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庵并不大,四面高墙围着一个小小庵院,三间大殿其余皆是禅房一类,中间向阳两扇八字墙门,上面高悬金字匾额。
    出来招待香客的都是些年长尼姑,大半是其它尼姑庵请来的,还有一些附近的村妇,负责这七天的烧水煮饭,打扫庭院。
    年轻的女尼就和百姓家的闺女一样,向来深居简出,非是至亲和相熟的主顾,等闲都不会出来见人。
    当然对徐家来说没有这讲究,不过按照礼,事先备了几个红包,装模作样的三请四唤,才肯出来。
    给徐灏的感觉和去青楼差不离,也知道是怕年轻女人被外人勾搭的春心荡漾,当见到两名年轻姑子出来后,他明白了为何麻三姑会如此了。
    其中一位年纪二十上下,身穿缁衣腰系淡黄色的丝绦,俗话说一身素十分俏,面庞白皙如玉,打扮的干净整洁,很是标致动人,难怪很多兄弟就喜好光头尼姑呢。
    徐灏夫妇和朱巧巧等人被这位名叫净玉的姑子领到了一间静室,窗外种植梧桐修竹,屋里中间供奉着白描观音大士像,古铜香炉升起香烟袅袅。
    里面似乎是净玉的寝室,用锦缎屏风隔着,一张桐柏木的书桌,摆着些佛家经典以及文房四宝,桌子前一只花藤小椅。
    右边临窗一张午睡时用的斑竹塌儿,隔着老远能闻到香味,显然是用香薰过的,屋里收拾的纤尘不染,这哪里是出家人的清修陋室,比之寻常大家闺秀的绣房也不逞多让了。
    看来麻姑子经营有道,徐灏想到这一次的法事,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来。
    凝雪和朱巧巧她们都对屋里的干净很满意,净玉亲自送过来蒲团,徐灏也随着跪坐。
    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奉上茶来,净玉双手捧过一盏,含笑当先递给了徐灏,十指尖尖如笋,甚是白皙可爱。
    养了这么个美人,可想而知是为了做什么,徐灏看了对方一眼,接过来随手放在了面前。
    沐凝雪道了声谢,问道:“仙庵共有几位师父?”
    净玉轻声道:“师徒八众,只是家师年老多病,卧床半载有余,小尼临时主持院中之事,幸亏师姐一力扶持。”
    原来麻三姑不是老主持的亲传弟子,这位年纪轻轻的净玉才是,难怪住处不同一般。徐灏有了些歉意,或许把人家给想象的太不堪了。
    朱巧巧没话找话的问道:“仙姑何时出的家?”
    似乎触痛到了净玉的伤心往事,叹了口气说道:“不谈也罢。”
    沐凝雪见状说道:“我看这宝庵幽静,胜似世间繁华,终日诵经念佛,超脱尘世烦忧。闲来一炉香,一壶茶,闷时理丝桐,品字画,好不安闲自在。”
    净玉笑道:“夫人取笑罢了,好好的女儿家岂肯入空门?”
    朱巧巧笑道:“我们家好几个呢,嫁了人一堆烦心事,不谈也罢。我都早想带发修行,也做只闲云野鹤,无忧无虑呢。”
    净玉苦笑道:“夫人莫要取笑小尼,请用茶。”
    徐灏觉得无聊连告辞都没说,直接走人了事,沐凝雪只好代为致歉。
    叫了同样无聊的徐淞一起出来,兄弟俩在外面的古槐下聊天,墙外是纵横十亩的池塘,绕着水种满了柳树和桑树。春夏时节绿柳成行,黄鹤百啭,是个十分心旷神怡的游玩之处。
    徐海也打庵门匆匆走出来,徐淞问道:“你两口子花了多少钱?”
