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有情丝,喜他无所系;所系有其人,此丝无断际。”
    景致还算不错的道观里,徐灏可不想被人吊起来暴打,好汉不吃眼前亏,干脆去长沙逛逛吧。
    也没和沈襄打招呼,直奔湖南省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而去。要说长沙拥有三千年以上的悠久历史和两千四百年的建城史,乃是春秋楚国的领地,古称潭州。
    时下两湖的粮食产量节节攀升,大有和苏杭一较高低的意思,百姓生活非常富足,长沙也成为四大米市之一和四大茶市之一,另外三个城市分别为江苏无锡、安徽芜湖和江西九江,又被称为江南四大米市。
    无锡和芜湖一向排在粮食产量的前列,眼下的长沙还比不了,之所以能成为地位举足轻重的米市,一必须地处出产大米的中心位置,附近有广泛的粮食来源,便于集中。
    二是运输便利,水陆交通发达,尤其是水道是古时运输的命脉,不能缺少。而长沙地处湘中偏东,湘江下游,湖南东部,素有“陆有玉璞,水有珠胎”之称,著名的浏阳河曲绕郊外。
    至于名胜古迹数不胜数,古园林、古寺庙、古城址、古街道、古驿站、古河道随处可见。
    河流上,一艘艘运载万石粮食的大船往来湘江,毫无疑问是当世最大的内河船舶,徐灏漫步于堤坝上,心里想着湖广熟天下足的著名谚语。
    不过城内却有一种萧条之感,进城时徐灏被迫缴纳了五十文钱的入城税,到处都是王府兵士在巡逻。
    徐灏来此准备探访归隐的刘伯温次子刘璟,刘璟是谷王朱橞的师父,很担心朱橞的野心,曾十谏不纳。
    朱橞倒是想让刘璟做他的姚广孝,可惜刘璟太清楚长沙地处位置的重要性,地处内陆和金陵距离不远,现阶段根本没有造反成功的可能。
    正当徐灏在长沙街头当一名吃货的时候,沈襄批讲文章赢得了满堂彩,众人见他文采非凡,又是名士叶仁的兄弟,短短时间前来入会的人更多了。
    三天后徐灏打首府回来,朱橞这一次在劫难逃了,正好又赶上了文会,在本县老贡生齐家举行。齐老爷据说一生只知道读书,不喜经营,家道渐渐不足起来。
    齐老爷为人方正固执,声望非常高,从不做任何违背礼法之事,即使非礼之言亦从不出口。
    徐灏寻到他家门口,不担心周芳敢来这里闹事,蹲在墙跟和小厮们聊天,很快就把齐家的底细打听的七七八八。
    小厮对着大家伙说道:“我家大少爷不甚聪明,今年二十四岁了还未考中秀才,老爷一直深以为憾;二少爷今年才八九岁。”
    有人笑道:“谁愿意听你说什么少爷,我们想听你家小姐,据说是县里的第一美人,比周家大小姐还好看呢,你说是不是?”
    “嘘!”小厮警告道:“我家小姐岂是周家小姐可比?光守礼一节就强的太多了。呵呵,论模样那是没的说,风流俊俏,更出色的是才华,我家老爷时常叹息,如果小姐是男儿身就好了,比我家大少爷聪慧何止百倍?”
    徐灏不愿听他吹嘘,再好看他又惦记不上,干脆起身走了进去。齐家格局是前后都有宽敞的大院子,庭房前面的窗槅非常高,而且都是打开的,便于采光;而庭房后面的窗户全都紧闭,因为能通往内宅。
    一群书童守在院子的西侧,书生们则坐在东侧,每个人一张桌子,席地坐在草席上,一个个摇头晃脑,提笔磨墨,看上去颇有古意。
    徐灏笑吟吟的走到高坐上首的沈襄面前,沈襄面无表情,鼻子里哼了一哼,表示自己的不满。
    这时候,齐家闺女齐蕙娘听说县里的生童都来了,便动了一看究竟的念头。趁着她爹陪着家长们应酬,她娘在厨房忙着料理饭菜的时候,悄悄走出内院。
    到了庭房窗外,用指尖抠破了窗户纸,见黑压压五六十个书生在做文章,虽然少年人居多,可长相端正的却没几个,不是黑就是矮,要么一脸麻子尖嘴猴腮的,反正不符合她的审美要求。
    即使几个面皮白净的,体态却不俊俏,时下读书人有几个锻炼,何况还是苦读书的,要么是个天生胖子,要么清一色的竹竿。
    话说齐蕙娘今年芳龄二十了,不然齐老爷也不会一力发出邀请,长子心地糊涂,次子年幼,何苦花钱款待这么多人?就为了替闺女挑选个如意郎君。
    她轮流用左右眼仔细观看,忽然扫到了徐灏身上,无论长相仪表气度,一见之下大为欣赏,可惜今日徐灏一身下人打扮,连个读书人的身份都没有,齐蕙娘叹息好一个明珠暗投。
    接下来目荡神移,看到了周财主儿子周琏的脸上,模样非常的俊俏,体格也非常不错,心中乱跳起来,下意识的把窗户纸挖了个大窟窿,好看的更清楚一些。
    沈襄有心捉弄徐灏,说道:“你去给少爷添茶。”
    徐灏毕恭毕敬的道:“是!”
