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灏带着李冬来到顺天府,围观的百姓并不多,挤到前面朝公堂上看去。
    正好听见顺天府尹虞谦说道:“未免你儿子害怕,你领着他辨认,但你不可言语半句,由他自己指认出来,本官等都会留神注视,休要弄虚做鬼。”
    王老儿冷汗直冒,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边王骥也对王牛嘱咐几句,把个牛儿紫涨个面皮,汗水顺着额海往下直滚,身体有些打颤,好像王骥说得字字如同皮鞭子抽在他身上一样。
    他虽不知一旦认错人会担上什么罪名,问题是他真的不认得,这不是活活要人命吗?
    徐灏仔细观察着证人的表情,神色紧张人之常情,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很快从内门走进去了五个和尚,五个汉子,站成了两排。
    徐灏看着堂哥徐泯在其中,面带冷笑的仰着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可怜一老一幼战战兢兢地爬起来,父子俩牵着手慢慢向前移动,那感觉就好像赴刑场一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王牛儿身上,此乃为好奇心所驱使,都想看个究竟。唯有徐灏不停的观察每个人的细微反应,最后把目光停留在胡德胜的身上。
    此时此刻若说谁的心情难以用笔墨来形容,自然是胡德胜了,焦灼烦乱,紧张痛苦,就怕王家父子认错了人,种种情绪纷至沓来,复杂处真乃不可言喻了。
    也算是他幸运,王老儿到底上了年纪,遇到万分困难的事情,无可奈何中有些为人处世的经验。
    哪个是智云,哪个是屠户,不知道!不过目光从五个和尚的脸上挨个扫过,单单站在中间的和尚面容有些憔悴,从眼神中露出一丝忧虑不安。
    其余和尚皆是舒眉展眼,气定神闲,生死关头除了当事人谁会在意?不过是被叫来逢场作戏,心里不同心境有如天壤之别,因此对比很明显。
    王老儿心中有了数,认准了第三个和尚,至于究竟是不是,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问题是该怎样给儿子暗号呢?前前后后都是衙役盯着,使个眼色都不可行,再来就算递上眼神,牛儿这孩子能不能领悟呢?毫无把握。
    脚步慢慢移动,王老儿猛然停住了脚,手上用力一捏,从喉咙里仿佛是一口痰忍不住了,微微的咳嗽了一声。
    说来真是天意,牛儿鬼神使差的明白过来,并且胆子也大了,只见他两道浓眉向上一挑,一双小眼睛放出了光芒,伸出手指着智云,叫道:“就是他!”
    当时大堂上所有人都凝神屏息的看着,鸦雀无声,牛儿的三个字显得格外洪亮清楚。
    这一声叫嚷把个无辜的智云吓傻了,连日来姚广孝和徐灏的顾虑一样,案件未能水落石出之前,绝对不能过问案情,说到底连徐灏也不能下断语,堂哥就真的无辜。
    知人知面不知心,每天谁不是琐事一堆?谁能保证谁不会作奸犯科?
    智云顿时轰去三魂,丢了七魄,心里头一迷糊,脚底下一发飘,便已颓然软瘫在了地上,看上去真的像被人指证,心虚下的反应。
    徐灏也不禁犹豫了,难道徐泯真的受了智云的指使杀人?那死者到底是谁?
    王老儿知道没猜错人,心情好了一半,精神头顷刻间随之暴涨。
    刚要领着儿子继续再接再厉,有人说道:“老子问心无愧,认出了无非是个死,只恨不能剥了姓胡的皮,死也死不痛快。”
    左右衙役纷纷吆喝他不许说话,徐泯哪管那些?指着王牛咆哮道:“小兔羔子,你凭着良心说可曾瞧见我杀人了吗?”
    如此一来也不用指认了,牛儿是个孩子没觉得怎样,王老儿知道没自己的责任了,似乎是应该欢喜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砰砰乱跳,看来到底是做了亏心事,心里不好受。
    胡德胜刚才呼吸都要停止了,此刻重重松了口气,心说富贵险中求果真不假,我破了凶杀案,升官发财指日可待了。
    即使王骥非常精明,可是亲眼看见智云瘫倒在地的模样,而徐屠户悍不畏死的样子,恰是个杀人犯的反应,一时半会的无话可说。
    而且虞谦才是主审官,吩咐把两名犯人押了下去,王老儿父子立即开释,四个和尚四个大汉也放回家。
    虞谦对王骥说道:“近来凶杀之风渐起,本官对此深恶痛绝,存了杀一儆百之心。此案希望刑部予以放行,待犯人认罪画押后,当从重从快判为斩立决,请圣上朱批御览,秋后处决。”
    虞谦贵为顺天府尹,京城的大市长,正三品不亚于封疆大吏,他如果坚持迅速了结此案,那么即使刑部不同意,也有权先斩后奏,这就是身为一方大员的权利了,哪怕是今日判决,次日行刑。
    当然假如把人给冤杀了,再大的官员也得被查办,可是人死不能复生,纵然得了昭雪,也徒有抱憾九泉了。
    王骥认为此案还有些疑点,但今日看了卷宗,知道徐泯乃是徐灏的堂哥,这令他有些犹豫了,坚持已见的话得请示上司,把案件移交给刑部审理,问题是顺天府会不会同意?案子又交给谁办?必须得仔细斟酌。
    徐灏能体谅王骥的顾虑,随口吩咐道:“晚上知会王大人,此案无需他过问了。”
    瞧见有一个捕快走了过来,徐灏放声笑道:“顺天府一群酒囊饭袋,连个有学问的人都没有,我作诗骂了胡校尉,到了现在还不知情呢,可笑!”
