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知府一番谩骂,唐童生浑身哆嗦的说道:“大人在上。童生自幼丧父,家境贫寒唯有刻苦读书,立志功名,终日在家刺股悬梁,尚博不得一领蓝衫挂体,哪有功夫去逾墙毁人名节?只因数日之前,不知什么原故,在书架上捡到了玉坠一枚,悬在扇子上,被邻居看见,说是沐家之物,所以原告不察虚实跑来告状。
    这玉坠是他的不是他的,童生也不知道,但童生敢对天发誓,和他家的媳妇决没有一丝奸-情。”
    知府见惯了喊冤之人,无动于衷的说道:“那你和她无奸,玉坠是飞到你家的不成?区区童生没有功名护体,本官不动刑具,你自然不肯招供。来人,夹起来!”
    衙役们上前把夹棍一丢,将唐童生的鞋袜脱掉,把一双白白的嫩腿放在两块木头之间,用力一束紧,就见唐童生立刻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过了一会儿,唐童生缓缓苏醒过来。知府问道:“你招不招?”
    凄凄惨惨的唐童生趴在地上,哭丧着脸说道:“并无奸-情,我有什么招的?”
    知府遂冷笑一声,命重打一百大板,板子噼噼啪啪的打在屁股上,那滋味难以想象,唐童生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没几下就忍受不住了,只得喊道:“小的愿招。”
    衙役们一停手,他又昏死了过去,等醒过来,唐童生叹道:“沐家的媳妇有心惦记我是真,这玉坠是她丢过来的,而小人以礼法自守,绝不敢去奸-淫她。大人若不信,只管审问那妇人就是了。”
    知府沉吟了一下,吩咐传唤何氏上堂。一般而言,官府有不成文的衡量标准,也是多年承袭下来的经验,审问奸情案件,先要看妇人的容貌,若长得丑也就罢了,长得好看还用问吗?红颜祸水就是是非的源头。
    很快何氏走进来跪下,不到三十米的路,走了好半天,因胆小害怕磨磨蹭蹭,兼且她身轻如燕,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像没有骨头一样,一副随风吹到的柔弱之态,不等审问,怡然先勾画出了一幅美人图。
    知府命她抬起头,只见何氏眉目如画,秋波滴水,娇羞百出如雪的面孔,映出一点似血的朱唇,真是红者愈红,白者愈白。
    知府先笑了一笑,随即大怒问道:“看你这个模样,就知是个淫-物了。你今日来听审,尚且脸上抹了粉,嘴上点了胭脂,在本府面前扭扭捏捏,则平日的邪行不问可知,奸情一定是真的了。”
    这就是资讯不发达的敝处了,原来这位知府大人从小到大,家教异常严厉,本人的性格也过于保守,寒窗十载几乎没去过风月场合,没见识过多少女人,尤其是漂亮的美女,要不岂能闷骚的偷偷靠小说意-淫嘛?
    再来一个老实人娶了自己的表姐,妻子模样一般脾气却很暴躁,他向来惧内,别说纳妾了,家里连只漂亮的母猫都没有。
    故此知府大人想当然的以为,天底下的女人要涂抹脂粉,皮肤才能变得白嫩光滑,点了胭脂才会红,扭捏起来才有风致,不晓得何氏这种姿容柔弱其实是天生带的,上堂哪敢涂脂抹粉,人家可是素面挂水。
    知府不分青红皂白的骂了一通,又说道:“你好生把唐童**你的话从直说来,省得本官动用刑具。”
    何氏一脸委屈的哭道:“小妇人与他并没有奸情,教奴家从哪里说起?”
    知府狠下心来,吩咐动刑,衙役将何氏的纤手扯直了,可怜青葱似的十根手指头,套在笔管里面硬生生的夹紧,疼得死去活来,偏偏是美人,惨状看上去也像是在娇啼婉转,连一干官吏都不忍心看下去了,恨不得一棍子打跑大人,拯救这位水性杨花的小美人,你懂的!
    知府问道:“他方才说玉坠是你丢过去意图引诱,他在归罪于你,你怎么还替他隐瞒?”
    何氏脸上没有了血色,更加的白嫩了,对着唐童生哭道:“皇天在上,我何曾丢玉坠与你?先前我在后房住着,你在隔壁读书引诱;我搬到前面躲开你,你又跟到了后面来。就为了你跟来跟去,令公婆起了疑我之心,所以陷我至此。不埋怨你就罢了,你倒冤屈我来了!”说完,放声痛哭。
    知府冷眼旁观,心说两边的话渐渐合拢,想这样一个潇洒英俊的书生,与这样一个娇艳女子,隔着一层墙壁,干柴烈火,才子佳人,岂能不生出事来?现在应该把她的丈夫叫来,看他长得什么模样,若丈夫的相貌好似唐童生,还得费一番推敲;若是相貌庸劣的,自然情弊显然了。
    当下吩咐道:“且把唐生收监,明日带沐寿的儿子来,再作一审,就好定案了。”
    如此受了伤的唐童生被关入了牢里,狱卒要钱,伤势要医,又要送饭调理,没钱怎么办?只能央求禁子去问未来岳父借钱。
    倒霉的是岳父早就有悔亲之心,这时候的云南人能够中举的可谓凤毛麟角,考中秀才的也少,再说时代已经不同了,穷秀才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远比不上勤劳致富的百姓,更比不上经商开作坊,还不如去新学堂来的有出息,无非一辈子做个体面而手头拮据的乡绅罢了。
    如今又见他弄出这样的丑事出,就算是无辜的,名声也毁掉一半,学府必然要禁止他一两界的考试,前途基本没了。
    故此很干脆的回覆:“借钱没有,他要是肯退亲,情愿将财礼送还。”
    此时的唐童生性命要紧,也顾不上其他了,迫不得已写了退婚文书,央人送了去,方才换了些银子救命。
    知府大人因忙着接待沐青霜的到来,一连数日没有升堂,乃至办完了公务,传唤沐寿的儿子。
    人一见啥也别说了,有好事的书办作了“西江月”用来调侃:面似退光黑漆,发如鬈累金丝。鼻中有涕眼多脂,满脸密麻兼痣。劣相般般俱备,谁知更有微疵。瞳人内有好花枝,睁着把官斜视。
    自以为了然的知府摇了摇头,这样的相貌别说女人了,连男人见了都皱眉,换他也得移情别恋,问了几句话,一个字也回答不出来,又知道是个憨物。
    “别说了。”知府叫唐童生上来,说道:“你如今招不招?”
