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灏混在人群里看热闹,瞅着贴了封条的衣箱,觉得非常新鲜。按照对陈谔的了解,他真能干出这事来,这一幕令他心怀大畅。
    堂上,面对县太爷的问题,差官说道:“这八个箱子,大人也不知在太太跟前赔了多少小心,说了多少好话,太太才答应的。下官来的时候,大人坐在厅上,等候下官的回信。现在已经出来二个时辰了,又被他们这伙人打了一顿,脸亦被抓破,差事没有办成,只求大人替下官做主。”
    县令听得频频点头,非常佩服老师的为人,转而对当铺的人说道:“当不当由你们,可是怎么能无端端的打人呢?这就是你们的不是了。”
    “我的青天大老爷!”朝奉大叫,捂着脑袋一脸的委屈,“他是知府大人派来的上差,手底下又带来这许多的人,小的当铺里人虽多,谁是他的对手?当铺有好几个东家,当铺里的钱都是东家的血本,如今他来当这八只衣箱,若东西值钱,莫说几千两,就是几万两也得当给他,小店是将本求利,上门来的哪个不是主顾?无奈他一味逞蛮,箱子里的东西又不准看,开口一定要当八千。”
    大档头也拱手说道:“大人明鉴!行有行规,不看东西岂能典当?倘或将来不来赎,或者里面的东西不值这个数目,那这些钱,东家是要着落在小的们身上赔偿。想我等做伙计的如何赔得起?当时朝奉不愿意,他就拿砖头打人,头都被打破了,大人请验验伤。”
    县太爷心说两边都有理,大抵当铺占得多一些,万想不到杨大人竟要典当太太的箱笼,人人都说大人廉洁奉公,果真不假。
    站在陈谔这一边,会苦了百姓,想帮着百姓,上司面前难以交代不说,自己心里也不落忍,事出两难该如何是好呢?
    想了下,县令说道:“你几个暂且等一会儿,本官即刻去见同僚,大家商议一个好法子,毕竟要在知府大人跟前有个交代,而你们做生意的,本官也不想为难,此事应该以和为贵。”
    众人见县太爷很明事理,也知道此事纠缠下去对谁都不好,走了一路气也消了,差官乐得解决麻烦,当铺的人也不愿和官方作对,齐声道谢。
    看到这里,徐灏留下人打听后事,自己带着一丝笑意走了。
    单说县令请来一干同僚,县丞说道:“咱们的府尊实在清廉,不会暂借一笔公款,发了俸禄再还回去,不就结了吗?何必一定要典当呢。”
    县令说道:“大人正是不肯挪用公款,所以才要典当。咱们做下属的不能明知故犯,自讨没趣,干脆由我们公摊三千两银子送给他老人家救急,不然大人典当,咱们也难以为情。”
    主簿说道:“大人一定不会收的,不得已就说是大家借给他。谁都晓得他老人家的脾气,一定还要当面写张借票,这借票云大人记得也一定要收下,如此大人才会高兴。”
    如此商议好了,县令叫当铺的朝奉自己回去养伤,然后带着差官抬着衣箱去了府衙。
    这时候,陈谔等了半天正不耐烦,因见人久久不回来,知道八成当不成了,那这个年怎么过呢?不时搓着手的盘算。猛一抬头,见到差官和长随抬了箱子进来,气得眼睛冒火,骂道:“不中用的东西,我叫你办事,怎么就没办成?”
    差官苦着脸道:“回老爷,全城的当铺都走遍了,人家都不肯当,后来云知县叫卑职不要当了。几位大人凑了三千两银子要送来孝敬老爷,所以卑职才敢把箱子抬回来。”
    陈谔脸色变得更难看了,说道:“岂有此理!我要他们的孝敬?我就是不想走歪门邪路,才会去典当,都是你不会办事,怎么又弄得被他们知道了?”
    差官不敢说出殴打朝奉的事,低着头一声不响。陈谔气的吩咐道:“告诉外头,今儿如果县里禀见,告诉他说我不见。如果是送银子来的,叫他赶紧带回去,说我不等着他这钱买米下锅。”
    正说着,师爷拿了县令的帖子进来回话,陈谔连连挥手:“不见!不见!”
    师爷满头雾水的退了下来,告诉了云知县,而云知县算是陈谔的门生,平日进出内外都是闯惯的了,直接自己走了进去。
    对此陈谔也无可奈何,坐在椅子上,冷着脸问他来做什么?
    云知县便把来意委婉的说了一遍,陈谔摇头道:“我要你们贴钱?断断使不得。”
    云知县笑道:“老师不用下属贴钱,大不了等有钱的时候再还给我们,不过救一时之急,谁没有手头紧的时候?”
