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存了一会,田萁主动放开手,脸颊酡红一片,他问李茂道:“你真的想好了,不做偏安之主了?”李茂道:“不做了,尽我所能救万民于水火。所以我希望你能回来帮我。”
    田萁道:“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将来封我们的孩子做渤海王,要实封其地。”李茂盯着田萁的眼睛,面带微笑,度量出没有妥协的余地,这才说道:“好,我答应你。”田萁道:“我要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李茂犹疑了一下,如法照办。
    田萁似乎放下了一桩很重的心事,吐了口气轻松地说:“那我这就走马上任,我需要一些助手,这些人我要自己挑选。”
    李茂道:“这是自然,你愿意用谁就用谁,我绝不干涉。不过你走马上任的时间能否定在明日?今日天都这么晚了,这种事总得选个良辰吉日吧。”田萁笑道:“你想干什么?我风尘仆仆的回来,你总得容我准备一下吧。”
    李茂一叠连声说好,在他苦等田萁的时候,接到了陈弘志诛杀船帮副帮主孟练的消息,倒也不在意,只淡淡地跟蔡文才说:“向忠国是个人才,我料这步棋一定是他走的,这种借刀杀人的计谋孟帮主是想不出来的。”
    王守澄被勒令致仕,旋即遭到软禁,长安城里的那些人精们立即嗅出了风向的变化,一时倒王之势风起云涌,锐不可当。远在埇桥的陈弘志也敏锐地觉察到了这种变化,哀叹末日将临,左右劝他远避海外,陈弘志摇头拒绝,他的家室都在长安,虽然夫妻不是夫妻子女不是子女,但那是他的根,人断了根走到哪都是孤魂野鬼。
    这么些年他害人,也被人害,看惯了生死荣枯。高贵如元和皇帝当年死的时候也是冷冷戚戚,孤苦伶仃,身边没有一个亲人,还不如山村一野老。陈弘志不想要那种死法,他宁可让刽子手的刀把脑袋砍下来,也不想被人稀里糊涂的害了,弃尸在荒郊野外,做那孤魂野鬼。
    当然他虽不怕死却不想在死前饱受胥吏的折辱,一想到死前要在那暗无天日的公堂大狱里走一遭,他就浑身发冷,发抖,那不是人该去的地方,那不是体面人的死法。他耗尽半生才混上体面,不能死的没体面。
    于是他准备了一壶毒酒,准备泛舟江上,饮下这杯毒酒,然后投身江河去喂鱼鳖,弄个意外落水而亡,想糟蹋我的尸骨都不给你机会。
    杀不杀孟练的决定权完全在他,杀有杀的理由,不杀有不杀的理由,不必在乎外人怎么看,重要的是要看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切实的好处。
    不杀孟练若能向船帮示好那就不杀,但孟练是孟迎春的对手,忘恩负义的野心家。孟迎春背后的高人指点她把孟练支使到埇桥来,就是要借他的手除掉他,若是不杀,岂非得罪了孟迎春,自己的妻儿将来还指着她照看呢。
    所以孟练必须得死,陈弘志一声令下,孟练以勾结盗匪焚烧仓库和货船的罪名在宿州东市场被明正典刑,观者如云,纷纷切齿痛恨。
    杀了元凶,陈弘志宣布结案,将监狱里的上千人尽数释放,每人给一吊钱两块面饼做盘缠,打发回家乡去,宿州百姓齐呼青天,乃至陈弘志功德圆满回长安时,四乡百姓聚集在河边,奉酒送食,跪送万民伞,青天之声响彻云霄。
    陈弘志流着眼泪站在船头答谢,因为手抬的太久,回仓后一时竟放不下来,跟左右说:“干了一辈子缺德事,临死前却成了青天,这世道哪说理去。”一时哭,一时笑。当下拿出在宿州搜刮的好处分给左右,做了告别。
    是夜,月明风清,陈弘志独酌在船头,毒酒入肠,瞬间僵硬,一头栽进浑浊的河水中。二日清早左右才发现他落水,救上来时尸体早已冰冷,于是上报朝廷。
    时长安内外正在围剿王守澄的党羽,但王守澄本人并未事发,如何处置陈弘志的死,众人意见不一,陈弘志是王守澄的心腹亲信,若把他开棺戮尸,申明罪行,等于是昭告天下王守澄将亡,那样就不好玩了,猫戏老鼠的关键在一个“戏”字,一口咬死再吃掉那就没有味道了。
    王守澄罪大恶极,绝不能让他就这么轻松地死了,要把他当成是老鼠,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党羽一个个被剪除,故旧一个个呜呼哀哉,看着自己的衣裳被人一件一件剥下,把身体上最丑陋的部分慢慢暴露于世人面前,这种摧磨人心的死法才符合他大奸大恶的身份。
    因此之故,陈弘志的死最终被定性为因公殉职,朝廷肯定他的功绩,追赠官爵,遣使吊唁,准其家属扶灵回福建故乡。
    由长安去福建最便捷的就是水路,这段水路因为有船帮暗中保护,倒也一路通畅。
    大和二年十月底,第一批江南的米粮运入长安城,一举破除了奸商散布的今冬关中缺粮,粮价将飞涨的谣言,使得内外军民一片欢腾,齐颂天子圣德。
    李涵享受着臣工的颂扬,心里却挺不是滋味,明明船帮有能力把江南的米粮按时运入关中,为何朕还要给予京洛的那些巨商大贾那么多的好处呢?是谁哄骗朕说船帮跟王守澄不对付,为了整死王守澄绝不会把米粮按时运入长安?
    找出这个人并不困难,因为这个人昨天还在自己的耳边聒噪说:昭武九姓在河洛腹心之地产业巨大,朝廷的兴衰决定着他们的荣辱,他们虽财力雄厚,但忠贞无异心,是可以利用的力量。他还说船帮乃江湖草寇,可以利用但不能信任,即便是利用也要时时留有后手,防止其要挟朝廷。
    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自己的王叔光王李忱。
    李涵想了想,让人唤来新任枢密使突吐成骅,言道:“着翰林院拟旨,撤销左右神策中护军之设;加仇士良左监门卫上将军;加安穆珑右监门卫上将军,调升左神武军辟仗使;用鱼弘志为左神策护军中尉;召马存亮回京,任宣徽院使。”
    突吐成骅算了算一共是五道圣旨,目标指向一人,光王李忱。
    李忱一直主张遏制宦官权势,他建议撤消护军中尉之设,而用中护军监军。护军中尉地位较高,一般以二品高官充任,神策军的军制糅合了藩镇和卫军的特点,也有大将军、将军的官职,大将军官阶三品,低于护军中尉,很容易被辖制。而中护军地位较低,三品、从三品,乃至四品、五品都可以充任,这样既方便了皇帝用人,又能达到以卑官制约高官达到军内权力制衡的目的,彻底去除宦官专擅军权的可能。
    这样做短期看可以削弱仇士良的地位,避免其成为王守澄第二。长远看则可以彻底去除宦官掌军的痼疾,将禁军的兵权收归帝王之手。
    李忱认为王守澄专权的根源在于他掌握了大唐的两大支柱之一左神策军。护军中尉名为监军实为军队最高统帅的现状必须得到改善,否则专权的根源就仍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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