    从书童手里接过茶壶,慢悠悠的晃到周琏身边,倒起茶来。周琏抬头见是他,提醒道:“你跑到哪去呢?叫我妹子连续三晚蹲在墙后面捉你,你今晚好歹小心些。”
    徐灏无语的道:“大小姐气性真大。”
    周琏笑了笑,端起茶杯时猛然朝着窗户望过去,只见雪白的面孔闪了一下,就不见了,心说必定是齐贡生的内眷偷看我们呢,也就丢开了。
    而齐蕙娘吓得抚着胸口,连续深呼吸,想走又不忍心,再一次探头往外偷看,谁知正对上了周琏的两只眼睛,唬的少女险些晕了过去,赶忙把头闪开。
    周琏心说她光看着我,难道不许我看看她?干脆站起来隔着桌子,往窗户望去,正好看见一位不肥不瘦,不高不低,如花似玉的大闺女。周琏不看则已,一看之下,整个脑袋翁的一下,手中的毛笔不知怎么掉在了地上。
    正在出神之际,身边的学生问道:“你看什么?”
    周琏急忙回头,笑道:“我看齐家后面还有几进院。”
    学生说道:“易经上有拔茅连茹,茹字怎么写?”
    周琏随口说道:“草头下着一如字便是。”打发了学生,急忙向窗外再次看去,可惜已经寂然无人了,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狠狠一拍桌子,暗道这个一万年进不了学的家伙,真是害人不浅。
    一边的徐灏身负倒水之责,没事就留意他的动静,也跟着看了过去。
    窗外一双美眸又来了,周琏心喜的以眼相迎,徐灏就见纤纤二指把窗户纸扯去了一大片,露出一张漂亮的面孔,两个年轻人就那么相互对望。
    好一个大胆的姑娘,徐灏也不禁暗暗乍舌,如果是齐老爷的女儿,哪是什么守礼?比周家那位野蛮小姐差不了多少,大概是他家的丫头,
    这是要私定终身的节奏?看长相大约过了十八岁,难怪没有了小姑娘的羞涩。
    正当一男一女以神念交流,彼此忘形之时,有人叫道:“周兄!周兄!”
    周琏忙掉头一看,是后面和他同案读书的王绪,问他道:“头篇做完了么?我看看。”
    周琏说道:“才完了两个题比,看不得。”
    王绪笑道:“你必有妙意精句,不肯赐教,我偏要看看。”说完走了过来,把文稿拿起来,一边看一边摇着脑袋,“你笔下总是灵透,我也是这个意思,可字句没有你的有神。”
    说着,把自己的文章递给周琏,周琏只得接过来,见一篇已做完了,哪有心情看?一心想着神交呢,一个字都没看清楚,便满口赞扬道:“真是绝妙的文字,好极,好极!”
    王绪不明就里,指着后股问道:“这几句,我看来不好,意思要改换下。”
    周琏随口应道:“改换好。”
    “那我改了再给你看。”王绪回到自己的座位去了。
    周琏急急忙忙的往窗户看去,那俊俏姑娘早不知哪里去了,把身躯往椅子上一倒,骂道:“这厌物讨厌,一生再难得的机会,被他惊开了,实在可恨。”反复看过去再没人了,顿时没了做文章的心思。
    徐灏瞅着他喃喃自语,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想起自己每当看到美女的时候,那一瞬间的惊艳,如果美女再和自己四目交汇,一副感兴趣的姿态,这对一个年轻男人来说,确实心里会升起万丈波澜,患得患失。
    此刻周琏由不得胡思乱想,此女不是齐老爷的闺女,就是他的妹子,怎么一对书呆子爷俩,家里会有这样要人命的活天仙呢?岂非一件大奇事!自己家里那些女人中也有好模样的,若与此女比较起来,便都成了庸脂俗粉,就连小妹也比不上人家。
    随即又寻思爹娘只有我一个儿子,家中几十万资财,我就算舍上一万两银子,不愁这美人不到我手里。
    忽然窗外一闪,那姑娘又现出了面孔,两个人就这么痴痴的对视。徐灏瞧得好笑,只见女孩眉抒柳叶,唇绽缨桃,微微的一笑。
    这一笑,把周琏的魂笑没了,情不自禁的要将自己的玉佩隔窗送过去,后窗外有一个孩子叫道:“姐姐,娘正到处找你呢,不想你在这里。”
    周琏只觉得姑娘莲步如飞,那里是人了,简直就是一朵带着露水的鲜花,被风吹入内院。
    这般好看的背影,无疑应了《洛神赋》四句:“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罗袜生尘,凌波微步。”正此女之谓也。
    徐灏则心说要想不挨打,是否帮着周琏牵线搭桥呢?有他护着,周芳能把我怎么样?一转念暗道还是算了吧,万一惹出叉子,岂不是祸害了女孩一生?
    这时候周琏有气无力的道:“我从今后,是活不成了。”徐灏走过来提醒道:“少爷,你文章快赶不及了。”
    周琏清醒过来,一看可不是么,自己的文字还剩下小半篇,人家都差不多将第二题写到一半了,不由得着急起来,也无暇思索,匆匆下笔。一边写着文章,一边还不时的抬头看过去。
    齐老爷高声说道:“午饭停妥,诸位用过饭再做吧。”
    众人默默吃饭的时候,徐灏随口问身边的书童:“咱家少爷订亲了没?”
    书童好笑道:“订亲?去年就成亲了。”
    徐灏一愣,皱眉说道:“已经成亲了?”
    “是啊!”书童笑嘻嘻的道:“你刚来不清楚,少爷娶得是门当户对的庞千户家的千金小姐。”
    徐灏微微摇头,齐家尽管没钱可是正经的书香门第,不可能允许女儿做妾,周琏注定是没有机会了,除非这小子有什么鬼主意。
    齐家的家教非常严厉,男人是决不允许踏足内宅的,吃了饭后周琏又要做文字,又要照管那有个窟窿的窗户,直到日落时分,也不见美人踪迹,而齐蕙娘何尝不急得要死呢?奈何母亲在身边,不敢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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