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红如虾子的相思抱着锦被,咬牙切齿:“不要脸不要脸!太不要脸了!”
    *
    京都秋季是金黄色的,这日相思没出门,顾长亭亦休沐在家,于是唐玉川也消极怠工,还未至中午,三人便在后院老树下升起了炭炉,这边相思处理了几条鱼,用盐渍上,那边顾长亭在厨房里寻了些菇子鲜肉,唐玉川则是偷偷从外面买了些梅子酒。
    鱼肉被炭火烤得“滋滋”作响,散发出鲜香味道,菇子刷上油后,水分渐渐蒸发,显出金黄颜色,梅子酒也煨得冒了热气。
    秋时天气,树眨眼便黄了,昨儿还带着些绿意的老树枝叶,今早竟全黄了,大风一吹,金黄的树叶脱离这一轮回依附的老枝,回旋着,或落在屋檐瓦砾之上,或飘零不知何处。多数却是径直坠落,在树下积了厚厚的黄叶。
    一片树叶落在炭炉上,被烤着了,发出因过于干燥而碎裂的清脆声响。
    “京城的秋天原来这么惬意!”唐玉川手中拿着一条考好的微焦脆鱼,仰在略有些老旧的藤椅上,抖着腿感叹。
    云州府的秋季他们三个都很熟悉,那里的秋季只是比夏季稍冷一些,树叶从不会变黄,便是冬季,山野也是一片浓郁的绿色。
    相思撕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极为舒服的叹息了一声:“秋日宴,烤鱼烤肉喝春酒!”
    春酒便是春时始酿,秋冬始熟之酒,如此时三人正饮的梅子酒。记得第一次喝酒也是秋季,他们三个加上相庆相兰月试里考了极好的名次,魏老太爷放他们一日假,他们便在山上别院里偷喝了两坛梅子酒,耍了半日疯。
    只没想到,一别经年,许多人事轮转,梅子酒到底还是梅子酒。
    顾长亭坐在炭炉旁边,用一双极长的竹筷翻着铁条上的鱼、菇子、肉片等物,然后刷油,撒盐,稍等片刻再翻一面,他抬头看了看躺在对面的两人,略有些好笑:“你们像两只吃撑了的肥猫。”
    唐玉川晃了晃藤椅,张大嘴巴咬了一口鱼肉,眯着眼睛:“顾大人你烤鱼的手艺实在不错,若是日后太医院混不下去了,咱就开个烤鱼的铺子,指定也是能赚许多银子的!”
    顾长亭没理他这浑话,认真问道:“如今案子也结了,你们几时回云州府去?”
    唐玉川摇摇手,转头看向相思:“我和相思一起,他什么时候走,我就什么时候走。”
    于是顾长亭也看向相思,只见她不急不忙吃完了手里的鱼,拍了拍手站起身,走到炉旁接过他手中的竹筷,安静地烤起鱼来。一条鱼烤好了,便夹起来用油纸垫着递给顾长亭,然后才开了口:“我想去一趟金川郡。”
    唐玉川正在与柔韧的鱼肉作斗争,听了这话眼睛瞪得滚圆,又兼他本生得偏机灵古怪一路,这一看便像是一只猫叼着一条鱼一般,十分逗趣儿。顾长亭拿着烤鱼的手顿了顿,随即极浅淡地笑了笑:“想去就去吧,你虽见过阁主,却到底没见过天下医道之尊的忍冬阁究竟是什么模样,金川郡里的忍冬阁,天下第一。”
    唐玉川一个挺身坐了起来,也走到炉边小凳儿上坐下,问:“忍冬阁真的这般好?”
    顾长亭点点头,用竹签子从炉子上扎了个烤熟的菇子,沾了点酱油,吹了吹,放进嘴里:“忍冬阁是天下医道之尊,而一直让忍冬阁处于这个位置的阁主,真的很厉害。”
    唐玉川用吃一条烤鱼的时间思考了这件事,然后盯着相思筷子下面那条即将要烤好的多汁肥鱼,直到相思把那鱼递给他,他才开口:“那我也跟相思去金川郡,正好收些人参龙胆刺五加,这些药材南方可没有。”
    吃了两口鱼,他又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可是,这样就又要与你分离了呀!”
    顾长亭眉眼弯弯:“但是咱们都长大了,千里亦不是极远的距离,你们不来找我,我便去找你们,总归是相见有时后会有期的。”
    相思亦抬眸,眼中笑意繁盛如春。
    “我说一进门就闻到香味了呢,原来你们在这里偷吃!”赵铭手中拎着个小竹筐,笑着抱怨。
    唐玉川忙招招手:“我们一早就去找你,姑母说你出门了,要怪也只怪你自己没这口福!”
