装潢的非常奢华,中间放着一张八仙大案,摆满了美味佳肴,那位沈寡妇坐在中央,像在等什么似得,看见了二人进来,似笑非笑的道:“你们也来坐吧。”
    李终南显得局促不安,刘三拽了下他的衣襟,李终南也算一时福至心灵,上前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在下还没向嫂子正式请过安呢,倒承嫂子赏起饭来。”
    沈寡妇心里一乐,面上骂道:“谁是你嫂子?这也能乱叫,赶紧给我坐下来吃酒吧。”
    李终南恭恭敬敬的坐下,见桌子上虽然都是些吃剩下的,却大多完好无缺,尽是些没见过的食物,心说怪不得人说做了三年乌龟,官也不愿做呢。
    瞅着换了一副模样的刘三,此刻嬉皮笑脸的给沈寡妇斟了杯酒,“酒冷喝了不好,床上没力气。”
    沈寡妇啐道:“呸,又来胡说六道了。也给李老爷斟满啊。”
    李终南越发确认二人间必有奸-情,忙说道:“我哪里算什么老爷,给嫂子提鞋都不配。”
    “呦!”沈寡妇更乐了,笑道:“这样识趣的人,才配做老爷呢。”
    三人一杯两杯的喝了几杯酒,李终南饿得狠了,又对着这么些好吃的,恨不得都倒进肚子里,却碍着‘老爷’的体面,暗自吞咽着吐沫。
    倒是他们二人几乎光喝酒,刘三不停的倒酒,没多久沈寡妇喝上了兴头,眼斜口斜的朝着刘三嬉笑,胸前的衣襟也解开了几颗扣子,丑态毕露。
    刘三笑嘻嘻的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就见沈寡妇扬起手来啪的一下打在刘三的脸上,笑骂道:“猴儿,我早知你最会弄古怪的,竟把主意打到我头上了,你却卖了人情。”
    刘三摸着脸,笑着没说话,给李终南递了个眼神。李终南知道是为了自己的事,忙立起来双手举杯,说道:“嫂子打得该,我早说这件事若成,冤有头,恩有主,我一定要感戴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女菩萨。”
    沈寡妇生平最喜欢人奉承,眼睛笑成了一条缝,笑道:“论事呢,不要说绿豆般的小吏,就是大几倍的,也只消我家姑娘一句话。不过老爷是要谋知县,将来万一被人识破了,说这是沈青儿帮的忙,总归有些不妥啊!”
    李终南赔笑道:“嫂子说哪里话,您是菩萨,青姑娘就是下凡的仙子,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求您成全成全可怜的兄弟吧。”
    沈寡妇笑道:“你们俩是串通好了来弄我的吧?”
    刘三顿时嬉笑道:“要弄你,也用不着串通人啊。”闹得沈寡妇脸上红了一红。
    李终南没听懂语带双关的鬼话,兀自说道:“谁敢来作弄嫂子呢?”
    刘三狠狠瞪了他一眼,李终南忙改口道:“嫂子要不答应了兄弟,我也不敢勉强,只是被不明白的外人知道,说嫂子平日何等的威风,到头连一个知县也办不来,可知是个没担当的。”
    沈寡妇被他俩一应一合的鼓动,不觉软洋洋的道:“罢了,我也强不过你们,就由着你们想怎么就怎么,谁让我是什么嫂子呢!”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有小厮叫道:“姑娘来了。”
    谁也不知沈青儿为何返回,吓得李终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刘三暗中捏了下沈寡妇的手,自顾自的从后门溜出去了。
    接着帘子打起,沈青儿姗姗进来,李终南赶忙站起来,倒把沈青儿吓了一跳,吃惊的看着他。
    孙寡妇指着他介绍道:“这位也是个老爷,只是资格还差那么一点。”
    李终南低着头连续三揖,诺诺的道:“草莽下士,得见仙姿,正同嫂子说姑娘真乃人中鸾凤。”
    沈青儿听他说话不伦不类,有些好笑,又见他一副局促恭敬低三下四的神气,不耐烦起来,推说要更衣,转身到别的屋去了。
    沈寡妇埋怨道:“你发昏了啊,先承认自己是个老爷,却又酸头酸脑的唤我嫂子做什么?”
    李终南赔笑道:“我见了神仙般的姑娘,心里虚飘飘的,整个人都晕了,嫂子您恕我则个吧。”说完,千恩万谢的走了出来。
    寻到了刘三的门前,见门半掩着,里面传出了古怪笑声。
    他满腹心事的推门走进去,见小厮红着脸,弯着腰在整理床铺,刘三的手放在他的屁股上。
    见他来了,刘三放下手问道:“怎么样了?”
    李终南笑道:“此事全仗着你了。”
    刘三得意的道:“事呢,没有不成的,只是你发达了,可别忘了帮衬于我。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回住处吧。”
    如此李终南欢欢喜喜的走了,隔了一个多月,也不知是否仗着刘三的力量,居然还真的被点了某省知县的空缺。
    紫禁城,坤宁宫。
    徐灏经太监指引,来到张皇后的侧殿书房,屋里芳香扑鼻,不染点尘,有两盆水仙花已经开足。
    桌上摆一个古铜瓶,插着一枝天竹,两枝腊梅,墙壁上所挂的字画,皆是前人名家的,左边挂着一个横幅,是张皇后自己的倚竹图,右边挂着四幅小屏,也是她画的春夏秋冬。
    张皇后似乎更加的消瘦了,不问可知是为了帝王的缘故,神色间也有些幽怨,大抵经年不曾同房。
    徐灏不知该说什么,干脆指着窗外的竹子,“当岁寒时节,将此君与腊梅较量,方见其潇洒自然,节同松柏。”
    张皇后若有所思,轻声道:“不觉日子这么快,转眼又是年底了,真是流年如水。”
    “可不是嘛。”徐灏也感慨日子过的太快,“去年这时候我进宫,陪着嫂子与兄长宴饮,一转眼的工夫,今年嫂子可还要亲手做几道小菜?”
    张皇后欣然道:“我最近新学了两样菜,不晓得你肯赏脸在这里吃饭么?若肯留下来,我命人去把圣上请来,大家叙叙。”
    徐灏说道:“时间还早,昨日下了大雪,一路上积雪还未清扫,何不请嫂子煮雪烹茶,请兄长过来坐坐,咱们也来个清谈雅会,不好吗?”
    “很好。”张皇后露出笑容,“到底你总是与别人不同,也只有你来,我才会有亲戚好友走动般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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