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乾清宫,明朝的十四个皇帝和清朝的顺治、康熙都曾今以乾清宫为寝宫。它是后三宫之首,位于乾清门内,“乾”是“天”的意思,“清”是“透彻”的意思,一是象征透彻的天空,不浑不浊,象征国家安定;二是象征皇帝的所作所为像清澈的天空一样坦荡,没有干任何见不得人的事。
    彭玉麟轻服单衣跪在乾清宫前汉白玉石台基之上,望着蒙蒙雨丝笼罩着的乾清宫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心头感慨万千,一场春雨笼罩下的紫禁城内外,千龙吐水的奇观再现,他却还能有幸见到。李孟群则是诚惶诚恐,心头坎坷不安,身上虽然被春雨淋透,但却感觉不到一丝寒意。
    两人都如同做了一场梦一般,在上海他们只与那位西王见了一面,随即便搭乘太平军的船只北上,由于英法联军封锁了渤海海口,太平军船队只得在青岛将二人放下,并交给当地的白泽堂人员护送进京。
    两人被捆了手脚、蒙住了眼睛,一路坐着马车走陆路赶到京城,最后醒来时已经身在午门之外,太平军的人倒也将两人的官服印信都放在两人身边,于是二人很快被午门的清军护军发现,一路便往宫里送。
    最先得报的是值班的军机大臣桂良,在问明事情来由之后,桂良便带着二人前往乾清宫求见慈禧太后,这几日慈禧太后一直都在乾清宫署理政务。
    到了乾清宫外,桂良先进去通禀,彭玉麟和李孟群二人便在外面跪候,由于二人丢失云南之地,尚属戴罪之身,是以两人都去了官服,轻服简装的便跪在雨中。
    桂良进去了大半个时辰之后,一名太监才转出来,操着一副公鸭嗓子尖利的喊道:“宣云南巡抚彭玉麟、云南按察使李孟群觐见!”
    彭玉麟和李孟群二人心头都是一松,既然还肯叫唤两人官位,看来太后还没有彻底放弃两人。叩谢恩典之后,两人来到廊下,那太监看了两人落汤鸡的模样便道:“太后恩旨,让两位大人偏殿更衣后觐见,请随我来。”
    二人心头更是一暖,李孟群更是老泪纵横,哽咽着跪下又朝着乾清宫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彭玉麟见状也只得跟着磕了头。随后二人匆匆在偏殿更衣,换了套寻常简服,这才感觉到身上一阵阵的发冷,春雨寒彻骨还真是如此。
    更衣之后二人跟着太监进到乾清宫西暖阁之内,内里隔了一张屏风,屏风后似隐似现的便有人端坐于后,桂良坐在屏风外的一张杌子上。
    二人进屋后行了叩拜大礼,口称有罪,屏风后那佳人缓缓开口道:“两位卿家不必如此,长毛贼寇兵势汹汹,朝廷被外夷逼迫,又没有向南边抽调一兵一卒救援,二位卿家能宁死不肯从贼已经很好了。小李子,给两位大人赐坐,再上两碗姜茶,外面春寒露重的,两位大人都冻坏了。”
    二人心头激荡,彭玉麟暗想,这位太后倒也像传言中说的那样,果真说一是一,从不诿过他人,与那西王相较倒也是一般的磊落,只是毕竟她只是个女人。李孟群则想着,太后如此宽宏,自己该当以死报之。当下二人各怀心思,千恩万谢的坐了。
    方才坐下,李孟群便忙不迭的将那封西王密信从怀中掏了出来递交了上去,见到李孟群取出信件,彭玉麟心头微微一惊,原来当时西王吩咐二人送信,但到临走前都没有什么密信交给二人,直到二人快至京城时,一天夜里才有人暗中将密信交给彭玉麟,并缝在彭玉麟的里衣之内,再三交代他亲手交给慈禧太后。如今见到李孟群也拿出一封密信来,彭玉麟心头一阵狐疑,难道给自己这封是假的不成?
    思忖再三,彭玉麟也不隐瞒,也将怀中密信取出,李孟群见了也是一阵愕然,两人各有一封密信,都不知道那伪西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正狐疑间,屏风后的杏贞已经将二人信函俱都拆阅,信上的内容倒也都是一样,也都是用汉语拼音的暗语所写,只是末尾写了一段话,杏贞看了之后笑道:“你二人也不必猜疑什么,这伪西王言道我官军之内有人暗中与洋人勾结,为防你二人中有他们的党徒,是以分别给了你们两人信函,最后这伪西王言道,谁没有把信函拿出或是信函丢失、有所损坏,便说明此人乃是乱党一伙的,让我大可诛杀之。”
    听到此处,两人都是心头一震,彭玉麟更是心头大骇,适才要是自己稍有什么贰心,或是好奇心起,想私下截留信函看看,没有把身上密信交出,那这会儿自己只怕已经是身首异处了。
    桂良皱眉奇道:“这伪西王特意安排彭、李二位大人回来送信不知是何意思,我官军之内有人与洋人勾结?他这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只怕是有离间之意。”
    屏风后面的杏贞微微一笑道:“他发来警示,说我官军之内有人与洋人勾结,洋人大批舰队、人马已经北上,不日便会对津塘等地发动攻势,须得谨防官军内部有变。同时这伪西王还言道,长毛在淮上的兵马可以暂缓进兵,与我官军达成局部暂时停火,我们官军可以大胆的将黄淮一线的兵马抽调京城防御洋人,专备外事。”
    桂良等三人都是一阵惊讶,彭玉麟和李孟群两人虽然知道送信之事,但却并不知道那西王信中所提之言,是以也惊讶非常,须知满清与太平便是生死之敌,那伪西王会这么好心,让江淮之地停火,好让满清能集中江北兵力抵御外敌?
