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下午的景色特别明丽,江南的秋天不见朱叶黄华,倒是满地如锦如绣。
    徐灏带着裴医生等人又来到了嘉善县,繁华的码头嘉树成荫,千家的民居瓦顶,炊烟四浮,岸上的货物堆积如山,嘉兴地处交通要冲,水路陆路四通八达。
    河税衙门前,一支高桅杆上,挂着一条写有扁阔红黑大字的长幡信,在秋阳微风中飘荡。
    码头停靠着数十艘商船客船,天色已晚,近百纤夫在酒肆里用谈笑和烧酒卸除一天的劳累。妇人在家门口呼唤自家疯跑的孩子回来吃饭,丈夫们神色写意,鱼米之乡,讨生活相对来说很容易。
    对岸的山坡上,供奉着河神的祠堂前,几株老柳树挺拔耸立,长长的柳枝如同动人的彩带,满目尽是十分兴旺的景象。
    船上的水手伙计在嘉善县最大的码头,已经迫不及待的下了船,跑到王富家里去报信,说船主已经问定了杀人罪,关在死囚牢里,他兄弟也被差遣去寻人头了。
    其余本地的客人各有去处,单说徐灏带着四个精明的捕快和五位外地的客人在这地方下船,分别安排在三个落脚点。
    临下船时,徐灏先吩咐道:“马上乔装打扮,赵甲你装个烂腿之人,赵升你装个驼背,老冯你装个算命测字的先生。其余人或穷秀才或无赖,每日到各处酒肆茶坊打探消息,每天晚上在我的住处见面,告诉白天耳闻目睹的情形。”
    如此他们都住在一条街上,彼此相离不远,其他人住的客栈,徐灏带着裴医生和一个捕快李义租了间民宅,将破衣旧帽给他俩穿上,让李义给裴医生背药箱子。
    谁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徐灏也不说,当夜无话。
    到了明日,裴医生按照指示,在二仙街的十字路口,把招牌挂了起来,好似个江湖郎中,地上铺了层包袱,药箱子摆在中间,上面排列着药瓶、刀剪、药膏等物。
    人来人往的街上,裴医生大声说道:“杭州五世医裴中运,路过贵地,扬名三天。有缘的趁早来治,试试我的手段,治不好的分文不要,贫穷者施医舍药,也分文不要。”
    被他这么一说,马上围上了来了一大圈的人,忽然有个烂腿的一瘸一拐的过来,分开围观的百姓,上前说道:“先生,我这腿疼痛的了不得,却是干疼,您看这一大片发黑,又不肿,又没有水,就是一碰便连心的疼,请问您可能治?”
    众人见他的左腿呈乌紫色,触目惊心,确实是没有肿胀流脓,看来是得了怪病
    裴医生说道:“治不好还算是五世医么?来,我叫你立刻不痛,好好的走回家去,叫大家伙瞧瞧我的医术。看你是个穷人,也不要你的钱。你自己先将这腿用布仔细包上。”
    那人感激不尽的连声道谢,直接坐在地上,用手巾把腿给扎上了。
    裴医生取出来两粒药丸,问道:“哪位行个方便,布施一碗清水?”
    自然有好事之人为了看他的手段,转身取来了一碗水,递给了裴医生。裴医生叫烂腿之人用水将两丸药服下,在他的腿上用手按了半响,说道:“你站起来吧。”
    烂腿的站了起来,惊讶的动来动去。裴医生笑道:“还疼吗?”
    “神了,不疼了。”烂腿的叫道。
    裴医生说道:“你且用力在地上跺下脚,看疼不疼。”
    烂腿的仿佛卖拐的范伟一样,傻乎乎的在地上连续蹬了三四下,哈哈笑道:“不疼,不疼了。”
    裴医生微笑道:“这就好了,我再给你两张药膏,回家贴上,保你永远不犯。”
    “真是活神仙呀。”烂腿的赶紧磕头道谢,“我穷人家没什么报答您,只能天天给您跪香扬名。”
    裴医生说道:“这是你与我有缘,若没有缘法,任凭你给我千两黄金也治不好。”
    烂腿的磕完头,喜气洋洋的拿了膏药,竟飞一样的跑了。这使得围观之人无不赞赞称奇,都说真是怪了奇了。
    裴医生心中苦笑,面上却吹嘘道:“不要说他这条腿,就是烂掉了一半,也能给他立时医好。”
    人们越发的称奇了,有个老翁见状挤进来说道:“活神仙,老汉我今年七十有二了,这双耳朵不通气了,有治法没有?”
