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成军节度使李全忠见仇士良稳住了局势,挟天子之势已成,很后悔当初听信谋士之言随众起哄,予以斥责。他根底浅,地盘小,兵力又弱,单凭自身力量实难立足,很需要在朝中有个靠山,王守澄倒了,仇士良便是最佳人选。
    为了赎罪补过,李全忠率军西进,声称要助朝廷讨伐裴家兄弟。昭义节度使刘悟见有机可趁也声称西进讨贼。河东节度使李绛早前将话说的太满,此刻也没了回旋余地,便也尽起河东精锐渡河讨伐裴家三兄弟,渡河至夏绥境内,借道鄜坊,直逼邠宁。
    韩弘一听这等好事岂能没有自己的份,忙遣次子韩全义起兵西进。淄青薛戎也大嚷着要起兵勤王,只因何进滔不准他过境,无可奈何,只得派薛放率三百人小队乘船西进,表表心意。李茂、何进滔、王智兴、何三才和牛僧孺等地方稳健派则上表朝廷希望双方保持克制,以谈判方式解决纠纷,不要再起内讧
    仇士良自然也不愿意看到天下诸侯都涌进关中来,便借着李茂等人的支持,公开遣使与裴家兄弟谈判,许诺赦免三人之过,要三人退兵回营,不要再做让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裴家三兄弟锐气正盛,岂肯善罢甘休?于是狮子大开口要仇士良拿出凤翔、灵武、泾源三镇来换,经过讨价还价,仇士良最终答应迁裴仁勇为凤翔节度使,裴仁静为泾源节度使,裴仁渠为灵武节度使,但裴家三兄弟须将邠宁交出,以证明自己并无谋反之心。
    仇士良的计谋是将裴家兄弟赶出邠宁根据地,再授意李先奕在凤翔以武力解除三人兵权,最后将其一举南下,三人一去,天下诸侯西进便没了理由,谁再进就是反叛,料谁都没这个胆子。
    凤翔位于长安以西,是拱卫大唐上都长安的主要门户,安史之乱后,西域、陇西大片领土失陷于吐蕃,此后双方在清水镇会盟,相约以原州、弹筝峡、清水镇为界限,吐蕃驻军距离长安不过数百里之遥,凤翔的地位就更加凸显出来。
    凤翔为府,地位较一般的州要高半个登基,凤翔节度使非亲贵名望之臣不得充任。李先奕积功熬到凤翔节度使,屡有大功于朝廷,却要因为朝廷内讧而要拱手让贤,自然是心不甘情不愿。
    这正是仇士良的狠毒之处,他要的就是李先奕心不甘情不愿,然后才好做手脚。裴家兄弟被赦免罪过,迁转凤翔、泾源、灵武等重镇,已是皇恩浩荡,若再赖着不走,便失去了道义支持,届时天下诸侯共厌之,仇士良只需一道诏书,义成、昭义、宣武、河东等镇便会破关西进,他和朝廷固然难堪,裴家三兄弟却只怕是难逃一劫。
    裴家三兄弟权衡之后,没有听从郭韧的建议,而是私下和仇士良媾和,同意让出邠宁赴镇凤翔、泾源、灵武三镇。三人的想法是三镇与吐蕃接壤,自己手握重兵,养敌自重,就有了跟朝廷讨价还价的资本,他仇士良再疯狂,也不可能做出自毁长城的蠢事,不敢说如何进取,自保却是丝毫没有问题的。
    按照计划,裴仁静先赴泾州接管地盘,若顺利,裴仁渠再动手去灵武,然后裴仁勇才率亲军往凤翔赴任,步步为营,不让仇士良有可趁之机。
    京西军镇位于前敌一线,战事频仍,地方又穷,无油水可捞,向来被视为苦寒之地,此地节度使巴不得赶紧调离。仇士良为了计谋得逞,花了大代价,泾源、灵武两镇节度使都有了很好的安置,二人心满意足,只恐他临阵反悔,急忙派人把裴仁静、裴仁渠接来,做了交割,立即启程回京面圣,赴任肥缺。
    裴仁勇接到兄弟二人的平安信后,便与继任者做了交割,率亲兵两千人赴任凤翔,他前脚离开宁州,仇士良的使者就到了凤翔府,出示仇士良的书信,鼓励李先奕将裴仁勇拿下交朝廷议罪,承诺只要做成此事,朝廷方面仍让他做凤翔节度使。
    李先奕如何识不破这借刀杀人之计,果然处置了裴仁勇便是和郭家兄妹结下了死仇,身为甘露之变的幕后谋主,二人能在这样的惊涛骇浪里毫发无损,至今活的逍遥自在,足见法力之深,自己给仇士良当刀使,弄到最后,也会被他出卖,做他的替死鬼。
    李先奕审时度势之后,决定接受诏令,离开凤翔去朝廷做左卫大将军,养老去了。
    这一招却是大出仇士良的意料之外,裴家三兄弟有惊无险地接管了凤翔、泾源、灵武驻军,控制了三镇,便等于控制了京西门户。
