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名琛、柏贵被执行枪决之后,尸首无人前来收敛,江国霖和周起滨两人虽然与叶名琛、柏贵政见不和,但总归是同僚一场,况且两人觉得人死如灯灭,叶、柏一死什么债都该还了,于是二人打算收敛两人尸首。
    当江国霖向王凯说起收敛之事后,王凯嘿嘿一笑说道:“收敛倒是问题不大,我向上司禀报一下便可,只是二位老爷有钱收尸么?”
    江国霖和周起滨尴尬的对望一眼,如今两人当真是身无分文的阶下囚,哪里有钱收敛?王凯掏出几块银元,递过去说道:“钱呢我可以给两位,但不能白给。”
    江国霖微微一愣,也不矫情,接过谢道:“多谢王兄弟,但有什么我二人能办到的尽管说来。”
    王凯笑了笑说道:“这些日子我见两位老爷的字写得颇好,想求两位的几幅墨宝。”
    江国霖一听马上点头答应:“此乃举手之劳,想不到王兄弟也是风雅之人。”
    王凯笑了笑没说话,当下还帮着两人收敛了叶柏二人尸首。此时太平天国的丧葬风俗已经有所改变,除了信仰儒家基督教的人之外,很多人还是恢复了土葬,太平天国也没有阻拦,毕竟信仰不同,很多风俗也不同,自然是尊重各自风俗。因此叶柏二人各得了一口薄棺,然后安葬在天京城外的一处义庄坟场之内。
    江国霖、周起滨备些香火纸钱祭奠之后,江国霖望着木制的墓碑轻叹道:“制台大人,正所谓人在做、天在看,杀孽太重便会有报应的……”
    安葬完回到看押之地后,王凯便兴冲冲的取来笔墨纸砚,请两人各自抄写了数段文字,这些文字前后并无关联,也不知道王凯上哪里找来的这些文字,江国霖看了几遍都不知所云,但王凯坚持要二人照抄,江国霖两人也抹不开面子,只得照办。两人各自抄录一份之后,王凯喜滋滋的拿了道了谢便走,江国霖两人也照旧看书读报打发日子。
    过了数日,早饭之后,看守的太平军士兵送来昨日的《申报》,江国霖喝了口茶打开一看,忍不住当即便一口茶都喷了出来,周起滨见他如此失态,奇道:“雨农兄,怎么了?”
    江国霖脸色涨红继而青筋直冒,将报纸啪的一声拍在桌案上怒道:“我们上当了,你看!”
    周起滨奇怪的拿起报纸一看,只见上面头版刊载了二人反满清檄文各一份,上面还说两人的亲笔手书已然在天京城夫子庙前广为招贴,大赞江国霖、周起滨两人深明大义,弃暗投明云云。
    周起滨奇道:“我们什么时候写过檄文了?”江国霖皱眉怒道:“你忘了前些日子替王兄弟写的那几分不知所云的文章了?我猜想王兄弟一定是拿去裁下所需之字,然后让裱糊匠重新装裱了再招贴出去!”
    周起滨也傻了眼,江国霖走到门口就被看守士兵拦住,他怒气冲冲的喝道:“王凯呢,叫王凯来见我!”
    话音才落,王凯笑嘻嘻的走了过来,道:“两位大老爷切莫动怒,西王殿下有请二位。”
    ……
    江国霖和周起滨心情极为复杂的跟着王凯来到了西王府,若是刚被俘那会儿让两人见这太平天国眼下最大的贼首,二人必定是准备痛痛快快的大骂一场,然后慷慨就义。但如今二十多天过去了,二人见了太平天国治下的种种情状,又被众多的“反书”给弄得三观混乱,再加上这许多天过去,死志便也淡了不少,步入西王府之时,两人都不知待会儿该如何面对这个贼首。
    西王是在西王府的后院一个景色怡人的池塘边接见了两人,在此之前,江国霖和周起滨见到有太平天国的官员领着已然投降太平军的黄开广、任安邦等广州降将下去,几人都已然穿了太平天国的官服,个个都是精神抖擞、喜气洋洋的样子。
    江国霖和周起滨满不是滋味,但要开口大骂之时,黄开广居然先开口道:“原来是江大人和周大人,二位那两篇反满檄文当真精彩,而且现身说法,可比我们这些武夫得用甚多,前途无可限量啊,日后还是一殿为臣,多多帮扶吧。”
    黄开广的话将两人噎得不轻,便连反驳解释的话两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出口,一旁任安邦也抱拳一礼笑道:“西王还在等着见两位,就不耽误了,黄兄,咱们这就回上海吧,西王安排我们进军校学新式战法,然后统领新军,我这都等不及了。”黄、任二人也是笑嘻嘻的抱拳作别,江、周二人则是魂不守舍的,最后跟着王凯进了后院。
    后院便是一处颇大的花园景致,内里小桥流水、亭台水榭都有,转过一处曲径通幽,来到一座凉亭外,只见外面数名太平军参护守在那里,亭内一名黄巾黄袍的大汉端坐其内,此人相貌粗鲁,满脸横肉,络腮的胡渣子显然是几夜没有休息好,只见他皱眉看着几份公文,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听得王凯禀报声后,那大汉才抬起头来,脸上挂起一个笑容,虽然此人相貌粗鲁,但他笑起来的样子却给人一种很真诚的感觉,“请二位先生到亭内说话。”
    江国霖和周起滨依言而进,二人看这架势也知道了这人便是太平天国仅存的二王之一,如今太平天国实际的掌控之人,令各路清军都畏惧无比的天国战神,西王萧云贵!
