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伴去了华山游玩的徐妙锦和徐翠柳回来了,在翠柳位于山上的闹红榭内,徐灏吃了一口带回来的野山茶,唇齿留香,笑问道:“这一趟旅程该心满意足了吧?下次打算去哪?”
    徐妙锦笑了笑没说什么,徐翠柳却苦笑道:“以前有姐妹远行,人人羡慕,而回来后总私下里忍不住说没有想象中的好,也幸亏带的人多服侍周到,也还算满意。谁知这一次我和姑姑诚心少带些人,凭自己的力气游览山河,竟万万没想到,怎一个无趣二字?”
    徐灏笑道:“说来听听,我早说过多带些人,到了任何地方务必先知会当地官府一声,你们偏不听,哈哈!”
    徐翠柳嗔道:“都怪你当初嘱咐,以致我们心中不服气,不想成为百姓厌恶的权贵。唉!”
    徐妙锦说道:“老实说,假如你问我华山到底是好不好?我可除了奇峰仙境外什么印象也没有,走在危险的山路上,女客无不是心不在焉甚至有些懊恼,男客大多十分无聊。我知道人们心里都在后悔此行,除了费力攀登就是攀登,累得什么都顾不得了,但为了顾全其他人的兴趣,嘴上不得不说些好听的话。唉!我们终于醒悟到这世上不喜欢旅行的人居多,因为享受不到旅行中的丝毫快乐,花钱,不便,辛苦,糟蹋光阴在外面跑了一趟,带回来的只有疲倦与无聊。”
    徐灏点头道:“这就是基础设施与科学没有发达的缘故,对普通大众来说,出门是最辛苦的事。我何尝不是一凡夫俗子,宁肯窝在家里,也不想去名山大河游历一番,实在是太艰辛了,无论吃的住的玩的,条件太差了,即使有钱也难受。”
    徐翠柳说道:“我说女子天生不适宜旅行,一半是生理上的缘故。经期不便旅行,孕期不便旅行,忍受大小解的苦处也比男人来的不方便,足以抵消游玩的快乐而有余。女人身子比男人柔弱,在外地动辄水土不服腹痛欲泻,哪还能静静地欣赏水色山光?再来山水名胜之处几乎没有女厕,我们是万万不敢进茅厕的,难道也要效仿山野之人在深山里雅人雅事一番吗?堂堂国公府的小姐,一旦冷僻处有歹人调笑,也没脸在活着了。
    热了不敢解衣迎风,脏了不敢清泉泡足;担心发丝吹乱了,衣服撕破了,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大笑,时时刻刻担心没了大家小姐的脸面,举凡出汗、脚痛、雨淋、日晒都让人烦不胜烦,山水又何乐能!山水又何乐哉!”
    徐翠桃徐翠云等自家姐妹无不心有戚戚焉,纷纷说起了旅行的辛苦。
    徐灏心里叹息,别说古代了,就是现代出门旅游,你问问上述这些困扰存不存在?搁在七八十年代之前,九零后的年轻人估计打死都不想去了,光是坐火车满满一车厢的人,座位下面都有人打地铺,各种气味各种杂音。
    徐妙锦说道:“我也算是知道我的本性其实并不喜爱名山大川,更喜欢人造纤巧的东西,家里任一座假山都能让我们逛上半天,数数石洞有几个,你在山上呼,我在山下应,不费力气也趣味无穷。”
    “就是。”徐翠云说道:“就说在附近走走吧,距离不远也得带齐许多东西,手帕啦、袜子啦、胸罩啦、月经带啦,哪件少得?而且咱们天生脚力也不济,即使比小脚女人强过百倍,上山也要讨轿子,平地也要雇车,谁能自己走路?外头的人又爱敲娘儿们的竹杠,住宿时提心吊胆,上个茅厕都得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摸摸,哪里是游玩,简直是受罪!所以说出门没有男人为伴真真不敢想象。”
    “快别说男人了。”徐翠柳笑着摇头,“这一次我们与几个游历的书生结伴登山,我算是对他们既惊且叹了,惊的是其胆量之大,明明危险之极偏为了在我们面前逞能,站在危崖上学男子汉状,好几次险些闹出人命来;叹的是他们的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登顶做几首诗,下山后累得瘫软如泥,一个个躺在地上昏了过去,什么潇洒都没了,我和姑姑则早已半路返回,可不敢上去了。”
    徐灏大笑,见她二人舟车劳顿一身疲惫,遂起身告辞离去。而徐翠云等姐妹则夜宿闹红榭,自然不聚首几天决不罢休了。
    出来后,徐灏向书房而去,看了半天书,去了千寿堂陪老太君吃过晚饭,散步时一轮月上,辉映花间,凉爽的和风微来,天云四皎,让丫头把湘帘卷起,朝外面看去。
    竹兰进来说道:“几位姑爷来了,问三爷是否出去?”
    徐灏说道:“把人请进来,弄些好酒好菜。”
    很快李茂和刘智刘茂一起进来,刘茂先说道:“今日我们与一些同窗踏春,结果很多好友年轻时号称六根全净,五蕴皆空,成了亲竟和妻子约法三章,不许随意出门,始信人间果然大多是惧内的。”
    徐灏为之莞尔,刘茂在二姐的调教下,何尝不是一等一的孝夫?刘智刘茂也是有名的惧内,谁让娘家势力太强呢?