    裴医生大声说道:“容易,我给你两丸药,直接吃下,再给你七丸,回家隔一日吃一丸,不可出门,在家静坐半个月,保你听得见。”
    “多谢,多谢。”老翁吃了药,将药丸珍而重之的包好,揣在怀里,欢天喜地的去了。
    很快一传二,二传三,短短时间“活神仙”的名气就传出去了,闻讯而来的人们多到拥挤不开。
    正当场面乱哄哄的时候,裴医生说道:“我每天在此,送医三天,今天有事在身,诸位明早再来光顾吧。”
    有很多人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想要求医买药,裴医生故意不肯,收起招牌和李义径自走了,留下众人到处把这桩奇事传扬开了。
    那位烂腿的人果真请了一封香,跑来在街上称颂活神仙的灵验。于是,来来往往的行人,人人都想一睹活神仙的真容,城里城外有那疑难杂症的百姓,谁不想来此求活神仙碰碰运气?就怕活神仙明日不来了,总之茶坊酒楼,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个话题。
    此时徐灏和亲卫扮作穷途落魄的模样,在街上四处溜达,到了午后,听到人人争传活神仙治病的事迹,满意一笑,但是想要察访凶手何其之难,不亚于大海捞针。
    到了傍晚,徐灏返回住处,他和裴医生虽然住在一起,却分成了前后间。裴医生和李义早已回来,见他来了并不交谈,彼此心照不宣。
    不多一会儿,其他人陆续前来向徐灏回话,今早的烂腿之人自然是赵甲了,因有本地人在场不好交谈,拿了香在门口磕了个头,说道:“谢活神仙。”
    有人问怎么回事?得知寄宿的外地人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医生本来就受人尊敬,这下子,不消说主人加意的巴结,左邻右舍纷纷前来送吃的,十分殷勤。
    晚上,住在隔壁客栈里的捕快头乌老大问徐灏:“公子,我们今日跑了一趟,也打听不到半点消息。到底您猜测凶手在哪里呢?这样的瞎访,不是海中捞月么?”
    徐灏说道:“不要着急,六七天应该会有着落,去歇息吧。”
    因徐灏是县老爷的贵客,乌老大不敢再多说什么,心中却是非常纳闷,暗道一个外行装神弄鬼,八成是为了攀附老爷,真给他访到了凶手,自然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访不到,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老爷能不记在心里?果然读书人就是好算计。
    看看天色还早,乌老大推说要出恭,转身溜到街上散步解闷去了。
    闲来无事徐灏也出来走走,迎着凉爽的夜风,在街上时不时的驻足,倾听人们的交谈。过了一座天桥,见巷子口有个茶馆,底下卖茶,楼上卖酒,客人来来往往,热闹非常,他就走了进去。
    一上二楼,看见乌老大和两个手下正在喝酒吃肉,见了徐灏,有些不好意思,急忙立起身来。
    徐灏使了个眼色,叫他们不要妄动,径自走到角落的空桌坐了。
    跑堂的过来边擦桌子,边问道:“客官来点什么酒?”
    徐灏说道:“拣可口地道的小菜四碟,本地的黄酒一壶。”
    “好嘞!”跑堂的倒上茶,一溜烟的去了。
    如此徐灏和亲卫两个人慢慢吃喝,乌老大也放下心来,转过头去,对手下不屑的道:“瞧见没,也是个会享受的主。”
    手下吴二说道:“老爷都要亲自拜访的人,身份能不尊贵?不过一路行来,见徐爷和我们吃的一样,睡的一样,难得!我佩服这样的人,不拿架子平易近人。”
    另一个手下周四说道:“大哥,你可别得罪了他,小弟的眼最尖,那徐爷别看穿衣打扮没什么特别的,说话气度绝非等闲之辈,明显是人上人,并且听他口音,是打京城来的,一定是个世家子弟。”
    乌老大说道:“我岂不知这个?没见我对他客客气气,惟命是从嘛?”心里则暗暗震惊,原来前几天他去了乡下办差,一回来就被打发上了船。同在一艘船上,不方便询问手下原委,现在才算摸清了情况,好在自己没有鲁莽得罪了人家。
    这边徐灏留心听酒客的口风,除了些乱七八糟的攀谈外,有人说活神仙怎么灵验的,有说打北面来了个新人会唱京调的。
    忽然听见后面有人说道:“老牛,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冤枉事。”
    “什么冤枉?”
    “你不知道咱们县里开航船的王富打了人命官司?问成了死罪,下了死牢吗。”
    徐灏神色不变,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天底中自然没有这么巧的事,而是提前放出去的人手暗中指引的,倒是被乌老大三人无巧不巧的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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