    陈谔想了一会儿,无奈说道:“既然如此,我得写张凭据给你,将来你们也好拿着跟我要钱,而且这凭据得送到都察院记档,以免麻烦。”
    云知县晓得陈谔的脾气,他既如此说,只得依着他去做。
    很快消息送到了徐灏耳朵里,说了一句好官难得,吩咐开船直奔金陵。
    船上多出来一个人,名叫梅新泉,今年三十岁,乃是钟可姑堂妹的丈夫,一直跟在徐海身边。最近徐海被钟可姑的娘家兄弟钟潭才,邬夜春的堂叔邬鹤新联手设计,赔了银子十多万两,灰溜溜的回金陵了。
    这些事都被梅新泉暗中一一记录在案,当地官府已经在追查之中,钟潭才和邬鹤新还打算逃往南亚或倭国,连船带人给扣下了。
    徐灏懒得操心此事,叫来梅新泉是为了别的事,问道:“如今松江府出来个魏渊,此大名士的名字没一个人不知,没一个人不晓,听说是革新党的党人?你对他了解么?”
    梅新泉说道:“其实此人是方孝孺的门生,当年只身逃往海外,朝廷悬着重赏拿他。如今案子冷掉了,官府不再计较,所以魏渊跑了回来,开设了报馆,时不时的出海,他的基业创在南洋呢。”
    徐灏笑道:“此人倒也能干,只身跑出去,不到十年工夫,闯出来十多万的家业。”
    “就是个大骗子。”梅新泉解释道:“当年他在海外,立起一个建文帝会,假造了一道皇帝的衣带诏,到处骗人,光是南洋群岛一带的汉人,被骗了最少数万两银子。”
    徐灏对此心中有数,微笑道:“此事不提也罢,时至今日,南方依然有很多不甘心的读书人,没见各地报纸上动辄隐晦的为建文皇帝鸣不平嘛!”
    梅新泉忙说道:“衣带诏是没对证的事,时间久了谁会相信他?讲到建文帝会,更是放屁,他宣称成立这个会,专门为了保卫皇帝。不消说当今圣明,把个天下治理的四海升平,就算要揭竿而起,试问他远在南洋,隔着两三万里的海程,怎么造反?用什么手段造反?如今马六甲牢牢控制在水师手里,水师舰队称雄整个南洋,海外汉民人心所向,不然他也不会跑回来了。”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当然徐灏也不会争辩,这不禁令他想起朱允炆那几个可怜儿子了,可预见的,数代之内都别想获得自由,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梅新泉又说道:“我想起来了,魏渊骗了一笔银子,哪知天道循环,大骗子又撞见了小骗子,辛辛苦苦骗来的钱,被人家给骗了去。魏渊有个多年师弟,叫什么名字我忘记了,此人自愿科举做官以为内应,也不知魏渊怎么想的,对此深信不疑,遂把骗来的银子拨了五万给他,嘱咐他小心谨慎,那人满口应承,等钱一到手,马上隐姓埋名远走高飞了。”
    徐灏为之失笑,方孝孺的弟子很多,自然难免良莠不齐。
    梅新泉说道:“魏渊哑巴吃黄连,说不出的苦,只好骂了自己一顿。此后借助自家的报纸宣传,名声就是这么轰出来的,官府也玉成了他的名声。前年松江府竭力禁他的报,不料他的报就越卖的好。呵呵!不过魏渊这一生,有一个人能管束他服服帖帖。”
    原来这几年松江府突然冒出来位大名士魏渊,毫不隐讳自己是建文皇帝的支持者,当然他现在公然宣称不再纠结往事,改为一门心思的要搞革新,并且开设报馆成立了革新党。
    很可笑的,魏渊的那些理念都是时下社会上争议最大的,比如缠足,一夫一妻制,废除八股,提高商人地位等等,可以说此人很善于投机,尤其迎合了南方新兴的商贾阶层。
    徐灏问道:“是谁呢?莫非是他的老师方先生?”
    梅新泉笑道:“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他的嫡亲大老婆。这位婆娘,真真是泼妒蛮悍四字俱全,相传魏渊一见她的影子,身子就会发毛,见了面更是一哼都不敢哼,一响都不敢响。
    婆娘有两个陪嫁丫头,一个叫小云,一个叫小丽,十七八岁,模样生得很平常,然而魏渊的性子,是叫花子吃死蟹,见一只好一只的。眼前摆着两个这么白胖胖年轻轻的大姑娘,如何能不觊觎?兼且他就一个老婆,馋得口水直流。时不时背着妻子,和两个丫头毛手毛脚,惹得丫头发了火,骂他两句,打他几下,他反而骨头轻了三两,伸伸舌头,扮扮鬼脸,全无一丝名士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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