    这衙役乃是白庆,瞅了眼大笑的徐灏,冷笑着闪身进了衙门,找到胡德胜说了一通。
    胡德胜大怒之下一蹦三尺高,骂道:“老子不去找他算账,竟敢跑到门口来撒野。带人把他抓进牢里,也判他一个帮凶,看那娘们来不来求我。”
    白庆马上点了十来个人,气势汹汹的冲了出来,几步跑到徐灏面前把铁索一套。
    徐灏惊慌失措的叫道:“你们干什么?”
    “干什么?”白庆冷冷的道:“进去你就知道了。”
    时隔多年徐灏再次蹲了监狱,被衙役带到顺天府的监外交给了狱卒,胡德胜指使人给他戴上了手栲脚镣。
    黑森森的牢房关了很多犯人,倒是隔壁的女牢空荡荡的,为了防止串供,就把徐灏关在了女监。
    女监的待遇稍好些,空气也清新的多,徐灏对这里的环境还算满意,角落里有个净桶,地上有两张矮床板,可是连个竹席都没有,叫道:“给爷拿个被褥来。”
    “呦?”
    叫声立时引来两个管事的禁子,一个人称色痨,一个外号钱癖,向来不管罪轻罪重,有钱就是大爷,没钱就是孙子。
    钱癖溜溜达达的走过来,隔着木栅笑道:“看来是位爷,知道这里的规矩嘛?”
    徐灏不屑的道:“废话少说,拿干净的被褥给爷铺好,好酒好菜供着,一两银子算你们十两,外面找我的家人报销,爷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
    “哎呦,敢情遇到财主了。”钱癖大喜,马上恭恭敬敬的道:“大爷您稍等,小的去去就来。”
    说完他一转身喜滋滋的去了,色痨过来疑惑问道:“你有钱还杀人做什么?吃饱了撑的?”
    徐灏说道:“你休想套我的话,谁说我杀人了?我是被冤枉的。”
    色痨笑道:“到这儿来的都说自己冤枉,可又有几人是无辜?行了,您有钱就不遭罪,不过老子警告你,在这里不管看到什么都别言语,不然你就别想活着走出去。”
    自古有钱能使鬼推磨,徐灏作为肥肉似的凯子,整个衙门就没有人不想啃他一口的。一百两银子顷刻间被分了赃,仅仅换回来了大爷似的待遇,一床半旧还算干净的被褥以及四道小菜,一壶老酒。
    徐灏不太清楚牢里面的规矩,当年是进了刑部大牢,完全和顺天府乃两回事。
    他对自己的待遇挺满意的,手栲脚镣都被打开了,一个人独占一座牢房,自得其乐的吃着酒菜。
    谁知傍晚进来个有钱人家的小三,原配被欺负不过上吊自尽,娘家气不过大闹一场又报了官,因此顺天府抓了小三来候审。
    这家人出手更大方,进衙门如履平地,一家人二三十人相送,那少爷和三小在监门抱头哭得天昏地暗。
    类似之事徐灏也遇到过,大抵原配是父母做主,小妾才是自由恋爱,爱的如胶似漆原配岂能好受了?仗着大妇的身份反正家宅安静不了,可毕竟男人心向着恋人,没有手段的话原配根本斗不过小三。
    衙役急着回去缴纳监牌,不敢停留,便催促小三进去。少爷万分不舍的对身边两个丫鬟说道:“你们进去好生伺候着奶奶。”
    徐灏惊讶的合不拢嘴,暗道坐牢还能让人服侍?这不是扯淡嘛!
    钱癖一个劲的摇头,不料捕快说道:“李相公待人宽厚,你就放他两个丫头进去,等审完了再说,李家还能亏待你们?”
    徐灏无语的看着钱癖点点头,挥手放人进去,色痨笑眯眯的对李相公说道:“公子您尽管放心,娘子在这里有我们兄弟照管,断不叫她受到一丁点的委屈。”
    人家李相公可比徐灏豪爽多了,千恩万谢的先回去,等到了夜晚,派人送来上等席面,许多家具锦被衣服神马的,徐灏就像一个乡下土财主,这一次算是大开了眼界。
    打点银子也比徐灏这个外行讲究多了,顺天府通判和推官二十两,刑房公礼等每人五两,提牢的承行十两,狱卒头役二十两,普通禁子每人十两,女监牢头外加十两,就连徐灏作为同伴囚徒还赏了五钱银子呢。
    徐灏苦笑着拿着手中的碎银子,就见牢房上上下下被打点的屁滚尿流,一时间女监人满为患,帮扫地的、收拾房的、铺床的、挂帐子的、糊白纸的,把个牢房收拾的干干净净,雪洞似的一尘不染,把个徐都督看的目瞪口呆。
    那小三生的颇有姿色,年纪大约二十上下,委委屈屈的坐在一边,两个丫鬟不停的安慰她,身边摆放着名贵的衣柜桌椅,一日三餐、茶水点心,水果啥的川流不息。
    徐灏好歹算是个土豪,不然就得被撵到男监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气运太旺还是霉神附体,当晚陆续被关进来几个囚妇,杀人犯奸,行骗挂子反正啥人都有。
    一时间大牢里热热闹闹,喜得钱癖和色痨眉飞色舞,直夸徐大爷乃是财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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