    “一文钱也没花。”徐海走到近前,解释道:“你弟妹不信这个,还说有钱不如给芊芊或香玉周济百姓呢,为此还令太太很不高兴,说小家子出身就是小气。”
    “做得好。”徐灏对弟妹钟氏很满意,笑道:“先前看刘智走路都不稳的样子,翠云花了一大笔钱,丈夫也被姑子折腾个半死,可谓赔了丈夫又赔钱。所以说弟妹做得对,有钱要花在正经地方。”
    “竟然是个淫-庵?那不能轻饶了。”徐淞叫过来一个亲卫,嘱咐几句让他去了。
    徐海问道:“这是做什么?好歹乃是方外之地,得饶人处且饶人。”
    “迂腐。”徐淞面带冷笑,“你先前说周济百姓,试问一千多两银子能做多少善事?瞧瞧这池塘和田地,莲华庵一共才几个姑子?这银子必须给我吐出来。”
    “此事你别管了。”
    徐灏对还要劝说的徐海说道,他和皇姑寺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里面的道道门清,这场法事绝对会让麻三姑大赚特赚。
    过了一会儿,徐淞的亲卫回来了,此人身高不足四尺,面相倒是很英俊,名叫白三,以前是京城很有名的偷儿,有一次失了手被打了个半死,躺在街上奄奄一息,徐淞觉得可怜救了他一命,后来见他有飞墙走壁的本事,遂收留在身边。
    徐灏见白三确实有天生梁上君子的特长,曾安排他在锦衣卫里训练了些时日。锦衣卫里有很多当年朱元璋网罗的奇人异士,专门用来打探大臣家的隐私,学成后干脆给白三改名叫做白玉堂。
    明初受到施耐庵“三国演义”“水浒”的影响,市井之徒、跑江湖卖艺等都喜欢给自己起个响当当的外号,不过三侠五义是嘉庆年间的武侠小说,所以徐灏名字起得毫无意义。
    白玉堂自小混迹社会,对庙里面的事也了如指掌,说道:“属下和观音堂任姑子水云熟识,刚才私下里问了她,麻姑子只说包做道场七昼夜,念经的酬劳每人十两,显然隐瞒了。
    光念经一件事,麻姑子会净得千两雪花银,其它米、面、柴、炭、酱、醋、油、盐等堆满了库房,大概一年吃用不愁了。”
    徐海吃惊的道:“这也太黑心了吧?”
    徐灏说道:“不然你以为呢?所谓烧香拜佛,不过是拿银子去喂出家人而已。这件事徐淞你看着办吧,要回来的银子直接送到女医门,行善积德。”
    这时候,徐汶从城内赶了过来,同行的还有李芳等皇亲国戚,一群人众星捧月簇拥着赵王朱高燧。
    顷刻间徐灏就觉得十分腻味,好好过日子不行么,非要去搅合在所谓的争夺皇位上面,虽然他们大概没这个意思,可亲近朱高燧总摆脱不了瓜田李下的嫌疑。
    就算朱高炽明天死了,无可争议的继承人也是太子朱瞻基,朱瞻基假如也挂了,那还有一堆皇子呢。
    只能说人的野心和欲望皆没有止境,而且眼光也看不长远,即使明知道很危险,人云富贵险中求,古往今来无数人如同飞蛾扑火。
    朱高燧不是没可能当上皇帝,他和朱高煦一样从来就没死过心。当然随着朱棣的逝世,除非强行发动政变或重现靖难之役,已然和皇位从此绝缘了。
    但他毕竟是洪熙皇帝唯二的亲弟弟,当今之世身份最尊贵的亲王,始终没有去封地,使得其在京城内的影响力很大。就凭这一点,也足以吸引徐淞李芳等扑街众的追捧了。
    朱棣三个儿子中,徐灏最不喜欢的就是朱高燧,小小年纪天性阴险。
    靖难期间朱高炽坐镇后方,守卫北平,可谓是劳苦功高;朱高煦始终身临前线,屡次立下赫赫战功,都有继承皇位的资格。唯独朱高燧啥事都没干,一点威望也没有,什么能耐也不具备,可谓文不成武不就,排位第三竟然还对皇位虎视眈眈,只能说人最怕的就是没有自知之明。
    这样的人当皇帝只能说是国家的灾难,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小人,总之徐灏防备朱高煦是怕兄弟傻大胆,招兵买马联络武臣玩举兵造反。而朱高燧没有类似的魄力,他会的永远是躲在暗处施展阴谋诡计,玩毒杀矫诏神马的。