    赵铭走过来,把竹筐放在地上,也不用相让便自夹了一条鱼用油纸包住,然后大口吃起来:“一早上被他们差遣来差遣去,差遣完还不给饭吃,我现在饿死了!”
    吃了两口鱼,赵铭似是才想起那个竹筐,忙把竹筐递给相思,道:“马房的王老爹才回了趟老家,带了些海货回来,我看挺新鲜,正好咱们烤了解解馋!”
    相思接过那竹筐一看,见里面海蛎、贝子等带壳的海货四五种,心下一喜,忙拣了几个放在铁条上,不多时原本紧紧闭着的贝壳边缘冒出许多水泡,然后仿佛约好了一般,这些贝壳齐齐张开口,露出肥美的嫩肉。
    “要是有梅子干就好了,解腻去腥最好不过。”相思叹息一声。
    顾长亭起身回院,不多时,拿了个小布包过来,里面装着许多梅子果干儿,是云州府某座山上某棵树上独有的味道,去年秋时相思托辛家货运行带给他的。
    第73章
    一辆马车,几匹马,一行人出了京门。那辆马车极黑极大,却极稳,车内寂静无声。
    行到城外离亭时,车夫忽然勒住了缰绳,车内的人一窒:“怎么停下了?”
    那车夫看了看离亭内的人,道:“好像是魏少爷和唐少爷来给咱们送行。”
    车内安静许久,帘子缓缓掀开,披着月白鹤氅的男子平静看向离亭处,然后看见相思,她今日穿了一身束腰的滚边葫芦双福布的缎面袄袍,利落非常,眼睛雪亮,笑容亲切。她走到马车前面,问:“阁主要回金川郡去了?”
    温云卿点点头,心想大抵是最后一面了,便仔细打量了相思一遍,面上却自然非常:“谢谢你来送我。”
    谁知相思接下来说的话,却是晴天炸雷。
    “正好我们也好去金川郡,不如同行?”
    温云卿再次抬头看向离亭,才注意到亭外尚有两辆马车,然后看向相思的眼神便有些复杂:“你何必……”
    相思此时依旧因前夜的事情窝着一肚子火气,未等他说完话,便打断道:“我们去金川郡是做自己的生意,和你没有半点干系,温阁主可别多想呀。”
    素来以好脾气著称的温阁主,被噎得险些背过气去,看着相思那清丽无害的小脸儿,心中无名火起,张嘴欲言,却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气得猛地放下了车帘。
    目睹这一幕的车夫暗暗乍舌,他自然是向着自家阁主的,难免便不公允,觉得相思像个作恶多端的匪徒,谁知相思却对他灿然一笑,心情似是极为爽利。
    于是,离亭之外,两行人汇做一处。路上相思曾问过戚寒水碧幽草的事,戚寒水亦有过怀疑,只是那盒子虽曾被下人误放入温云卿房内,拿出来时,却依旧是原先的六束,应是不曾少的才对。讨论来讨论去,到底是没有个确凿的证据。
    京城到金川郡只三两日路程,入金川须经过一条山道,这山道两边都是险峻高山,此时山上树叶早落,鸟兽之声不闻,只能隐隐听见些潺潺流水声,也不知是隐匿在何处的暗泉。
    天空有些阴沉,风亦有些冷,相思从行囊里找出了件云州府冬日穿的玄色狐裘,把自己从头到脚牢牢裹住。
    “下雪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人都抬头往天上看,让相思想到了一个关于抬头看天的笑话,她也抬着头,一片雪落在她的脸上,然后两片雪,无数片雪鹅毛一般落了下来。
    一瞬间,漫山遍野都带了雪色,耳边还能听见“沙沙沙沙”的声响。
    唐玉川是第一次见到雪,是又惊讶又好奇,率先跳下马车,用手握了一个雪团儿,对相思眨眨眼睛,然后猛地把雪团扔向了相思,相思一晃神,正好被雪球砸在胸前,当下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跳下马车便去追唐玉川。
    唐玉川从小便不是相思的敌手,这下撩完骚便撒腿跑了起来,奈何相思被他惹火了,穷追不舍,加上红药也跳下车来帮忙围堵,硬是把唐玉川堵在了角落里,他脸上挂着谄媚的笑:“你看你,我不过就是和你玩玩,你怎么还真动火气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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