    进到亭内,二人也不行礼,那西王似乎也不怪罪,指了指旁边的石椅,示意两人坐下。江国霖和周起滨也不相谢,大喇喇的便坐了下去。
    西王目光又回到手中的公文上来,口中却淡淡的对两人说道:“檄文的事便是我让王少尉做的,呵呵,想不到诏书衙那些裱糊匠的手艺颇为了得,那檄文原稿看起来当真是毫无皮埃斯痕迹。”
    江国霖听不懂什么是皮埃斯痕迹,但提到檄文他便火大,当下嚯的站起身道:“这位便是太平的王爷了吧,想你也是堂堂的王爷,手握数省之地的豪杰,想不到竟然做出如此下三流的栽赃陷害勾当,不是英雄所为!”
    那西王丝毫不以为忤,淡淡一笑,放下手中公文道:“这位是江先生吧,切莫动怒,咱们汉人千百年来使过的反间计何止千百例?为何到了本王这里便不是英雄所为了?二位不想归降,难道还不许本王使点小计策么?”
    江国霖不知西王这厮的辩术来自西王娘这个小女人,竟然一时间被他反驳得哑口无言,周起滨则是微微一笑说道:“西王不拘小节,算是真英雄。”
    江国霖愣了一愣,那西王见周起滨如此说,眼前一亮,转而对周起滨笑道:“这位定是周先生了,本王还道二位见面便会痛骂本王是伪王、西贼什么的,既然周先生以西王二字相称,不知可愿投身太平,为我汉人复兴尽一份力?”
    周起滨从容起身,长长一揖道:“固所愿尔,余愿肝脑涂地辅助西王成就汉人复兴大业。”
    汉人复兴大业几乎是众多报纸天天都刊载的宣传口号,江、周二人都是耳熟能详的,江国霖的确敬佩太平天国的这个宏愿,身为汉人的他自然也希望汉人有朝一日能够复兴,只是江国霖没想到周起滨居然一上来便即归降了太平天国,竟然连一点扭捏也无,令他更是措手不及。
    周起滨本来就没有江国霖硬气,这二十多日来能够保住性命,他便开始了反复权衡,他也如江国霖一般,被那些书册搞得心神大乱,但他更加的识时务。当那日见到叶名琛和柏贵被公开枪决之后,周起滨便已经打定主意要归降太平了,他可不想像叶柏二人那样,死后连名声都臭了。
    西王自然是大喜过望,笑着说道:“我天国能得周先生襄助,定然是如虎添翼。”跟着轻叹一声说道:“当年本王跟随天王等起兵,起初只是因为活不下去,但随着跟随我们的兵马越来越多,见识越来越广,本王才明白,这天下间的汉人受欺压已经很久了,于是本王便许下了一个宏愿,要带领大家推翻满清、驱逐胡奴、还我汉家河山、以实现汉人的兴复。可天下许多汉人还在被满清蒙蔽,自以为满清乃是皇统正朔,还护着清廷,和我们汉家的军队厮杀,真是令人痛心!本王希望像两位这样心里有百姓,但又没有残害过百姓的清廷官吏能投入太平,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终有一天这满清就会被我们推翻。”
    周起滨仍旧站着,微微躬身道:“西王英明,满清窃据汉家河山已然两百年之久,也该当还我汉家,正如同当年朱明起事推翻蒙古人一般,这中土大地还是该有我们汉人做主才是。”周起滨已经认了西王为主,他那满清官吏的奴相一时改不了,垂首低头躬身,小心翼翼的说话。
    西王一拍大腿笑道:“周先生说得好,来坐下说话,在天国这里没有什么主子奴才的,只有上级和下级,在天国法度面前大家还是一般的平等,做了我天国的子民,没有出身贵贱之分,只有才能高下之别,往后你便会习惯了。”跟着西王望向江国霖问道:“不知江先生如何打算?”
    江国霖踌躇不决起来,周起滨忽然说道:“雨农兄,天国以民族大义招降我等,如此大关节上切不可糊涂,你是要忠于满人的皇上还是报效大义于我大汉民族,当细细斟酌才是,切莫行差踏错了啊。”
    江国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过了半晌才缓缓起身,也是长长一揖道:“愿追随西王复兴汉家昔日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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