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何泓的家眷跟他擅入“暗堂”一事有关,但监军院和内保处的人还是循例把何家上上下下十几口人给看管了起来。
    秦墨不去管什么口供、物证,夏忍一走,他直奔后花园而去。
    何宅不大,穿过两道门,眼前就是秦墨魂萦梦绕的那座绣楼。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桃花不知何处,人面依旧笑春风。”
    秦墨吟完“诗”,迈步走进了绣楼,梦中的那个美人儿就在眼前,翩翩若仙子下凡,多日未见非但未曾减损半点容颜,反而又多了几丝妩媚动人。
    只是因为亲人的死和官府的连番惊吓,脸色有些凄冷,眉宇间多了几分惊惶。
    秦墨只看了一眼,就心疼的不行,恨不得上前去一把抱住。
    碍于人多,秦墨还是要交代两句,他咳嗽了一声,在那女子对面坐下,仰着脖子,打着官腔说道:“那个,事情你都知道啦,这个何泓擅闯‘暗堂’,‘暗堂’嘛就是司马房的密档室,存放着军中机密,论例擅入者死。卫卒本想拿下他问个明白,他不肯合作,自己走了绝路。我此来只是例行公事,随便问问,啊,这个,他是他,你是你,我们茂哥,啊,就是李少保,是个最讲规矩的人,不搞株连那一套,只要你确实没有牵连进去,我们会秉公执法,不会诬赖好人,当然也不会轻纵坏人。一切以事实为根据,以那个律法为准绳,不偏不倚,不枉不纵。”
    那女子闻言凄然,淡淡道:“我早知他有今日。”
    秦墨道:“知夫莫若妻,何夫人可否知无不言?”
    那女人抬起头,笑了笑,淡淡地说:“这位官人好生面善,我们在哪见过吗?”
    秦墨咳嗽了一声,待左右退出,向前一步跪在了地上,一把握住那女子的手,说:“难得娘子还记得我,昔日的救命之恩,秦墨没齿难忘。可惜何泓一时糊涂,枉送了性命,不然任他犯下天大的罪过,我都能保他不死。如今说什么都迟了,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又是死在暗堂院里,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不过,感念夫人的救命之恩,我会尽力周旋,绝不让人借机发难,把夫人也卷了进去。”
    那女人抽回自己的手,尴尬地说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何夫人,何泓是我兄长。”
    “兄长?!”
    秦墨脑子里轰然一炸:“你是何泓的妹妹,那你,你为何住在他家?”
    好半天秦墨才弄明白眼前的这个女子不是何泓的什么侍妾,而是他的妹妹,名叫何兰,十六岁嫁给卢龙军牙将谭贺为妻,不半年,夫君战死,姑嫂不容,只能回家居住。
    细看看,这女子的确不是侍妾的装束。再想想,当初见何兰时她是披散着头发,又未梳理妆容,看不出是正妻还是侍妾,只是居所位在后园,让秦墨误认为她是何泓的侍妾。
    秦墨很想给自己一个耳光,自己费这么大的周折,岂非枉做小人?早知是何泓寡居的妹妹,光明正大向他讨要多好,他何泓还不得贴上一份厚厚的嫁妆屁颠屁颠把人送来?自己不费吹灰之力,既能美人在怀,又能收一个忠心可用的大舅哥,岂非两全其美?
    俱往矣,都他妈是嫉妒闯的祸!这下倒好,结下深仇大怨了,将来如何面对她。
    不过事已至此,秦墨已无退路,他咬了咬牙,说道:“如此,这件事跟你就没多大干系,你带我去见见你嫂嫂,放心,有我关照,你们姑嫂不会有事,能有什么事,有我呢。”
    秦墨胸脯拍的山响,些许的愧疚在何兰如花美貌面前立时烟消云散。
    让秦墨大跌眼镜的是何泓的妻子戚氏论容貌之美艳,论举止之优雅,论气度之雍容竟丝毫不逊于何泓的妹妹阿兰,一个是风华绝艳的牡丹,一个是恬静的深谷幽兰,各有擅场,各领风骚。
    秦墨的心突突乱跳,刹那间便有了新主意。
    何泓花钱买官,稀里糊涂被害,戚氏面有凄色,却并没有十分惊慌,丈夫今日的结局其实早在她的预料之中。何泓先保张弘靖,后背张投朱,助纣为虐,朱氏倒台后又投靠李茂,李茂不愿染指幽州,他又走韦雍的门路,重回张弘靖麾下,这次张弘靖入朝,李茂接掌幽州,他还要继续折腾。
    张弘靖能饶恕他,是他运气好,张弘靖全家被杀后一度心灰意冷,不愿管事,才让他有机可乘。李茂是什么人,眼里揉不进沙子的,岂容他心存侥幸。
    幽州激流暗涌,险恶异常,李茂由辽东移镇幽州,不大开杀戒,如何坐的稳?这个时候,别人躲尚且还来不及,他却偏偏要凑上去。苦口婆心,说破了大天也劝他不住,岂非是自己要找死?
    戚氏早料到他会有身败名裂的一天,今日的下场或者还算是好的。
    秦墨自诩见多识广,美人面前从不怯场,却不知为何在戚氏和何兰面前屡屡失态,戚氏是个乖觉的人,立刻意识到秦墨是个可以拉过来依靠的人。何泓死的不明不白,若无强人做靠山,她和小姑子何兰的下场绝好不到哪去!
    又有什么办法,谁让她俩的容貌太过惊艳呢?太美貌的女人躺在强力男人的怀里是个宝,躺在一般男人的怀里那就是个祸根。
    她平日不施粉黛,衣着朴素,故意掩盖自己的惊天容颜,但在那些奸猾世故的老男人眼里,这点小花招又能顶什么用?