    徐灏的判断很正确,历史上朱高燧就曾在朱棣晚年时,谋划毒死父亲,然后矫诏废了太子,立他为皇帝。但朱高燧不具备这样的能力,手下也大多很平庸,有意思的是朱高炽,事败后竟然为弟弟辩解,保全了朱高燧的性命。
    也是朱棣不像朱元璋有一群儿子,为了血脉传承不忍杀了逆子,可叹他死后,朱高炽仅仅做了十个月的皇帝就死了,朱高煦举兵造反被朱瞻基御驾亲征,眼见不可敌竟然很窝囊的出城归降。
    最终朱瞻基没有放过屡次明面上得罪他父子的二叔,朱高煦父子十二人全部被杀,而答应举兵的朱高燧赶紧老老实实的认了错,反倒是得以寿终正寝。
    可以说正是因朱高炽的善良,朱高煦不足以成事的粗心,是徐灏最终做出选择的重要依据,不然直来直去的朱高煦无疑更对徐灏的胃口。
    这几年徐灏和朱高煦之间渐行渐远,很少有什么来往,并且准备把他打发到海外去。一来担心他做了傻事,二来发觉朱瞻基的个性很果决,小小年纪是个做明君的料子,因此为了家族不能和亲王走得太近。
    但现在大哥徐汶又开启了他的野心模式,里面还有和徐家关系非比寻常的李芳,徐灏马上对徐淞吩咐了几句。
    一群轻裘肥马的青年肆无忌惮的冲过来,在徐灏不远处停下,朱高燧想了想下了马,走过来笑道:“本王刚刚回京,听闻徐家做法事特意赶过来拜望,见过徐哥哥。”
    明显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呢,亲王当众给臣子施礼,就好似倒霉的茹瑺一样,无疑是想把徐灏架在火上烤。
    可惜徐灏慢吞吞的解开外衣,故技重施的指着那件土豪金的飞鱼服,说道:“本来该我给王爷见礼,不过此乃圣上平常穿的,嫌太瘦就赐给了我,今次就勉为其难的先受王爷一礼。对了,当时总共七件衣服,分别给了连同我在内的七位大臣。”
    朱高燧悻悻的笑了笑,身边人见徐都督滴水不漏的言辞,纷纷满脸堆笑的上前见礼。
    徐灏忽然指着一个人,问道:“尔是何人?”
    那位身穿盔甲的青年忙恭敬的道:“末将保定侯孟家子弟孟贤,现任赵王府护卫,见过都督。”
    徐灏恍然,难怪感觉很面熟,原来是孟瑛的堂弟。在靖难小一辈里,他对和姐夫张辅身份相当的成国公朱勇并不看好,尽管那是很实在的老实人,武艺不俗但带兵打仗的才能却很一般。
    沐皙和沐毅也不算是很杰出的武将,更不是帅才,最看好的一个是柳升,一个则是孟瑛。孟瑛性格和张辅很像,平时沉静寡言,喜欢读书,善骑射,礼贤下士,乃是难得的帅才。
    因此早在洪熙元年,徐灏推荐保定侯孟善出任辽东总兵,把辽东交给孟善孟瑛父子俩,非常令人放心。
    这一次命孟瑛训练两万精锐,随时等待北上策应张辅的大军,可以说徐灏把最看好的三员大将都放在了北方,并对他们寄予厚望,希望能在未来数十年内,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
    可是孟贤竟然进了赵王府,徐灏有些警惕起来,如果孟贤参与到了一些阴谋中,那无疑会牵连到孟瑛身上,而徐汶何尝不会牵连到自己呢?
    类似篡位的重罪,轻则会被革掉官职远离朝堂养老,重则会被剥夺爵位,销毁传世铁卷,发配戎边。
    如果将来登基的朱瞻基感觉自己很碍眼,肯定会在此事上头做文章,简简单单的一道圣旨,一生心血尽付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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