    陇西地势比关中高,吐蕃帝国的国力虽已衰落,但在陇西的驻军仍超过十万,且多精锐,这恰似一湖高悬在头顶的水库,时时威胁着大唐的腹心之地,凤翔、泾源就是阻挡西部洪水灌入关中的堤坝,两镇节度使就是关中的守坝人,仇士良再疯狂也不敢把守坝人做了,落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反过来说三兄弟也不敢再对朝廷有什么异心,守坝有责,除非要做逆臣贼子,否则他也不敢擅离职守。
    故此三兄弟暂告平安,与仇士良相安无事,关中暂时安宁。
    甘露之变起的突然,事后长安城内风云变色,血流成河,纷纷扰扰乱了三个月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这场激变来势如疾风暴雨,去的又余音绕梁,袅袅不绝,让身在漩涡中的田萁和胡斯锦产生了深深的挫败感,田萁给李茂写信请求辞去本兼各职,为这次惨败承担责任。信到幽州,李茂只回了两个字:不行。
    这场激变也彻底改变了韩江春的命运,身处激流漩涡的正中心,韩江春一度无可适从。对外音讯不通,不知道李茂的指示,局势瞬息万变,他只能凭借自己的直觉做出判断,小心翼翼地为自己为幽州周旋。身为救驾的功臣,他的名字被一再提及,他的身份背景也公之天下,他的官职一升再升,一口气蹿升至羽林军将军,位列三品高阶。天子赐第在北城,门开大街,他的新贵生活才刚刚开始。
    仇士良拽着韩江春的目的无非是要借他捆绑李茂,表明自己在宫变中的所作所为以及主导的后续大清洗都是得到了李茂的支持的,有了这么一个强有力的盟友,试看天下还有几人敢为难他?
    远在幽州的李茂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结局结束这场动乱,这场动乱毫无技术含量,却充满了血腥,结果是大唐菁华毁于一旦,内外离心,朝廷声誉扫地。踩着累累尸骨胜出的仇士良不是最后的赢家,最后的赢家只会是地方野心勃勃的藩镇。
    他也不恨韩江春,虽然后者的自作主张让他十分被动,但在当日的特殊情景下料他也做不出更好的选择,实际上帮着仇士良,比当日公然反对他还要好点,仇士良现在是赢家,且亟需得到自己的支持,自己也无须跟他客气什么,加官进爵,对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安插几名亲信到混乱的河东官场,仇士良能帮这个忙,自己也有兴趣,就把这个做交换条件,否则淄青就不仅仅只是出兵三百人西进,自己很有可能会亲率大军西进勤王,到时候天下诸侯屯兵关中,你仇士良还有好日子过吗?
    河东官场向来复杂,李绛浮在表面已感吃力,这次急慌慌地宣布出兵勤王,未尝没有脱离苦海的打算,趁他不在太原,安插李茂的几名亲信进河东不过是举手之劳,仇士良拿着拟诏的诏书请李涵朱批用印,李涵看也不敢看,默默地画了个可。
    同样的交易也发生在仇士良和何进滔、史宪诚、何三才、牛僧孺之间。拿着朝廷的好处为自己收揽人心,这笔买卖做的痛快。
    而吵嚷的最凶的几个,仇士良反而要把他们谅一谅,无诏出兵,朝廷不认这个账,你们自己看着办,看看你们有没有胆量敢冲破潼关进入关中来,有胆子再安抚不迟,不久是要好处吗,朝廷有的是,有胆量自己来拿好了。
    无诏擅自出兵,本来是要讨伐裴家兄弟,现在裴家兄弟被赦免无罪,西去为朝廷戍边,出兵便失去了法理依据,天下诸侯看到了风向变化,谁还搭理你这茬。先是鄜坊节度使要求李绛撤出本镇,继而陕虢观察使又下了通牒,要求李全忠退兵,否则他将被迫武力自卫。
    李全忠没把陕虢那点兵力放在眼里,但重兵屯驻的潼关,却是一道天堑,是他不可逾越的,权衡厉害,李全忠只得默默退兵回本镇。陕虢军沿途护送,监视着义成军不要在他们的防区内“顺手牵羊”,激起民变。
    至于刘悟,那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昭义军一面嚷着要西进勤王,一面却始终未过黄河,见此情形上了一道表章,顺手把河阳的府库搜刮了一下,高高兴兴地打包回本镇去了。
    此刻,薛放的三百大军尚在魏博境内,因为船帮的不配合,三百人只好漂浮在河面上,士卒闲极无聊,将缝衣针用火烤红拧弯,做成鱼钩,坐在船头钓鱼玩。
    一日接到李茂的退兵令,薛放不敢怠慢,立即动身回本镇。这场薛戎亲手组织的西征大计尚未开始便草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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