    桂良略一思忖便惊呼道:“太后,此乃那伪西王坐山观虎斗的毒计,意欲让我官军与洋人死拼,一旦我们与洋人拼得一干二净的时候,他长毛便可长驱北进了啊。”
    李孟群也随即被点醒,急切的道:“桂良大人所言极是,长毛亡我之心不死,便是祸水东引之计,想让我等与洋人鹬蚌相争,他好在一旁渔翁得利,太后明察。”
    杏贞不置可否,却问一旁没出声的彭玉麟道:“彭卿家对这伪西王所言之事觉着如何?”
    彭玉麟从起初的惊讶开始慢慢陷入沉思,是以一直没有吭声,诚然如同桂良所说的,太平军或许可以坐山观虎斗,但以他在太平军地盘之内所见所闻,他似乎觉得太平军的军事实力已经远远超过了满清,其实也用不着坐山观虎斗,真要是太平军存了灭亡满清的想法,便是和洋人一道出兵,直接发动北伐便是最快的捷径了。可如今伪西王却放过大好机会,主动提出暂时停火,让满清能腾出手脚专备外事,难道这伪西王还有别的想法?
    正想间,猛然听到太后问话,彭玉麟踌躇再三,才咬牙道:“太后明鉴,卑职如今乃是戴罪之身,朝廷大事不敢妄议。”
    杏贞微微一笑道:“彭爱卿啊,适才本宫已经说了,云南丢失,你二人虽然有罪责,但主因不在你二人身上。适才本宫已经向桂良说了,军机处、吏部、兵部对你二人的议处定要从轻发落,再怎么说丢失云南之地也要有个交代,但本宫特许你二人戴罪立功,就暂且留在京城听用,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彭玉麟心头一阵温暖,丢失云南的确二人逃不过干系,慈禧能如此从轻发落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自己也不能为了私利再藏着掖着,当下将自己和李孟群沿途所言所闻一一道来,最后双膝跪地拜伏于地道:“太后,长毛如今羽翼已丰,若与洋人联手灭我大清,我们当真便是毫无办法,如今这伪西王既然还肯放一条路出来,我们便要有破釜沉舟之心,先抵御洋人,随后再作打算。但臣想来,同室操戈相煎太急,不若真的先抵御外侮,方能自强啊。”
    桂良闻言马上怒道:“这是什么话,洋人所图者不过开贸互市,寻一二良港屯驻,或交易鸦片尔,然则那长毛便是要绝了我们满人根基的,孰轻孰重岂能同日而语?!”跟着桂良抱拳大声道:“太后,这彭玉麟已经受了长毛蛊惑,心神不清,奴才请太后将他打入大牢,连同先前丢失云南之罪一并问之!”
    李孟群大急之下,急忙求情,心中暗暗叫苦,雪帅这是怎么了?难道还分不清楚孰轻孰重么?
    彭玉麟似乎也豁了出去,跪地挺身抱拳道:“太后,恕臣莽撞,但臣在江南与长毛鏖战多年,打来打去都是自己国人打自己国人,已然心头厌倦,如今大清内忧外患,臣只愿死在抵御外侮的战场之上,也不愿意倒在内斗之阵仗中,还请太后发落,哪怕是让臣做一名小卒去守津塘,臣也愿意!”
    桂良还待怒斥之时,杏贞却开口道:“几位听本宫一言!”桂良气冲冲的坐回杌子上,李孟群和彭玉麟仍旧跪在地上,只听杏贞道:“你们吵来吵去也没什么章程,真是令本宫失望。”
    说到这里杏贞先问桂良道:“桂良,假若彭爱卿说的是真的,我们不与长毛停战,长毛和那洋人联手来攻,那便如何御敌?”
    桂良一下子哑口无言,只是张大了嘴巴我了几声,杏贞摆摆手道:“真要是到了那个局面,我们也不用打了,强弱悬殊,胜负已定啊。”
    桂良心头不忿,反问道:“那太后,我们真要和洋人死拼么?我大清精锐拼光之后,这大好江山也就拱手让人了,真要便宜了这帮家奴不成?”
    杏贞沉吟半晌后才喃喃自言自语说道:“宁与友邦,不与家奴?宁与友邦,不与家奴?”她声音随低,但屋内三人都听到了,桂良脸上满是愤懑之色,彭玉麟和李孟群则面色难堪至极,满人口中的家奴不正是他们这些汉家官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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