    唐童生怎么招?养了几天伤势好了些,更不愿改口了。知府二话不说,吩咐道:“夹!”
    这下子唐童生没辙了,官府的夹棍有多厉害,后世的人或许不清楚,但是在古代,能够熬过头一次的,那就是公认的铁汉。
    而且唐童生的腿骨已经受了伤,再禁不得了,不然非得落下残疾了不可,万念俱灰的他索性喊道:“别夹了,我招就是了,小人与何氏通-奸是实,玉坠是她送我的表记。小的家贫留不住,拿出去卖,被人认了出来,所招属实。”
    知府满意的道:“收起夹棍,改打二十大板以为惩戒。”
    如此把沐寿叫上来,问道:“奸情审出是真的,那何氏你还要她做媳妇么?”
    沐寿苦笑道:“在下是有体面的人,怎能留失节的妇人?情愿让儿子写下休书。”
    如此知府提笔写下了判词,命衙役张贴在外面:审得唐生、沐寿比邻而居。沐寿之媳何氏,长夫数年,虽赋桃夭,未经合卺。
    唐生书室,与何氏卧榻止隔一墙,怨旷相挑,遂成苟合。何氏以玉坠为赠,唐生贫而售之,为众所获,交相播传。
    沐寿耻蒙墙茨之声,遂有是控。据生口供,事事皆实。盗淫处女,拟辟何辞?因属和奸,姑从轻拟。何氏受玷之身,难与良人相区匹,应遣大归。
    沐寿家范不严,薄杖示儆。
    沐寿被打了象征性的十大板,临到头读书人在古代的优势显出来了,受了一顿重打已经足够,而沐家的威望也发生了作用,不然若换成非读书人的平民,流徙官卖暂且不论,至少不得游行示众一圈。
    船儿悠悠荡荡在运河中移动,不知不觉下起了小雨,整个嘉兴笼罩在烟雨江南如梦似幻的雨雾中。
    听完沐青霜的诉说,叶琴和林道静沉默了,静静地看着远处思索。
    曾几何时,这样的事是被认为天公地道的,不管何氏和唐童生是否有奸情,但凡瓜田李下就是错,尤其是对女人来说,不管你主动或被动的吸引了男人,就是你的不是,连女人自身都认可这个道理。
    现在就不同了,起码林道静和小叶子不再认可听从长辈之命,就应该心甘情愿的嫁出去,即使嫁给一个其蠢如猪的男人,也得一心一意的守着丈夫。
    对徐灏来说,这算鼓吹女权主义嘛?显然不算,对男人也一样,爹妈命你娶什么样的媳妇你就娶嘛?哪怕你没什么主见,愿意尊重父母的意思,那试问未来妻子是打算竞选美利坚总统的凤姐呢?
    所以这件事先不论对错,光是何氏要嫁给那样的丈夫,已经让二女觉得不值了。
    林道静先说道:“经此一事能分开,我认为不错,就算名节没了又能怎么样?与其一辈子委屈了自己,莫不如孤独一生来的舒心,就算饿死也不妨。”
    小叶子则问道:“照二娘的诉说,明明二人之间没有任何瓜葛,难道坠子是何氏故意丢过去的?就为了摆脱夫家?”
    这一句二娘说的沐青霜心花怒放,搂着她笑道:“你当人家是咱家啊,若是咱家,不用猜都知道幕后指使是谁,也只有你们这些丫头才会如此胆大妄为,那何氏老实听命,应该不会。”
    对此徐灏笑了笑,这样的事他还真能做出来,说道:“此事一定还有下文,类似之事天底下多了,你不可能把寻常的一件冤案讲给我们听。就像道静所说,那何氏借此回家也算因祸得福,以她的人品姿色,又是在保守风气不浓的云南,过几年嫁给一个好人家的儿郎,并非是难事。”
    “对呀对呀!”小叶子很替何氏感到欢喜,“与其锦衣玉食守着个恶心男人,还不如粗茶淡饭和正常的丈夫过一辈子。虽说委屈了那儿子,但我觉得更应该同情女方,他家有钱有体面,还能少得了媳妇?”
    沐青霜说道:“自然少不了,听我接着道来,保管结局让你们大出意外。”
    耳听还有下文,三人都来了兴趣,都想知道接下来是怎么回事。小叶子还天真的道:“要是唐童生能不顾一切,把何氏娶回家就好了,也算是弄假成真。可惜时下的读书人,唉!万无可能。”
    林道静说道:“他二人相互怨恨,今后不相互报复就罢了。我就是奇怪,那坠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灏也说道:“是啊,到底谁把坠子扔过去的?是不是陪嫁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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