    一边喝酒,一边听他们诉说委屈,实为人生一大乐趣。
    与此同时,涟漪小居里,姑娘们在林道静的主持下,讨论“红颜薄命”的话题。
    林道静开明宗义的道:“红颜薄命,这四个字为什么常连在一起。我以为其故盖有二焉。第一,红颜若不薄面,则红颜往往不为人所知,故亦无从谈起了;第二,薄命者若非红颜,则其薄命往往被视为平常,没什么可谈的,这或许就是红颜薄命的由来。”
    徐烨笑道:“天下美人多得很,在秦淮河两岸,时常能见到整齐好看的姑娘,就是在去乡下的路上,也能见到许多。她们的眸子是乌黑的,回眸一笑,露出两排又细又白的贝齿,我觉得真是好看极了,但是这些红颜又有几人闻名?除非遇到一个王孙公子,喜欢上了她,那这位姑娘的美名马上就可以传遍整个京城,比方说孙望月姑娘,如今半个中国谁不知道她?”
    紫鹃说道:“可惜尊贵的太子殿下决不会像少爷那样四处溜达的,就是王公大臣,豪富的官绅也不会。一心想着名满天下的美人太难了,就是有,也只在骚人墨客身上,一如秦淮河上的名妓。”
    “说的是。”徐烨频频点头。
    马愉开口道:“看来一个再好看的女人若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里,一辈子过着平凡的生活,那么她永远不会成名,永远没有人把黑字写在白纸上,称赞她一声红颜。除非她因一个有本事的男人,牡丹绿叶相得益彰,才能一举成名,古来美人没有帝王将相,英雄才子的陪伴,就算美到惨绝人寰,又有几个人知道她呢?”
    徐烨笑道:“譬如说吧,西施若天天蹲在河边洗纱,虽然有几个樵夫、牧童、渔翁等辈吃吃她的豆腐,誉为村里的第一美人,她的美名可能传扬几十里外吗?即使某一天被大户强了,惊动了官府,至多也不过一镇的人知道,顶多一城,哪里会名满天下,流传百世?惹得文人千百年来吟诵不绝。”
    马愉说道:“就是如此,合该她因缘际会,恰好被范蠡的手下发现了,然后献给了范大夫,再献给了越王,三献而到了夫差面前,于是她的‘红颜’出名了,薄命也就不可避免。”
    嘉兴公主叹道:“像孙姑娘这样幸运的女孩终究少之又少,自古以来,王宫就是红颜薄命的发祥之地。想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进了宫,不是一生枯坐空房,便是被帝王临幸,即使美若天仙若帝王不中意,也没有出头的机会。长恨歌中有‘承欢传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我都替杨玉环觉得辛苦,竟是夜夜要守着年迈昏庸的唐明皇,倒不如趁早长眠于马崽坡下,来得清静。”
    迎春忽然说道:“我倒觉得女孩子应该自尊自爱,美貌必然与年轻相连,而年轻的女子常常缺乏经验阅历,缺乏学识眼界,被男人称赞她的好看,却隐瞒她的无知,想女子无才便是德真真坑苦了多少红颜?把个无知当成了逗人爱怜的娇憨,结果她们只求娇憨,不肯多动脑筋,飞蛾投火似的不顾一切,往往红颜跟了负心人,成了一个个薄命人。”
    叶琴说道:“干爹在我们小时候就反复说,家里的女孩大多是美人,而美人就要学习,就要明白是非道理,懂得家国观念,不然心胸会变得狭隘,胸襟会变得龌蹉。自己不肯努力向上,只希望嫁给有权有势的人来养活,于是动辄见了帝王眼红,见了大臣眼红,见了英雄眼红,见了才子眼红,仿佛只要上了这些人的床,便可立时身价百倍。即可以持宠而娇,你也竞争,我也斗心机,大家一起抢夺良人,真可谓一人得意,万人伤心,红颜薄命的故事更层出不穷了。”
    徐烨和马愉对视一眼,暗道再说下去,就要说道时下很多女学生日渐推崇的一夫一妻制了。
    可以说,徐灏带给了明朝很多崭新理念,其中之一或许就是赋予了大明妇女以思想灵魂,再不是从前混混僵僵生生世世附庸于男人的女流之辈了。
    诚然他会因此被亿万男人怨恨,怨恨他多此一举,可是为何不站在女人的立场上想想呢?当然即使在后世,有些红颜也不配得到男人的尊敬,而有些男人亦然。
    其实,写书的历史家通常最势利,批评女人的是非曲直总是跟美貌有关。一个漂亮女人做了人家的小老婆,就认为她独宿可怜,丝毫不顾及正室的感受。
    但假如正妻生得美丽,却冒出来个比不上她的小妾时,则怜悯又转移到了美人身上,难道不漂亮的女人薄命就活该么?惟有红颜才薄命,真真恶心透顶,小钗也无法免俗,反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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