    那个来查问案情的护军院使夏忍就馋着脸死死地盯着她看,恨不得能一口吞下去。夏忍肥硕的像头猪,言语庸俗,举止粗鲁,落在这样的人手里,那真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相较而言,眼前这个秦墨就耐看多了,人也年轻,更要紧的他是个有实力的人,能让她和阿兰双双躺在他的怀里当宝贝。
    戚氏睨了秦墨一眼,笑上眉梢,盈盈下拜道:“夫君懵懂莽撞,不知被什么人利用,闯下这塌天大祸,此事与我二人绝无半点干系,祈请将军查问明白,还我们一个清白。”
    秦墨握住戚氏的手,笑道:“娘子放心,这个包在我身上。”
    他用力揉捏着戚氏的小手,柔若无骨,滑腻异常,揉的她面若红霞,眼含桃花,喝醉了酒一般。秦墨却是早就醉了,浑浑噩噩的只顾咧嘴笑。
    ……
    李茂从内保处得知何泓之死跟秦墨有关,又听说何泓之案尚未了结秦墨就把何夫人戚氏和何泓的妹妹何兰接到了他自己的家里。
    李茂让石空把秦墨叫来,劈头盖脸地喝问道:“何泓是不是你杀的,因为什么,因为何夫人艳若牡丹,何家妹子静若幽兰是不是,你这个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秦墨瞪着眼大叫:“谁说的,谁说的,谁告老子的刁状!”
    李茂道:“你吼什么,吼什么,杀人夺妻还占人妹子,这种事你还有脸嚷,禽兽不如!何泓尸骨未寒,案子还没有结论,你就把人接到自己家里,你这叫……叫什么,你自己说。”
    秦墨道:“我说有人告我的刁状嘛,我几时把她俩接家里去啦?谁告诉你的,你叫他站出来,我跟他对质。不错,我是看上何家阿兰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凭什么是他的不是我的,老天不公,我要横刀夺爱,我这有错吗,你们不都是这么干的嘛,偏偏我就做不得。”
    李茂道:“你既是看上他妹子,明媒正娶如何,就算要她做妾,料必何泓也乐意吧。何必杀人。”
    秦墨顿时气短:“我这不是弄错了嘛,我以为阿兰是他侍妾呢。”
    李茂道:“你呀你呀,你这右厢头领是怎么当的,这么大的事你都能搞错。”
    这次,秦墨没有回嘴,想想也着实窝囊,幽州军政两届,上至节度使,下至县丞县尉,军队里的都头,屁大点官都在右厢的严密监控下,怎么就偏偏漏掉了何泓呢。
    李茂道:“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理,人是你杀的,纸是包不住火的。”
    秦墨道:“何泓的死我很愧疚,真的,但人死不能复生,我决定用我的下半生来赎罪,我要把他的妻妹都娶进门,好好照顾她们,不让她们受一点委屈,真的,我发誓。”
    李茂道:“你就不怕将来有一天,她们合伙把你阉了给何泓报仇?”
    秦墨道:“此事,你不说我不说,谁会说?若连这点风险都不敢承担,索性辞官回家抱孩子去,也没脸出来混世了。”
    李茂气极而笑,点着秦墨的脸说:“我怎么就认了你这么个奇葩兄弟。”
    秦墨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彼此彼此。”
    李茂忍下一口气,道:“有件正经事交你去办?你不要嬉皮笑脸。内保处侦破了一桩案子,拿了个西市坊的人,据这个人交代,王庭凑占据瀛莫后,独立倾向越来越强,王承元倍感压力巨大,如今正和魏州的蒋士则打的火热,欲扳倒田弘正,扶田怀谏上位,两家结盟,解除南顾之忧,全力对付王庭凑和我。过去河北三镇的格局是,幽州跟魏州交好,共同对付成德。我刚上任魏州方面就派人过来表达和好之意,我一直还没有回应,这次你跑一趟,表达我的和好之意,西市坊的这个人权当是份见面礼。”
    秦墨笑道:“魏州如今是徐夫人当家,她至今还扣着朱婉儿不肯放,看起来是对你旧情未了,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她的。”
    李茂道:“据我所知,魏州的山南社是掌握在蒋士则的手里,张久武对她阳奉阴违,她管不了多少事的。”
    秦墨道:“你那是老黄历了,张久武已经被她架空,现在山南社只听她的,说一手遮天未免有些夸张,说一句算一句还是没问题的。”
    秦墨又道:“听说她跟徐如之间只是名义夫妻,一直分居着呢,人家真是在等着你。”
    李茂横了秦墨一眼,喝道:“此事干系重大,你切莫掉以轻心,去了也别急着回来,等何泓的案子办结了再回来吧。幽州不同于辽东,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呢。”
    秦墨点头说知道,临别之际,又笑嘻嘻道:“最后问你一次:婉儿究竟要不要接回来?”
    李茂想了想,回答:“你斟酌着办。”
    ……
    张弘靖回京后,生了场病,大病初愈,进宫向李纯辞官,他不想做这个吏部尚书。
    中唐之后的六部实权归侍郎和二十四司郎中,尚书位高而无权,多不管事。
    李纯没有为难他,让他以太子太保衔在朝休养,君臣独对时,李纯问张弘靖:“李茂此人究竟是忠臣还是大忠若奸?”
    张弘靖从容答道:“是个干臣,除此人外,暂无人能镇幽州。”
    答非所问,李纯却把头直点,对张弘靖说:“爱卿且将养身体,将来还要为朕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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